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龍神的過失

素麵大会的隔日也是晴朗的好天气。

深蓝色的大型休旅车和橘色的自小客车在夏日蓝天下宾士。从翠绿的山脊后面滚滚涌出的云朵，白得教人大开眼界，和天空的蓝色呈现鲜明的对比，令人看了感觉好不心旷神怡。

两辆车子沿着宛如白色缎带的道路，在植满青葱翠绿的茶田的山上绕行。

道路就像要朝天空飞扑过去一样，一路通往绿油油的山顶。

（夏天真是美好的季节啊。）

广人从休旅车的车窗眺望风景，感触良多地想着。

坐在广人大腿上和贴在广人背后的美琴跟猫神大人，同样也在欣赏着窗外风景。儘管空间很挤，可是两人的重量不知何故给广人一种非常幸福的感觉。

「我喜欢夏天。天空的蓝色和大地的绿色在这时都是最美的。」

猫神大人就像听见了广人的内心话一样说道。

美琴从广人的大腿上抬头看了猫神大人，接着望向广人，最后又把圆滚滚的眼睛转向窗外。

「……好漂亮。绿绿的和蓝蓝的。」

虽然语气稚嫩又不流畅，可是依然感受得到她心中的感动。

一行人正準备前往位在山的另一头的温泉街。

以前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秘密温泉，因为十年前的一篇杂誌採访而人气高涨，如今已成了观光巴士团进团出的热闹景点。

话虽如此，因为规模不大的关係，深山秘泉的气氛至今仍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下来，这似乎也是当地的卖点之一。

「我记得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奶奶带我一起去的。」

广人一边回想一边喃喃说道。

把下巴靠在广人肩膀上的猫神大人蹭了一下他的脸颊。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教广人吓了一跳，把视线投往猫神大人。

猫神大人在近距离露出微笑注视着广人。由于那个笑容实在太过温柔可爱，广人不禁害羞得脸颊发烫。

「怎、怎么了吗？猫神大人？」

「广人的侧脸看起来是那么地怀念又开心……我觉得好感动。」

猫神大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到那张笑容，广人同样有种深受感动的感觉。

「因为你期待很久了吗？」

「这个嘛，我也不太晓得该说是期待还是开心。」

和唯一一个『家人』的回忆不知不觉地在脑海浮现。

跟刚泡完温泉身穿浴衣的奶奶，手牵手在街上漫步的记忆。

还记得那时夏天的晚霞自天空缓缓垂降，路上不见车流，每个人的动作都慢条斯理的，广人怀着宛如作梦般的感觉，好想就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

那是广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奶奶去过最有旅行气氛的旅行……

「我也很期待。美琴，到了之后咱们一起四处逛逛吧。」

猫神大人那兴緻高昂的声音打断了广人的思绪。

「那条温泉街很小所以没什么地方好逛的，不过倒是有卖伴手礼的店喔。对了，我记得抹茶口味的馒头还挺好吃的。」

「……馒头。」

美琴喃喃地嘟囔道。

「对，那个馒头只有一口大小非常可爱。不过美琴可能要两口才吃得完吧？」

「就跟美琴的脸颊一样可爱吗？」

猫神大人伸手给美琴的脸颊搔痒。

美琴发出嘻嘻哈哈的嬉笑声把脸埋进广人的怀里。广人摸着美琴的头髮，和猫神大人笑成一团。

放什么闪光啊！笨蛋。

坐在后排座的耀姬好不容易把这句话吞进了肚里。那感觉就像在看一对笨蛋情侣和他们的孩子在演家庭亲情剧一样，十分折磨人。

坐在旁边的光和绫乃，也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闷不吭声。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呢。」

耀姬生起闷气（承认自己因此生闷气这点也令她很不爽），注视着外面。

大型休旅车行驶在沿着平滑山脊开闢的道路上。在耀眼阳光的衬托下，颜色更加浓淡有致的山林景色美不胜收，如果是在没有其他外在因素影响的时候观看，一定可以平心静气地欣赏吧。

