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漫步的围篱上。EverythingButTheGirl
——如果能忘得掉,还不如消失算了。
半调子的天空,说是阴天云又少,说是晴天云又多。
就像把某个地方人家不要的天空碎片收集、缝补起来一样。
十月的天空,空蕩蕩的,只是很辽阔。
至今仍令人记忆深刻、炎炎夏目的后遗症依旧持续着。人们无法忘记那个夏天,热到让人做恶梦。不久,秋天过去,冬天降临,绵绵的白雪把整个街道染成白色。好像一切事物都会因此而消失殆尽。那种景象真是可怕。
不过,那个少年,只有那个少年知道。
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不会失去什么。
景色和十年前一样。那里还是一片凄凉。
没有什么设施。要说有,也只有一个冷冷清清的游乐园。十年来都没变,一副破旧的样子。
儘管如此,它还是有摩天轮。
今天也有,小小的摩天轮。
那由多曾罗,十年前搬来到这里。他当时才四岁,所以那时的记忆很模糊。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座落在郊外游乐园的摩天轮。移动缓慢、没有任何人乘坐的摩天轮。毫无意义地不停地转动着。
这里是刚刚兴建的新兴住宅区,真的什么都没有。
大部分都是刚整顿好的空地。有人居住的建筑物屈指可数,是个连样品屋都没有的荒凉之地。
儘管如此,离曾罗家最近的人家(说是邻居,还是有一段相当的距离),有一个跟他同龄的女孩子,他隐约觉得或许他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没错。他如此相信着。
除了曾罗的父母之外,还没有任何人搬来此处。不过,他认为这个地方会不断地盖新房子,自己一定可以碰到新面孔。也会有便利商店和小商店,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一个优质的住宅区。
不过,这终究只是个幻想。
原因很简单。最近由于经济不景气的影响,拥有土地和住宅建设权的业者纷纷倒闭,计画便停顿下来。
于是,这里的「未来」消失了。
时间静止了。
曾罗现在已经十四岁。在时针静止不动的这个城镇,平安无事地长大。
在失去时间的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唯一的救星,就是那个住得稍远的邻居——青梅竹马堀江加乃子。
他们从小学开始就一起上下学,上国中之后,和曾罗走同方向回家的,还是只有她。
加乃子个性开朗,很会交际。和不爱与人接触、干涉、交朋友或往来的曾罗不一样。对曾罗来说,在这个时间静止的地方,只有她的呼唤声是确实的。甚至认为有她在就够了。
不过,他现在连这一点也不确定了。
和加乃子在一起时,多半是快乐、欢笑的回忆。即使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即使上下学得走一段路,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不会觉得无聊。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他并不觉得特别好或不好。没什么。
他们早晚有一天都会长大成人,离开这个荒芜的地方吧,但曾罗却觉得自己会一直和以前一样,今后以及未来也不会改变,自己和她之间亦不会有什么。
不过——她不一样。
「我啊,想早点离开这里。」
中午下了场雨,略带湿气的微风拂来,使她的短裙飘了起来。加乃子偷偷地用一只手压着裙子。
马路两侧有人行道,他们两人却走在车道上。来往的车辆并不多。眼前所见儘是一片荒芜的景象。连遮蔽视线的建筑物都没有。沿途只有一根根像悬挂在空中的电线杆。
曾罗稍微走在她后面,只是简单地「咦」了一声,表示惊讶。
夕阳照在放学回家的那两人身上,影子拉得长长的,替他们指出归途。
「『咦』是什么意思?」
加乃子大概对曾罗的回答很不高兴,转头撅着嘴问。
怎么说才好呢?要更夸张地惊叫起来吗?
