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与皇太子突如其来的死亡,正在全国各地造成冲击。 
当传令的快马宾士在街道上时,亲眼目睹国王死亡的菲立欧还留在佛尔南神殿之内。 
阿尔谢夫四王子虽然以其精湛的剑术砍死一名恶徒,但后来自己也受了伤——这快报也正与国王的死讯同时传递至各方。 
菲立欧在神殿自己的房间里,始终不发一语,陷入沉思之中。 
父亲的死、兄长的死——对这两位算是他家人的死,他还是没有真实感。 
原本他们的关係就很疏远,哥哥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就连身为他父亲的国王,一年也只见得到几次面。就算难得说上话,内容也是制式的问候,所以他并不太有所谓「哀伤」的感觉。 
虽然他们之间存在血缘的联繫,但也仅止于这样的关係而已。 
菲立欧把一只手的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自己的头,手指一边梳弄着紫色的头髮。 
他思考着一件事——「今后」的事。然而,他的思考却太过于含糊不清,没有具体的轮廓,也抓不到要领。 
彷彿像是要打断这杂乱无章的思考般,敲门声轻轻地响起—— 
「请进。」 
菲立欧的声音一点都提不起劲。踏进办公室的是负责照顾他的少年神官艾略特,那稚气犹存的柔弱脸庞,很明显可看得出他目前是身心俱疲。 
菲立欧体贴他的心情,努力以开朗的声音说道: 
「早啊!艾略特。」 
「是,早安。」 
艾略特郑重地低着头,彷彿觉得光线很刺眼般地看着菲立欧。 
然后,他稍梢移开目光担心似地问: 
「您的身体怎么样?」 
菲立欧微笑回应: 
「已经没事了,让你担心,真不好意思。」 
这并不是为了让艾略特安心而撒的谎。 
之前在御柱所出现的来访者——因为其中一人,也就是一位不可思议少女所引起的爆炸,让菲立欧受了伤,幸好伤势极为轻微,虽然引起了脑震蕩,但其他只有擦伤跟割伤,现在已可以活动自如。 
他休息了一整天,现在距离少女等人的攻击已经过了两天。 
神殿内外依旧骚动不安,而且这骚动今后还将会扩散至各地才对吧! 
艾略特还是一脸担忧: 
「请您暂时不要太过勉强……呃,您回去所需要的行李,我已经在昨晚準备好,放在另一个房间了。不知您什么时候要出发呢?」 
听到艾略特以还未变声的童音所问的问题,菲立欧好不容易才挤出笑容: 
「我明天就要出发回王宫。艾略特,多谢你的照顾。」 
「明天啊……这么赶!」 
艾略特皱起眉头。菲立欧则以一声叹息回应: 
「没办法,父亲跟兄长同时过世,要是我不快点回去,说不定会有人说是我暗杀他们的。」 
「哪有这种事——!」 
听到菲立欧的话,让艾略特瞪大了眼。 
菲立欧回以苦笑: 
「这只是在打比方,不过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所以我才要快点回去,把事情说清楚。」 
负责警戒的骑士团团长威士托已经先回王都去了,他应该会亲自说明事情经过,但也有几件事必须由菲立欧亲自解释。 
菲立欧慢慢站起身,向艾略特伸出手: 
「真的多亏你的照顾,也许我马上就会再回来了。」 
「我会等您回来——这样回答好吗?」 
艾略特边回答边疑惑着自己这样说到底妥不妥当,并同时回握了菲立欧的手。菲立欧不禁苦笑,他若回到这里,也就表示他「又被丢了同一个閑差事」之意。 
艾略特的表情略带困惑,正是因为他在担忧菲立欧的将来;不过,这担忧对菲立欧来说本来就是多余的,他很喜欢在这神殿里的生活。 
两人放开握着的手,同时响起了敲门声—— 
「菲立欧大人、艾略特!我们可以进来吗?」 
与澄澈的声音同时出现的,是全身覆有绿色鳞片的高·夏尔帕司教,菲立欧以眼神对他那温柔的金色眼眸致意。具有蛇般姿态的高·夏尔帕司教出身于被称为夏吉尔的少数民族,夏吉尔民族自古即被视为神圣的存在,所以他在神殿内特别受到众人景仰。 
高司教的背后跟着丽莎琳娜——就是一头黑髮的来访者少女。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可能是因为无精打採的表情,使白皙的肌肤显得比平常更白了。 
「高司教,有什么事吗?」 
经菲立欧这么一问,高司教轻轻地垂下头: 
「不,不是我有事,而是丽莎琳娜大人她——想来向菲立欧大人告别。」 
高司教把丽莎琳娜往前推。 
菲立欧闭口不语,他已把出发的事告诉高司教,应该是高司教告诉她的吧? 