可是广人他们那充满欢笑的对话不断传进耳里，听得耀姬心烦气躁。

「喂，氏子学长！」

在欢乐的笑声中耀姬开口跟广人攀谈。

「咦？有什么事吗？耀姬。」

「昨天晚上你们是不是谈到什么跟神隐有关的话题？」

「是啊。虽然听说只是谣言，不过我还是挺好奇的。」

「我也是。可以的话我想打听得更清楚一点。而且那个小女孩啊……」

耀姬攀在广人座位的椅背上探出身子。

「感觉有点奇怪，不像是一般迷路的小孩子。警察局和车站都没收到寻人申报，去公所调查也查不出身份。她只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实在太可疑了。」

「只有名字啊……美琴完全没提到爸爸妈妈跟家住哪里的事呢？是不是不想说呢？什么事情都好，除了名字你还记得什么呢？」

「……不知道。」

美琴忽然畏首畏尾地缩成一团，垂着头微弱地摇头否定。

耀姬眉头一皱，用手肘顶椅背向广人说道：

「就算她是失去记忆，这样果然还是很奇怪吧？」

「耀姬，你真的怀疑有可能是神隐吗？」

广人的声音变得严肃。耀姬瞅了美琴一眼。

一般来说，在现代很难想像会发生神隐这种事。可是事实上，八头龙大神耀姬和身为天津神的幸魂的猫神大人，以及其他妖怪都理所当然地存在着。认为神隐绝对不可能发生反而奇怪。

（而且这孩子有太多可疑的地方了。那种身体能力实在太夸张。）

耀姬想起美琴在昨晚的素麵大会所展现的惊人跳跃能力。

「我认为这件事绝对跟什么神怪有关。」

「是吗……谢谢你，耀姬。」

「咦？为什么氏子学长要跟我道谢？」

「因为你那么设身处地为美琴着想嘛。」

「咦？可、可是……」

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夸奖，耀姬感到十分狼狈。

她一点都不担心美琴。纯粹只是因为小道吩咐她要张大眼睛注意，不可以放过任何一个异象罢了。

「氏子学长你根本没必要为了这种事跟我道谢啊。你又不是她的亲人或父母。」

「可是，我答应过要照顾她了。」

广人和猫神大人还有美琴相视而笑。

看到他们不需言语也能沟通心意，耀姬感到胸口又有一种揪心般的苦闷。不过才经过一天时间而已，广人和猫神大人两个人彷彿就以美琴为润滑剂，关係又更进了一步的样子。

「我们现在要去的温泉街那一带，也有很着名的神隐事件喔。」

姨妈从驾驶席开口打岔。

「那里毕竟是深山温泉。听说曾有来泡汤的游客被狐狸骗到山里，迷路了三天三夜；有人被天狗抓去参观京都；还有人因为对山神做出无礼的举动，结果消失了整整三年之类的……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喔。」

「狐狸啊——」

耀姬用意味深长的眼神侧目瞅了绫乃一眼。半人半妖的狐狸公主露出困扰的表情。

「这不是没有可能。因为不敬奉稻荷大明神的狐狸，向来喜欢对人类为非做歹。」

「不过你们好歹都是同族的，真有什么万一的话，有谈判的可能吗？」

耀姬悄声询问后，绫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就很难说了，毕竟是不同圈子的人。奶奶她或许有连络网可以利用，如果真的是狐狸搞的鬼，我可以联络甚右卫门请他通报。」

「那姑且可以放心了。」

虽然这就跟「同样都是人类，即便人种不同应该也是可以沟通」的想法一样肤浅，可是至少不是完全求助无门，还有其他解决问题的备案在——耀姬如此说服自己。

坐在中间排座位的广人三人，丝毫没有体察到耀姬的忧心，早就开心地把话题转移到目的地的温泉街去了。

广人的声音显得比平时还要兴奋。有了猫神大人这个忠实的听众，他的话匣子一开就无法关上。明明平时的他不怎么多话。

（什么嘛，那么自HIGH。）

耀姬鼓起腮帮子，缩回探出去的身子靠在椅背上。

（也不想想我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都怪小道啦！干么命令我提高警戒监视。人家也很想尽情享受温泉和祭典好不好……）

