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零度的言語

「终、终于拍完了。」

历经一波三折总算搞定在餐厅阳台的摄影，广人垮下肩膀长声叹息。

在美薰之后，不知何故光和绫乃也接着跑来跟广人泄愤，三人全都半途丢下打工落跑回家。

最后是找来表现无懈可击的姬华顶替模特儿的空缺才顺利完成拍摄……但是整个过程实在太莫名其妙，广人被搞得十分憔悴。

「抱歉，早知如此，一开始由我来参加午餐约会就好了。」

姬华把手轻放在广人的背上表示安慰。

广人赶忙扬起脖子向她不断摇头。

「不会啦，不是你的错。都怪我表现得太差劲了。」

儘管广人不必在照片上露脸，可是因为情绪低迷的缘故，拍摄全程都挂着闷闷不乐的表情。所幸姬华并未受到影响，始终保持开朗的笑容，让广人减轻了不少压力。

「谢谢，广人你真的好温柔呢。」

姬华露出充满纯粹喜悦的微笑仰望广人。

「不过我还是去跟领队道声歉吧。毕竟做出这个奇怪提案的人是我。

姬华向广人挥手告别，跑去找正在咖啡座角落和摄影师及其他工作人员开会的领队。广人看着那个背影，肩膀又垮了下来。

「温柔……吗?」

这样的讚美听在现在广人的耳里只觉得像是讽刺。

落泪做出听似关係决裂宣言的美薰；气得面红耳赤、一股脑儿地宣洩不满的光；以及哭诉

一厢情愿的感情有多么痛苦的绫乃……

广人一如受到吸引般「铿啷」一声跌坐在身边的椅子上，两只手把头上那丛细软的翘发拨得一团乱。全身虚脱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广人、广人。」

听见猫神大人那温柔的声音，广人突地转头一看。

只见猫神大人就蹲在自己的脚边抬头往上看。

「啊、啊啊，猫神大人。你干么蹲在那里呢?」

广人苦笑着伸出手，忍不住习惯性地摸了摸猫神大人的头。

猫神大人躲在桌子后面，弹出了之前藏得好好的猫耳。

广人摸着那双毛毛的猫耳和轻柔滑顺的银髮过足了瘾。

儘管猫神大人像感觉很痒似地把脖子缩了起来，不过她的嘴角仍漾着笑意，没有想逃开广人的抚摸的意思。彷佛舒服到忍不住要抽动喉咙发出咕噜声响一样。

广人想起了抚摸摩沙子的毛茸茸触感，内心有种获得了慰藉的感觉。

「……猫神大人你在安慰我对吧?谢谢你。」

原本消沉低靡的心情因猫神大人的温柔体贴而得以舒展，广人轻轻地从她头上拿开了手。猫神大人把猫耳缩进头髮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其实我很想躺在广人的大腿上，可是在公众场合也只能忍耐了。」

「说得也是。在众目睽睽下借你大腿躺，我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视而笑。不过广人很快地就收敛起笑容，视线垂落在咖啡座的磁砖地板上。

「你不责骂我吗?」

「责骂?为什么?」

「因为我让美薰、光跟绫乃她们三人生气了。」

广人没有任何藉口。也没有为自己找理由辩解。

他不懂为何三人会毫无预警地爆发怒气。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应该会觉得她们像在无理取闹才是。

可是心地善良的广人正面承受了美薰等人的怒火。

假如自己有任何思虑欠周的地方使她们默默累积了不满与不安，那么会挨骂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只感到满腔的懊悔。

「我不懂她们三人在生什么气。」

猫神大人的呢喃细语拂过垂头丧气的广人的耳朵。

「我当时没能听见你们对话的内容，只看到她们突然起身离座……除了广人以外，我也很担心春日、光还有绫乃。」

猫神大人那对浑圆的眼睛笼罩着不安的阴霾。见她那副模样，广人愈发感到自责地心想：

「就连猫神大人会感到哀伤，也是我害的吗?」

「不过——」

猫神大人突然露出开朗的表情，用轻快明亮的声音说道：

「广人你和春日她们绝对都没有做错什么!我不但如此深信，重点是，这个事实我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猫神大人……」

「所以你没有什么好烦恼的!」

猫神大人握紧双拳，拚了命地使出三寸不烂之舌。

「在漫长的人生中，难免会跟别人发生误会。吵架也好误会也罢，只要重修旧好就行了。广人所辛苦经营的关係，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口角就崩坏的!」

广人不禁心生感动，目不转睛地看着猫神大人。

明明看起来不怎么可靠，乍看下只有可爱这个优点，只会用猫爬式这个姿势游泳，个性上有些糊涂，一副得靠人保护才行的样子。

可是在广人感到无助的时候她又会像这样予以鼓励，为他带来力量。

这样的地方，证明她并非只是年幼无知的少女。

而是一个可以信赖、把心託付给她的对象——如此心想的广人鬆了一口气。

「说得也是。结束这趟打工行程后，我会找时间跟她们联络的。」

「这样就对了。到时我也陪广人一起去向她们道歉吧!」

「你是我的监护人吗!这样比大腿借你躺还要难为情耶!」

广人和猫神大人这回稍梢提高了音量，看着对方吃吃地笑了。

咪咪趴在咖啡座的天花板上偷偷观察着广人和猫神大人。

『在漫长的人生中，难免会跟别人发生误会。』

猫神大人的声音彷彿有种光听就能一扫心中阴霾的能量。

『吵架也好误会也罢，只要重修旧好就行了。广人所辛苦经营的关係，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口角就崩坏的……』