丽莎琳娜欲言又止。 
菲立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像是放鬆肩膀力气般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这么晚才让你知道——我明天就要回城里去了,若是只花个两、三天还好……」 
「——是。」 
丽莎琳娜点点头,却又闭口不语。 
艾略特看两人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彷彿有所会意,默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丽莎琳娜非常消沉,前几天的骚动似乎对她打击不小。 
这也难怪—— 
杀了国王的来访者们,是她所认识的人。 
他们为了追捕她到这里来——她也这么说过。也就是说,国王和皇太子的死是她所间接造成的结果。 
菲立欧自己虽然没有这么想,但也可以理解丽莎琳娜为何会如此感觉。 
现在只能等她自己恢複了。 
高司教把手贴在胸前,向菲立欧行了一礼: 
「菲立欧大人,我们现在要去检查那个叫做『迦古伊』的尸体,也就是被您所砍杀的男人。如果方便的话,您要不要一起去呢?」 
「迦古伊」就是被菲立欧一刀砍死的黑色巨汉之名,这个全身包覆着金属的彪形大汉,是与杀了国王等人的「南瓜头」一起自御柱中现身的来访者。 
菲立欧虽然听说他死了,但自己在砍杀他之后也立刻失去了意识,所以并未确认他是否真正已死。 
「要去检查吗?」 
菲立欧踌躇了,并不是针对高司教的邀请而犹豫不决,而是不知道现在的丽莎琳娜是否能看到「尸体」。 
高司教静静地回答: 
「虽然我们对内部保密,但那叫做『迦古伊』的男人却有着奇妙之处——依丽莎琳娜大人所言,若是放着不管,他有可能又会开始活动——因此我们想请丽莎琳娜大人来指导处理方法,毕竟来访者的技术对我们来说还是未知之物。」 
「你说活动——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照理说是如此,但详细情况——可能请您亲自来看比较快。」 
高司教的蛇眼表现出困惑的神色,如此说道。 
然后他轻轻地靠近菲立欧耳边: 
「——还有,若您一同前去的话,丽莎琳娜大人也会比较平静。跟我独处,她应该也会很紧张吧!」 
他为了不让丽莎琳娜听见,以极细微的声音如此说道。 
菲立欧看向丽莎琳娜。 
她似乎并不在意菲立欧与高司教的对话,像是在沉思什么般地低着头。 
高司教也在用他的方式关怀丽莎琳娜。 
菲立欧察觉他的心意,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那么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菲立欧这么一说,高司教就露出鬆了口气的微笑: 
「谢谢您,那么我们就马上前往吧!」 
高司教澄澈的声音就有如青年般年轻,但他其实已是年过六十岁的老年人了。也许正是因为阅历丰富,才会察觉丽莎琳娜的状况不太对劲。 
菲立欧把穿刺剑挂在腰间,跟他们一起离开办公室。 
他就站在丽莎琳娜身边,但她的眼神却并没有要跟他交会之意。 
这样的动作让菲立欧有点紧张,她很明显地是在自责。 
她无需为任何事烦恼——昨天他也对她说过好几次了,但她似乎还是想不开,闷闷不乐的。 
菲立欧接下来必须暂时离开神殿,将会有好一阵子不能陪在她身边,让他十分不安。如果可能,他也想带她回王城,但关于让来访者到外头去一事,雷米吉乌斯和高司教都面有难色。而且,丽莎琳娜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他去,因此菲立欧就放弃了。 
反正他回王宫也不会待太久,只要决定了下一任国王,他就又会被指派为佛尔南神殿的亲善特使了吧!不论是谁当上国王,菲立欧的政治立场应该都不会比现在更好。 
在高司教的引导下,菲立欧与丽莎琳娜一起步入位于神殿地下的太平间——灵安室。 