和广人学长一起——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的瞬间，耀姬顿时脑充血。

（讨厌、讨厌、讨厌！为什么我动不动就想到他！而且还叫他本名！）

见耀姬一个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无视旁人的感受，在狭小的车座上时而挣扎时而翻滚，光和绫乃像被吓着了般轻声询问：

「那、那个，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晕车了？」

「你怪怪的耶。感觉好像吃坏肚子的青花鱼。」

「没有啦、没事！你们可以把我当隐形人不用管我！是说为什么要用吃坏肚子的青花鱼来形容我，应该是吃青花鱼吃坏肚子吧！」

就在吵吵闹闹的时候，车子翻过了四周有河川环绕的山脚温泉村。

温泉街的入口处高挂着一块「高天温泉乡」的招牌。

里面大大小小的旅馆有好几间，每一间外观的装潢都走沉稳朴实的风格，把过去乡下的温泉治疗场的气氛原封不动地给保留了下来。载着一行人的车子驶进了当中一间小型民宿的停车场。

☆★☆

「欢迎光临。这边已接到各位的电话预约了。」

广人一行人才踏入民宿，一个上了年纪、身披綉有民宿名字短外褂的老闆娘随即上前迎客。

这家民宿走家庭式风格，内部的装潢与其说是民宿，更给人一种像是到别人家做客般的感觉。

上头排满了拖鞋的门垫是印有「欢迎来到高天温泉乡」字样的游客记念品。墙壁各处挂满了锦旗，服务台上有用威士忌酒瓶製作而成的草裙舞人偶当作装饰，跟人偶摆放在一起的还有苔类植物和猫头鹰木雕以及叼着鲑鱼的熊，电话是老旧的按键式电话，而且还用蕾丝的保护套包住。

「昭和时代……」

广人不自主地喃喃说出感想。不过，除了一股浓厚的怀旧气氛以外，屋内也打扫得一尘不染，所以待起来不会觉得骯髒不舒服。

「桂奶奶在吗？」

「桂婆婆吗？她才刚泡完温泉，跟其他人一起出门散步了。」

听到姨妈和老闆娘那有如话家常般的对话，广人愈来愈有种自己来到别人家做客的感觉。

「广人。奶奶好像还没回来呢，你们先去泡个温泉吧。」

「咦？可以吗？我们没有要留下来住耶。」

「只要付休息费就行了。午餐和晚餐这边都有提供，看你们想去泡温泉还是逛逛礼品店都行，好好放轻鬆吧。我和你姨丈还有事要去忙，晚上八点会来接你们。」

姨妈简单俐落地把事情交代完后，马上就离开了。

负责管帐的绫乃来到服务台打算缴交费用。

「费用鸣上太太已经付过了。那些钱你们留下来买礼物吧。」

可是却被老闆娘打了回票。广人一行人感到好不惶恐。

「这边是休息室，各位慢坐。」

穿过围绕中庭的狭窄走廊，广人等人被带到位在二楼、两间打通成一间的宽阔客房。

南侧有一扇大大的窗户，窗外就是条小溪。从二楼的高度望去，溪水看似十分清凉，光是聆听那潺潺的流水声就能得到一种舒爽的快感。而且青翠的山林就在不远的地方，景色宜人。

广人站在客房的入口，十分感动地环视屋内空间。

充满清静爽快的感觉，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光景。这种从日常生活跳脱出来的感觉正是旅行的醍醐味。而且不用为料理三餐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实在太棒了！

「呀呼，这张椅子好舒服喔。」

猫神大人一马当先地跳上摆放在窗边的软绵绵大张座椅。只见她伸长四肢大大伸了个懒腰，然后笑咪咪地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完全就是只猫。

「唔。这客房感觉还挺不错的嘛。」「虽然给人冷冷的感觉，可是空间很大呢。」

凉子社长难得会讚美自己以外的东西，耀姬的话虽然听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夸奖，不过至少看起来还算满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