「说得真好。不愧是猫神大人。」

咪咪的嘴角漾起一抹浅笑心想：「甘拜下风。」

猫神大人的话不仅对广人产生效果，也深深地打动了咪咪的心。

正因为有能安定人心、使大家心心相印的猫神大人在，才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广人身旁。

不过，能吸引大家留在身旁，广人本身的魅力与能力当然是一大主因。

「……话说回来。」

咪咪缩起身子消除气息。她施展妖力，但尽其所能地不让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然后她绷紧身子，从天花板看着和领队等人说话的姬华。

姬华以一副开朗又天真无邪的模样侃侃而谈。她说话时总是若无其事般地触碰领队和摄影师以及其他工作人员，愈聊愈热烈，笑得十分开心。

疑惑在咪咪的脑海中大範围地扩散。

虽然听不见她们聊天的内容，可是见所有工作人员愈来愈专心听姬华讲话，而且还眼神充满兴趣地频频点头，令咪咪非常在意。

接着咪咪把视线转移到和凉子说话的耀姬和夜刀身上。

耀姬勉勉强强也算是神明，夜刀则是远古神灵的化身。

假如姬华对她们两个有任何图谋不轨的念头，势必得觉悟到有可能会引发惊人的灾厄。不管姬华在打什么主意，应该都没办法轻易下手才是。

想到这，咪咪猛地睁大了眼睛。

「……我果然还是在怀疑姬华。」

『你怀疑的事哪天有可能会变成真的喔。』

一道冷汗一口气沿着背部流下。

「是因为我疑神疑鬼的关係?因为我一直怀疑的缘故，姬华才……?」

咪咪的内心受到了动摇。可是美薰、光和绫乃的样子明显不对劲。不管怎么想，刚才的样子简直跟平常的她们判若两人。

不过就算拿这件事质问姬华，恐怕她也只会像之前一样避重就轻闪烁其词。结果大概就是彻底装傻到底，而且咪咪也很担心她会受不了过度追问而恼羞成怒。

重点是，万一事情真的是纯属咪咪个人的误会，自己的行为可能对她造成伤害。

咪咪苦思许久打不定主意，动作轻盈地降落在广人和猫神大人面前。

「咦，咪咪?」「咪咪，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咪咪向着目瞪口呆的两人压低嗓门说道：

「姬耶的事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姬华她怎么了?」

见咪咪那非比寻常的模样，广人的脸也跟着紧绷了起来。猫神大人怔怔地左顾右盼，视线在注视着彼此的广人和咪咪的脸上轮流打转。

咪咪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把姬华的事告知猫神大人。

姬华确实可疑，但只怕结果是自己疑神疑鬼想太多，徒让其他人产生疑念和芥蒂。

「嗯。麻烦了。我们这就立刻出发……晚点见。大家注意一下这边!」

才听到领队打手机跟外地联络的声音，下一秒她就拉开嗓门吸引大家的注意。

「我们要移动到下一个拍摄地点了。快点跟上来。」

咪咪向广人使眼色示意「稍后再说」。广人轻轻点头。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广人你知道吗?」

「啊啊，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要到饭店外面去吧。」

广人拿出折起来的行程表和手机。

和来参加打工的其他女生不一样，负责幕后工作的他允许使用手机以方便联络。

「饭店外面指的又是什么地方?西洋馆街道吗?」

猫神大人探头窥看行程表，小声嘀咕。

这时咪咪忽然倒抽一口气，微微向后缩起身子。

广人对咪咪的异状浑然不觉，一边查看行程表，一边用手指翻开手机。

「横滨外国人墓园也被排进了摄影行程里面。现在几点啊……咦，有人打电话给我?」

广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显示在液晶画面上的「1通未接来电」讯息。之前在阳台摄影的时候手机设成静音模式，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

「菅原先生?菅原先生怎么会打给我?」

检查未接来电后，广人不禁惊讶地叫了出来。

「嗯嗯?是小道打来的吗?不知他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会打电话给我还真难得。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要回拨啊。」

广人犹豫不决地準备回拨电话。

「喂，工读小弟你们几个!不要拖拖拉拉的。」

被工作人员大声警告，广人连忙挂断了电话。猫神大人和咪咪也转过身子。

「不好意思!奇怪，其他人呢?」

「其他人早就到停车场去了。好了，动作快动作快!」

在工作人员的催促和带领下，三人搭进了外头的电梯。

「嗯～～总觉得事有蹊跷耶?」

在前往停车场搭车的途中，耀姬抄起双臂侧着头。并肩而行的夜刀放心不下落后的广人他们，一边转头查看身后一边询问耀姬。

「什么东西事有蹊跷?」

「嗯嗯，就是美薰学姊她们的态度。」

耀姬板着一张扑克脸，手指抵着下巴回答。

「虽说美薰学姊平时就不给氏子学长好脸色看了，严格说来或许没啥好大惊小怪的，可是前幽灵女和狐狸女会对氏子学长破口大骂，你不觉得很不自然吗?」

耀姬的视线飘向了前方跟在工作人员和凉子后头的姬华背影上。

「……我一定要设法揪出她的狐狸尾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