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都榭拉姆所延伸出的石板路大道上,有个旅行中的中等规模商队正在待命。
这个高举桑克瑞得贸易招牌的商团,经常往返在阿尔谢夫王都与邻国塔多姆之间。
由各种贸易公司所主导的众多商队,一边在经过的土地上交换着人与物资,一边从北往南、由东向西移动,形成支持人们生活的基础之一。
旅程即将展开,商人与挑夫们四处装货,也有其他同行的旅人,集团总计高达一百数十人。
其中混杂一位早已整装待发的年轻女子——
她并没有拿着类似行李的包裹,而是搭乘有车篷的马车,悠閑地等待出发。
那就是西瓦娜。
她在佛尔南以鍊金术师的身分生活,在王都则是暂时化身为神官……而现在,她只不过是个毫无奇特之处的旅人,正準备搭乘这辆马车。
西瓦娜从马车所停的榭拉姆街头一端,看着远远可见的王城。
阿尔谢夫王城并不是那么高的建筑物,但佔地却非常宽广,直接与森林与小山相邻,王族和贵族所居住的宅邸也分布在周围。
当然,那里并非一般人能够自由出入之地。
西瓦娜眺望自王城突出的钟楼,想着住在那里的少年,还有他的老师。
那是四王子菲立欧,以及王宫骑士团的威士托——
她和菲立欧约在两星期前才第一次会面,但关于威士托,则是在更早以前就听闻其名了……
在西瓦娜等人之间,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不只以剑圣之名闻名于世,对西瓦娜等人而言,更是别具意义的英雄。若是没有他,西瓦娜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或甚至是连诞生都不可能——
西瓦娜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想见他一面再踏上旅途,这样的多愁善感对她来说是难得一见的。
她以前也曾远远地看过他,但不曾跟他说过话。她听说过各种大人们的谣传,关于其个性都已经听到厌烦了,但她还是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人物……
同一辆马车里、坐在身旁的五十多岁商人突然开口:
「——唉呀——这可是最后一次看这街道了……西瓦娜,你搭上这辆马车,表示你也要回家乡吧?」
宛如枯枝般乾瘦的老人,温和的脸上带着微笑,如此问道。
西瓦娜轻轻地摇摇头:
「不,有伙伴在森林里等我。我会在适当的地方下马车,跟『那家伙』会合,暂时隐居在附近的森林里,如果有异常状况,我会跟你联络的。」
听到她的回答,老人笑了:
「真是辛苦啦!要是我回家乡,那就是打算要隐居了啊!」
西瓦娜微笑着:
「御老你终于也要引退了啊?真是该跟你说声『辛苦了』。」
「……嗯,要不是卡西那多和『无名氏』,我本来可是打算在此终老一生的!反正我孤伶伶的一个人,回到故乡也没有半个亲人……而在这里从来不会让我閑得发慌……」
「没办法,这就是所谓退隐的好时机吧!而且家乡的人应该比较看重你吧?」
西瓦娜如此一说,老人不禁苦笑:
「唉!头目还叫我去负责指导后进呢!好个退隐的好时机啊!不过,总是会有点寂寞……还有不安……何况,上次去妓院侦查的事才做到一半——」
老人压低声音说道。西瓦娜则眯起了眼,表情变得有点严肃:
「塔多姆位于卡佩拉的据点……表面上是间高级妓院——那里也正是雷吉克王子频繁出入之处,没错吧?」
老人点点头。
「要是他只是把它当作妓院而去,那也就算了,要去妓院的话,王都里也有,何必特地跑到那里去,这总是让人——无法理解。如果可以,我倒是很想亲自去探听看看。」
西瓦娜突然开口问她一直很在意的事:
「二王子雷吉克是什么样的男人?」
「不知道啊!我又没见过他……不过听说他好像是个品性不好的男人,常去妓院也是个大问题……听说他还有潜在的自杀顷向呢!」
听到老人的指摘,让西瓦娜皱起了眉头:
「他好像有把自己跟别人的生命看得很轻的特色,也就是说,他是个轻视生命或人生的男人。该说是享乐主义、还是剎那主义呢?就是有种喜欢快乐后毁灭的毛病。唉!他可说是个危险的男人,但那危险的意义又跟卡西那多那种人不同。」
「你虽然说不了解他,但其实很清楚嘛!」
西瓦娜这么一说,老人摇晃着肩膀笑道:
「这都是从『那小子』那里间接听来的!」
「那小子?」
「是啊!『那小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和他一起在战场上奋战过呢!所以我们也算是战友!他现在已经是王宫骑士团的团长大人了,不过——哼,倒是一点都没变呢!」
老人笑得很诡异。
西瓦娜这才了解老人说的是谁。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像身旁老人那年代的人们,当然很了解年轻时候的威士托。
西瓦娜将视线从身旁的老人转到其所在的王宫——
昔日的英雄就在那里。
这时,凝视着王宫的西瓦娜眼里,映出缭绕的烟。
那缕烟细细长长的,在几乎无风的天气里,斜斜向上飘进蓝天之中。
「咦?失火了吗?」
老人说道。
西瓦娜一直看着那缕烟,刚开始是黑色的,慢慢地开始带有蓝色。
「烟里有其他颜色——御老,那不是狼烟吗?」
「你说狼烟?」