曾罗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晓得。
结果,加乃子失望地摇摇头,说:
「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吗?」
「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也没有可看的东西。」
加乃子转身迈开步伐。曾罗也跟在她后头。
两人隔了一点距离,但并没有分得很开地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没有可看的东西……」
「曾罗,你能看到什么吗——?」
「…………嗯,我……唔。总有什么东西吧?」曾罗说。
加乃子暂时没说话,按着被秋风吹起的浏海,咕哝着:
「果然——……不会吧。」
「咦?什么?你说啥?」
加乃子的声音太小,他听不到。
「没什么啦。」
「什么啦,告诉我嘛。」
他们常常像这样一起走在黄昏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不过,最后她还是没告诉他那时说了什么。
一直到最后。
「我回来了——」
没人应声。
家里没有人,整间屋子暗暗的。
曾罗的父亲在一家公司上班,母亲则在超市兼差。母亲打工的超市当然不在附近,搭车还需要二十分钟。儘管如此,如果要考虑出去工作的话,还是选择超市比较好。因为,父亲的公司距离这里约有两小时的车程。
那由多家并不是那么富裕的家庭。如果他家很富有,父母就不用同时出去工作了,在某种意义上,也就不会在这个不毛之地购买房子。
回到家里,也没人迎接。这种生活持续了好几年,曾罗早已习惯。从小学开始,他身边总有个加乃子。所以,也不太会觉得寂寞。
不过,他们最近很少到彼此的家里去。只是一起上下学,走到自家门前就立刻分手说拜拜。
曾罗毕竟已经是个国二的学生,一个人并不会觉得寂寞难耐。就像此刻,他也是一个人泡了杯即溶咖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画面出现晚间新闻,正在播报全国及世界各地所发生的重要事件。当坏消息接二连三地报导,感觉就会变得麻痹。相反地,一点点的好消息,就会让人面露微笑,衷心地感到高兴。不幸的事太多,不幸的感觉就会变淡;幸福的事太多,幸福的感觉就会变弱。不过,一旦自己遭逢不幸时,那种不幸的感觉却很难磨灭。虽然幸福的情形,是很容易变淡的。
不过,曾罗的感觉并不是那样。
既不会觉得太幸福,也不会觉得太不幸。既不会欣赏幸福,也不会感叹不幸。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或许有人会说「好幸福啊」,或许也有人会说「真是不幸啊」。但曾罗不晓得那是幸或不幸。
毕竟,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每个人的想法与感觉都不一样。他不管别人怎么说,曾罗就是曾罗。即使是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也觉得无所谓。
「——可是……那个家伙不一样吧……」
加乃子说她想早点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不毛之地。
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里看不到什么。
因为,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要离开这里。
他实在不懂。
至少她不是开玩笑的。
曾罗没有多想——将来的事。
虽然他想过国中毕业后尽量念附近的高中就好。将来——
「我……想做什么……」
他喃喃自语,胡乱按着电视的频道。
没有自己想看或令人想看的节目。最后,又转回新闻频道。和前几分钟一样,都是一些灰暗的新闻。有人死亡、有人杀人、有人被杀。在遥远的另一端上演着这些戏码。
「不是这里,那是哪里呢?哪里呢?」
加乃子打算离开这里到哪里去呢?
他无意识地想起加乃子的话,沉思了一下。
「谁知道……」
可是,我又不是加乃子。我是我,加乃子是加乃子。与我何干。
她说她想离开这里,这句话的真正意涵,对自己来说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他当然不晓得。
曾罗什么都没有。没有想看的东西、想圆的梦、想追求的事物和想做的事。
不用管明天,明天也会来。即使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他也能感到满足。
不过,日子并没有简单地过去。
在一成不变的日子中,有什么正逐渐地改变了。
春夏秋冬的景緻、花朵的色彩、空气的感觉和成分。许许多多的事物都一点一点地改变了。
这是你没有发现,就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曾罗认为只要察觉到就足够了。即使是生活在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终止的时间里。
「没有……改变比较好吧……」
曾罗脱口而出这样的话,不安地从深埋的沙发中起身。不知为何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听起来很像在跟谁辩解一样。
——辩解?辩解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突然掠过心头的疑问。
电视新闻只是不断地以哀伤的口吻播报不幸的事件。
明天不用去管它,它也会来。
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不过,这样有什么不好?有什么奇怪?
我们这样过日子就可以了。
我们……
我们?
我们,是指谁跟谁呢?
…………我……一个人?
原本永远会和我在一起的她,想离开这里。
我,怎么办?
一个人?只有我……要留在这里吗?
不,我要被留在这里吗?
她若无其事说的那句话,让他第一次感到不安。
好像自己以往的生活形式被人全盘否定掉似地,感到无比的寂寞。
我明明不会觉得寂寞啊。
可是,为什么这么不安呢?
为什么这么寂寞呢?
以前不会觉得不安,是因为她。不会觉得寂寞,也是因为她。
那么,我现在觉得不安,是因为她吗?
觉得寂寞,也是因为她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呢?
如果她不在的话……
「果然——……不会吧。」
那时,她说了什么?
感觉答案就在漏听的那句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