夕菜醒来时,时刻已过傍晚。 
窗外传来雨声。躺在受隔帘环绕的白色的病床上,夕菜裹着被单,茫然注视着天花板上的白色日光灯。乾净的空气窜入鼻孔。 
「你醒了吗?有川同学。」 
好像听见千春的声音,夕菜做起身。长峰老实掀起隔帘,一脸担心地探头进来。 
「要喝点什么吗?不过这里只有茶。」 
她的口气很温和。夕菜一阵头晕眼花,又倒回床上,背部传来被轻揉温暖的触感。 
「……老是,千春她……」 
「——浅草同学没事。」 
「怎样的没事法?」 
面对夕菜的问题,长峰老是不禁词穷。她趁隙追击。 
「从以前的经验,我知道千春的伤势会有多重。我像那样害过别人受伤,每次都备受职责,给妈妈和天音添麻烦后转学。这次也一样。」夕菜淡淡地同苔,保持北平常低沉的声调。 
室内的日光灯放射微光。 
「触电这成的伤并不重。好像是皮肤表面轻微烧伤,有呕吐与不快厌。心脏方面据说也没有影响。只是触电的冲击害千春跌下楼梯,造成全身擦伤,为了保险起见,今天得留院观察。啊,我们和医生说这是触电意外。」 
「……这样吗?」 
夕菜无力地回答,盖上棉被躺下来。 
什么都不想思考。 
「有川同学不要紧吗?你好像没摔下去吧。」 
「我不要紧,我的状况根本无关紧要……」 
夕菜转向侧面,闭上眼睛。她害千春负伤又跌落楼梯,自己却毫髮无伤。或许是千春救了她,但结果也相当讽刺。 
「……休息一下吧,我去通知其他人你醒了。」 
长峰老师站起来,踏着脚步声走远。 
声音终于消失,保健室里只剎清洁的空气。 
夕菜朦胧地回顾事故的记忆。 
千春的笑容,再度伤人的记忆。 
夕菜缓缓拉下被单,从床上爬起来,一脸沉郁地套上室内鞋。 
她宛如幽灵般,以使不上力的手打开保健室大门。 
◆ 
——请大家听我说。 
记得读中学时,那是我向全班同学说的第—句话。 
我非常紧张,紧张到体内都有火花霹啪进散,传来痛楚。 
一碰到我就会触电,请不要靠近我。 
我心脏狂跳不已的表示,不,是强调。真的用尽全力—— 
……换来的却是被人取笑、被人嘲弄。还说「有川同学,这故事编得满有趣的」。 
后来,我好几次想说明都失败了。回应总是嘲笑与轻蔑。 
纵然如此,我仍鼓起勇气——误以为是勇气的东西,一再强调,愚蠢地认为总会有人相信。 
——后来,一个男生提议。 
那就试试看啊,你喜欢那家伙对吧? 
大概是想欺负言行举止怪异的我,或是欺负他。 
男生突然将他口中的「那家伙」一把推向我。 
那其实是个半开玩笑的举动。 
……可是,我一瞬间真的僵住了。 
突髮状况令我失去戒备是理由之一,但真正的理由多半是——我真的喜欢他。 
所以心头有点小鹿乱撞——没有闪躲。 
那是有川夕菜过去犯下的最大错误。 
喜爱足球的他,有一脚至今还不能动。原因以触电意外作结。 
———最痛苦的是,他从此以后都避着我。 
当时,青涩的我应该发过誓。 
我再也不要承担同样的痛苦—— 
◆ 
再也不愿重複第二次。 
雨声在无人的走廊上迴响。 
夕菜踏着脚步,迅速穿越教室旁,低下头默默前进。 
春雨特有的黏稠空气,贴上她的颈项。 
「……我一定是……大意了。」 
她低声呢喃,加快脚步,脚步声响过走廊,彷彿跟在她的背后。 
——我最讨厌像你们这种人。 
那句话并非谎话才对。儘管刻意强调语气,但那是放电症患者应有的态度,也是她那时的觉悟。 
知道放电症患者的力量、知道自己和别人有所辟连会害人受伤后,她应该选择了自身的前进方式才对——从误伤初恋对象时开始、给家人添麻烦时开始。 
南茜在这所学校里度过怎样的生活都与她无关。夕菜以那样的态度,过了好一段不容易犯下大过的日子。 
她轻轻咬住下唇。 
她放鬆了戒心。对千春、对一林、对笨蛋会长的态度都是。 
这里有人理解放电症患者,有人轻鬆地找她说话,因此夕菜在他们面前露出破绽。 
曝露夕菜心中定义为「弱点」的东西,不可接触的东西。 