老人的脸色也为之一变。那是使用有色树液所製造、有颜色的烟,自古以来是为了联繫所使用的手段,主要用于关于出现变故之联繫。
老人自座位上立起身来:
「西瓦娜,我要下车,到威士托那里去。我想说不定塔多姆的兵力已经开始行动了,我本来打算等待长老指示,再让他们来联络的,但如果对方的行动比我们预测的还要早……」
听到老人的话,让西瓦娜的眼神更为严肃:
「等一下,御老你不适合赶路,我去!」
西瓦娜这竺:说,老人以讶异的表情看着她:
「可是,对方不会听你说吧?威士托又不知道你这个人。」
「不,我还认识另一个人。」
如此回答的西瓦娜脑海里,浮现一位紫色头髮的少年面容……
虽然他还稚气未脱,但她知道他待人亲切。只要是她带去的情报,他应该会听,而且也会告诉她可以相信的情报。
「御老你就直接进行你的行程,请长老们快点做决断,我先确认这边的状况,暂时依现场的判断来临机应变,改天再跟你联络。」
西瓦娜跳下马车,老人在她背后慌张地叫道:
「喂!你认识的是谁啊?」
「是那位威士托的弟子,不用担心。」
西瓦娜回应着,以接近小跑步的速度走在路上。
老人耸耸肩,目送着她的背影。
西瓦娜一边跑着,一边亲身感受着街上的骚动。
在狼烟升空之后,街上奇妙地骚动着……似乎是因为在街上警备着的卫兵们也注意到了,但这一带还没有人能确切掌握髮生了什么事。
西瓦娜轻鬆地穿越人潮,急奔在通往王宫的大马路上。
*
通告周知紧急事件的狼烟,自王宫的狼烟台袅袅升起。
这狼烟台以前很少使用,几天前曾为了通知国王与皇太子的死亡而使用过,而这次则是为了通知大家军务卿等要人们的死亡。
在可近观狼烟的王宫一角——
克劳斯沉默地坐在王宫中属于二王子雷吉克管辖範围的阳台上。
雷吉克强邀他单独谈谈,现在两人正围坐在桌子旁。
「……克劳斯,你平静下来了吗?」
雷吉克问道。
克劳斯连点头也不想点,什么都没回答。
——他无法思考任何事。
他很在意父亲葛楚德及妹妹妮娜的安危。
不——说是安危,但就算还没有亲眼看到尸体,他也不认为他们还活着。一想到断崖的高度,就令人感到绝望。
克劳斯握紧了手,指甲用力地陷入肉里,他已经不在意疼痛了。不管是谁僱用刺客的,他绝不打算原谅「这个人」,非得查明真相、给对方教训。
凝视着不发一语的克劳斯,雷吉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对葛楚德和妮娜的死感到遗憾……我也失去了母亲。」
听到雷吉克沉痛的声音,克劳斯抬起头来。
雷吉克很难得地浮现神妙的表情,他眉毛扭曲,像是相当悔恨到连肩膀都在颤动。
「——要是我再小心一点的话……只是没想到『那些家伙』会以这种方式僱用刺客……」
「……『那些家伙』……?」
克劳斯以沙哑的声音问道。雷吉克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绝对是正妃和达斯堤亚的谋略没错,不——可能跟达斯堤亚无关,但出于正妃的指示是错不了的。」
雷吉克如此断言。
听到这番话后——克劳斯心底燃起了黑暗的火焰。
克劳斯沉重地开口:
「……雷吉克大人您刚才说这番话……有何证据呢?」
「……证据……我没有物证,对不起……」
雷吉克小声地回答。
「不过,绝对错不了,我亲耳听到的,可是没有证人的话,就没有证据了。那……真是令人懊悔。」
雷吉克一拳打在桌子上。
克劳斯以细长的双眼看着二王子。
雷吉克像是被他的眼神催促着继续说:
「……从好几年前,正妃等人就开始採取暗杀我的行动了,虽然以前都被已过世的哥哥给阻止,但正妃一定认为现在就是大好时机,等我登上王位就太晚了——我正好在今天早上听见他们的对话……」
雷吉克像是要确认克劳斯的反应般停顿下来。
克劳斯默默听着他的话。
「——我在柱子后面碰巧听到正妃和一位官僚在谈话,他们是这样说的:『抵达时间正好赶上』、『都準备好了』——还有『準备好记号』——我听到的就只有这样。一直到刚刚为止,我都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现在总算懂了。那些家伙是在要让玄鸟袭击的马车上做记号——」
听到他的指摘,克劳斯肩膀颤抖着。
某种东西自然地涌上来——
他想吐。
他拚命忍耐着,掩住了嘴,眼角渗出眼泪。
父亲与妹妹确实是「被杀害」的,这真实感压迫着他的胸口,难以忍受的寂寞和愤怒填满胸膛,让他想把胃中的食物吐个精光。
雷吉克咬着嘴唇:
「对不起,克劳斯——都怪我没注意到……我没想到那些家伙竟然会使用玄鸟,在大白天发动袭击。我以为他们要杀的只有我一个人……没想到他们还盯上了政敌葛楚德、母亲、叛徒第三王妃、可能会变成火种的菲立欧,以及不听从他们的外务卿拉希安——真是太教人不甘心了。连妮娜她……也受到了拖累!」
雷吉克的声音里带着悲痛的意味。
克劳斯什么都没说。
对雷吉克而言,他失去了亲生母亲、还有心腹葛楚德。至于指腹为婚的妻子妮娜,虽然跟他几乎没有关连,但也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
站在他这边的人几乎一举消失殆尽,而且偏偏是在王位之争更形激烈的此时,真可说是不小的打击。
「克劳斯,我不甘心——」
雷吉克以吐血般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