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一想,上课中的教室,其实是个很奇妙的空间。
三十多个学生一直坐在教室里,傻呼呼的面向黑板,就像是个小剧场……可是,前面的讲台上又不会出现什么好玩的东西,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比较像是在飞机,或是新干线那种大型交通工具里面的座位吧。就算上课时,为了打发时间做别的事,也没办法离开座位,只能面对着前面,然后统一被送往某个地方似的——
三年二班的导师是教古文的志村老师:
「换句话说,所有的年轻人必须要面对未来勇往直前才行。就算我的课不是很有趣,诸位也必须从书本中亲自去撷取人生的粮食。」
虽然这些稀奇古怪的格言,听起来只是让人觉得既八股又好笑,不过,我却暗自认为这或许意外地隐藏着某些含意也说不定。
事实上,上课时如果不面向前面听课的话,那段时间好像也可以另外做些什么事吧?而所谓「做些什么事」,就可以替换上课内容了。
——我在上课的时候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却不是看着黑板的方向,而是獃獃的望着窗户外面。
我的座位是在教室最后面靠窗的位置,因为校舍配置的关係,中午前是晒不到太阳的。对面那栋大楼看过去也只是一大片黑漆漆的墙壁而已,其实并没有什么有趣的风景,但因为背景是阴暗的,所以窗户的玻璃上会微微映照出我自己的脸,这倒是有一点好玩。如果以刚才说的交通工具来形容的话,有点像是在看夜班蒸气火车窗户的感觉。不对,其实我也还没坐过「蒸气火车」呢!
有一天,我跟往常一样还是望向窗外——
「蒸气火车的窗户」里,她突然出现了。
长长的头髮,是个素未谋面的女孩的侧脸。因为肤色非常白皙,所以看起来更像是浮现在玻璃当中似的。
我吓了一跳!因为这不过仅一公尺不到的距离,她的脸却出现在原本应该是映照出我的脸的地方。
「噢!」
我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而摔了一跤。我很讨厌看到妖精,很可怕的。
「您田同学,你怎么了?」
讲台上的志村老师如此问道。顺便一提,我是姓林田,不是您田,老师。
「……啊,没事,没什么事。」
我对周围嘿嘿地回应,并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呵呵笑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窗外的景象。搞不好,只有我一个人才看得到这种现象。
小小的骚动结束后又继续开始上课了,我深呼吸三次,然后瞄了瞄窗外。
那时,「窗女」妖精用可怕的面孔瞪了回来:
「你……看见……了——!」
她大声叫出来,并大把地抓住自己两边的长头髮像歌舞伎一样,头部转来转去,我吓到都快哭出来了,幸好我没有哭出来——
仔细一看,对面那个教室也跟我们的教室很像(教室长得应该都是一个样子吧),而对面坐在同我这个位置的座位上的女孩,好像并没有看到刚刚这边教室所发生的骚动,她正用自动铅笔的尾端边敲着自己的下唇,边专心看着黑板(对面教室的)。仔细看过去,她还一副满有书卷味的感觉,挺可爱的。
我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看,她好像不太开心似的面对着前方黑板直皱着眉头,怪兽般的表情,还边用下唇顶着自动铅笔的尾端压动着自动铅笔。她那呆呆笨笨的样子我也很喜欢耶!
因为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我继续观察下去,突然,她将自动铅笔顶在自己的脸上把头转过来看向我这边,下一瞬间,她就吓得全身跳起来,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虽然透过窗户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不过,看得出来对面的教室已经笑成一团了。
她赶紧慌张站起来面向前方,头低低的说了两三句话后(大概吧),又坐回座位上了。
接着,她深呼吸三次后瞥向我这边。
我不经意低下头来。或许对妖精可能有些失礼,但要是惹毛妖精遭到恶果的话,那可是很可怕呢!
然后——
那女孩也胆怯的向我这边微微点头致意。
「唔,呃……」
我想开口对她说话,但话到嘴边就停住了。我要是一个人面对着窗户说话,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件有够奇怪的事,再说,声音也传不到对面的教室吧。
就这样,我们彼此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各自面对着前方坐好……不过,老实说,心里还是满在意。
我半是好奇半是警戒的,斜眼偷瞄着窗外。
对方也跟我一样正在偷瞄我这里。
——这么看来,她应该就不是妖精啰?
我试探性的笑着对她打招呼,她也像是放心的笑了一下,轻轻地对我挥了挥小手。我也对飞她挥挥手回礼,就这样,我们彼此对望挥手挥了五秒钟。
因为光挥手实在没什么意思,我就把脸转到反方向,把自己的嘴弄成怪兽的模样,下嘴唇夹着自动铅笔,在她探起身的那一瞬间,转头望回去。
噗嗤!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笑了!她笑了!