他们前所未见的相处方式,让夕菜在混乱中下知不觉间受到弱点吸引。都是他们不请自来的奇妙态度所致。 
夕菜的步调下知不觉间被这些人打乱。 
同时,她心里的确抱着可能加入他们圈子的淡淡期待。即使隐约有所自觉,夕菜仍故意假装被要得团团转。 
摆出拒绝姿态之余,她心中有一角很欢迎他们。 
——这就是弱点。是她明明发过誓却遗忘后犯的罪,害得千春负伤。 
不知不觉间,夕菜失去了无时无刻武装自己的冷漠心态。 
她穿越昏暗走廊到达无人的玄阔,连伞也没撑,穿着室内鞋冲出校舍。脚下传来践踏泥泞的触感,雨水落在身上,感觉好舒服。 
将软弱的我一併沖走吧—— 
「没撑伞淋雨会感冒的,有川。」 
夕菜停下脚步回过头。 
眼前的末长递出一把黄伞,手中还打着蓝伞,像守门人般等着夕菜出现。 
夕菜像头野兽瞪着他的身影。 
自我中心、怪异却有点温暖的笨蛋。 
夕菜的心出现破绽时,他总在身旁。虽然强硬,他的身影总是能让夕菜放鬆。 
增强的雨势敲打她的背,彷彿替她补上一把动力。 
如果夕菜的弱点、他或一切,都随雨水沖走有多好。 
末长站在水洼上,露出一如往常的蠢笑。 
「嗯,你的脸真是惨兮兮啊,有川。虽然古人会用:水灵。来形容美女,但浑身湿透会感冒喔?真巧我带着两把伞,一把是我的,另一把是跟一林抢来的,不过借给你吧。」 
他口吐轻快的台词,踏着水洼走来,最后双脚滑人夕菜的射程範围。 
「雨伞拿去,有川。」 
「给我差不多一点。」 
夕菜挥手扫开他递上的伞。 
「我听腻笨蛋的说辞了。」 
雨伞落地,伞头在水洼上打出涟漪。 
「……我明白你的心情,有川。这种态度……」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别靠近找。」 
「有川,你冷静点。今天的确发生了不幸的意外……」 
「什么叫,不幸的意外」?」 
她也好、这人也好,夕菜已看腻拚命找藉口的样子。 
「你应该也知道,若没有我,意外就不会发生。」 
「嗯,这或许是事实,却只是事实的一面而已……」 
「是我太天真了。」 
「天真?」 
听到夕菜的发言,末长打从心里感到不可思议地扬起眉毛。 
夕菜咬咬牙,瞪视罪魁祸首。 
「天真地以为——我可以跟别人亲近一点!」 
雨珠自她肩头滴落,大滴的水珠流入雨水之间。 
「我从以前就该明白,和别人牵扯上的话,总有一天引起会那种意外。我明明知道,才拒绝他人接触。但你们这些怪人,让我有点鬆懈。」 
雨顺着夕菜的黑髮流下,化为水滴掉落。 
「我光是存在就给人添麻烦,对你们、妈妈、天音来说部一样。」 
「有川。」 
「别靠近我。别跟我产生关连。我要说的话只有这些,说这些就够了!」 
夕菜以颤抖的声音断然表明,亲眼确认末长僵住了。 
她冷冷地望苦他,无言地穿越末长身旁。 
到此为止。有川夕菜再也不会在这所学校里露出天真之处,再也不会。 
「有川,那不叫天真!那是……」 
「——你想说……温柔吗?」 
她停下脚步,背对他直接回答。 
「对普通人来说应该是吧。不过你是人,我是放电症患者。即使对你而言是温柔,在我眼中却是多余的感情。」 
「……这算什么说法,活像你不是人类似的。」 
末长带了寒意的声调,让夕菜一瞬间停下脚步。 
「……没错,末长。放电症患者是怪物。」 
从以前开始,大家都这么告诉我——她在心底补充。 
夕菜打断会话,背对他再度迈开步伐。 
她不会再和这伙人扯上关係,心不会再被搅乱,只要像从前一样度日就好。 
「……有川。」 
背后传来末长的低语。 
背后响起踏水洼的声音,夕菜毫不理会地继续走。 
再也没有第二次。往后不论这人做出什么干涉,夕菜都无意再搭理。 
她重新在心中立誓—— 
「啊!」 
一股冲击撞上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