「迦古伊」的尸体似乎就是被运到这间灵安室,据说是要在严密的警备管理之下,迅速秘密地将他埋起来。 
菲立欧也微微察觉到,这其中有某些不能被其他人看到的事物,只不过,他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就是了。 
走在他身旁的丽莎琳娜,表情还是闷闷不乐。 
菲立欧窥视着她的侧脸,内心也反覆思考着。 
不得不思考的事堆积如山,包括国家的事、神殿的事、她的事、来访者的事——还有,他自己的事。 
他也曾经想要好好想清楚,但所有的事都纠缠在一起,变得乱七八糟,所以也只有一一加以对应处置了。这些对菲立欧来说虽然都是累人的问题,但是他也不能丢下不管。 
身边的她也正在认真地沉思中。 
她的样子让人感到有点危险,菲立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在高司教身后。 
* 
青年伫立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下的庭院和其前方广大的领地。 
在益发炽烈的阳光照射下,佃农们在田里或果树园悠閑地工作着。 
这个时期,农作业并不繁忙。阿尔谢夫的土地本就肥沃,就算人们什么都不做,也可以长出优良的农作物。 
这都是拜佛尔南神殿所生产的辉石效果所赐。 
青年——克劳斯·桑克瑞得,以温和的眼神和微笑眺望着窗外的光景。 
他有着细长的双眼,稳重的面容总是带着笑意,以致于他那太过于温和的人品,有时甚至会让人误解他的立场。 
因为他的低姿态与尊敬对方的说话方式,在社交场合中初次见到克劳斯的人们,通常会误以为他是三流的贵族。但经介绍后,大多数人都会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地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他可是阿尔谢夫数一数二的大贵族·桑克瑞得家的长子。 
他的父亲是军务卿葛楚德,已亡故的母亲有着王家血缘,以贵族而言,他可说是在最优异的环境下诞生、培育成人的。 
克劳斯常从建于山丘上屋子的窗户眺望外面的景色,他沉思中的姿态,也是在田里工作的人民们所见惯了的。 
然而—— 
他从那「窗户」溜出屋子的姿态,也是他们所见惯的。 
这一天,克劳斯同样地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光景后,慢慢地把窗户开得大大地,向外探出身子。 
本来他大可以堂而皇之地从玄关走出去,但窗子离马廄较近,于是这就成了他从小时起即养成的坏习惯。 
他已经二十六岁了——虽然现在也很少有家臣会责骂他的举动,但他这孩子气的癖好就是很难改过来。这样做的优点一来是不必一五一十地向家臣告知自己的行蹤,二来则也可以稍微运动一下。 
他一如往常地让窗户开着,正要把脚踩在眼前楼下屋顶的那一瞬间——走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房间的门也应声弹开。 
还眯着眼的克劳斯一回头,门口已站着一位熟悉的女孩。 
她那让人联想到嫩叶的绿色秀髮梳整得很漂亮,虽然在自己的家中,依然穿着看来相当拘束的洋装,就如一般的贵族子女。而她虽然如此装扮,却还是在走廊大剌剌地奔跑着,这总让克劳斯感到不可思议。 
突然出现的她,朝半个身子已探出窗外的克劳斯尖声喊道: 
「哥哥!你在做什么呀?」 
「嗨!妮娜,你今天还是一样可爱呢!」 
克劳斯刻意地对着比自己小八岁的妹妹微笑。 
他可以了解她为什么会生气,想得到的原因不出那几个。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的她又比平常更具魄力。 
为了化解这魄力,克劳斯故意表现出微笑,并说了句俏皮话,然而结果一如往常,还是如同火上加油一般。 
「哥哥!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