依据我的经验,这种手法的重点就在于时间点的拿捏,只要能够掌控到这个要领,就算是没什么意思的笑点也能够让人笑出来。如果能像现在一样,先营造一点紧张气氛的话,那就更妙了。
接着,我用两支自动铅笔,再次搞笑给抬起头来的她看。
结果,她趴在桌子上,忍着笑直颤抖着。
既然这样,那就乾脆玩到底吧。我再拿出一支自动铅笔,不,是两支,上唇跟鼻子中间再放一支——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做什么啊?」
志村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后面,拿教科书敲了我的脑袋。
「咦?没……没有啦……」
自动铅笔从我的脸上啪啦啪啦地掉到书桌上,我含糊其辞的指向窗户:
「窗户——咦?」
如同蒸气火车窗户的玻璃里,却只映照出我指着窗户的样子。
「窗户怎么了吗?」
「窗……窗户就像是镜子,很好玩嘛……」
这时的我完全像个傻蛋一样,我又再次被班上同学笑了。
——真是奇怪……
下课之后,我正歪着头纳闷着……
「刚刚老师为什么要生气啊?」
是我们班上的三村祥惠在跟我说话。
「咦?」
我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检查窗户的玻璃。但是,微暗的窗户上也只是映照出一脸不高兴的我的脸。
「吶,你是不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三村从我后面探头窥视着窗户。在玻璃的黑暗中,雪白地浮现出三村宽广的额头。
她把脸凑了过来。
「别这样,很热耶!」
说着,我就躲开了。
「——咦?这里有美少女耶……」
「咦?」
当我把脸拾起来时,三村双手托着脸颊,边抿着嘴(故做「美少女状」)边用眼睛笑着。白痴啊,这个大额头女生。
就这样,即使是下课时间,或是到了第四节的上课时间,「她」都没有再出现过。时间终于来到下午,当光线投射进窗户后,玻璃窗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嗯……是我看错了吗?
虽然我这么想着,不过,隔天她又出现了。
跟昨天一样,是在上午的第三节课,大约十一点前。
当我把脸转向窗外时,我们四目相对,彼此都吓了一跳!但因为双方都是第二次经验了,所以这次没有从椅子上摔下去。
(唔……妳好——)
我向她点了头致意,她也点头回应我。
(……)
(……)
我斜对着她的方向,彼此对看了三秒钟。
——啊,对了!
我在世界史的笔记簿上大大地写上我的名字,然后竖起笔记本让她看。
林田京一
我比了比上面的字再指着自己的鼻子,她马上了解我的意思猛点头,她拿出一张活页纸,开始在上面写下她的名字。
她像是拿出色笔轻快的写着艺术字一样。其实,也用不着这么讲究嘛!
经过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她终于把活页纸竖起来了。
[加贺圆](注:原书里的字是有如镜子般相反的,这里用括弧标注)
嗯……字是相反的,看的有点吃力……是「加贺」吗?
(加贺圆)
她看着我嘴巴的动作,猛力点了点头,然后憋着笑。
嗯,又前进了一步。接下来,该问她什么呢——不过,现在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啊?
——唔……这扇窗户,难道跟日本的某一间教室连接着吗?
高中生?
为了确认一下,我在笔记本上这么写着,然后圆猛点头后,竖起三根手指头。
高三?那跟我同年纪嘛!
接着……
(妳不是妖精吧?)←这点很重要。
或是……
(这扇窗户到底怎么了?)
本来是想问这些的,可是如果要问这么複杂的事情,总觉得会变成比手划脚地把话说得乱七八糟的,怕没办法把意思传达清楚让她知道。
对面窗户的圆也歪着头露出诧异的表情。哎哟,可恶!真让人不耐烦!听不到声音还真是不方便沟通啊!
于是——
圆也跟我一样露出焦急的表情,不过,好像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表情。
然后,把一只手露出大拇指跟小指握成一个形状,在耳朵边轻轻晃了一下。
啊……我好像在哪支电视广告上看过这个动作?是「电话」的手势。
原来如此啊,打电话真是个好方法。比较容易沟通。我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在脸的旁边晃一晃给她看。虽然学校会关掉电源,但一到午休时间我可以偷偷试着打手机看看。
圆又点了一下头,再次比了「电话」的手势,然后两手各竖起三根手指头,手背面向着我这边,在胸前对碰了一下。
嗯……什么意思啊?
当我歪头思索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的关係,圆的影像开始逐渐模糊起来,然后就消失了。
接着,只剩下我一脸诧异的表情映照在像镜子一样的窗户里。
「喂——!」
在那之后的休息时间,我去找了三村祥惠:
「妳好像有个会手语的亲戚在当义工还是什么的,对吧?」
「嗯?是啊,那是我小学时候就过世的阿姨。」
「唔……这就有点差别了……我还以为妳也会呢……」
「嗯——简单的我会一点。」
「喔,那……这是什么意思?」
我两手各伸出三根手指,往胸前碰了碰;我把加贺圆最后比的那个动作重複一遍给她看。
「嗯……是『电话号码』吧?」
三村边模仿这个动作边这么说,然后比出「电话」跟手指在胸前互碰的手势……
「这样比就是『电话号码』。」
「啊……就是这样,谢啦!」
「『谢谢』是这样。」
三村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碰了一下,然后把大拇指弯曲,其它四只手指伸直作出刀般的形状立在脸的前面:
「怎么回事啊,你怎么突然想学手语呢?」
「没有啦,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