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
国王雷吉克·阿尔谢夫正满足于前一日的胜利,沉浸在安稳的梦乡。
其枕边坐了个纤细的人影——
「陛下,可以请你起床了吗?」
「……是西兹亚吗?」
雷吉克醒过来,凝视着扮成侍女的这个女子。
从塔多姆借来的间谍——西兹亚正坐在床上,以手指顺着光滑的黑髮。身上那明显不属于侍女所应有的媚惑香气,飘进了雷吉克的鼻腔。
「你乔装成侍女时还是别擦那种香水吧!会被人识破的。」
雷吉克一边起身,一边说道。
西兹亚噗嗤一声笑了:
「我才不会去接近可能识破我的人。我来这里可是为了比这更重要的事——有个好消息要向你报告。」
「好消息?」
雷吉克皱起眉头。西兹亚露出微笑:
「要是你在这场战役中赢了,塔多姆就会配合剧本出兵侵略。怎么样?你明白吗?」
雷吉克听了她的话,思索了一会儿:
「……也就是说要『作假』吗?」
「你可要好好感谢呢!要获得本国人们的信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哪!」
雷吉克轻轻笑着。
塔多姆若是派兵侵略,将会让阿尔谢夫举国团结一致,而站在中心位置的就是雷吉克。在雷吉克的指挥之下,阿尔谢夫的和平得以维持,诸侯和国民也会认定雷吉克是「国王」——剧本似乎就是这么写的。
塔多姆的将领将会为此特意输给阿尔谢夫。当然士兵们不会得知真相,因为这是援助雷吉克计画中的一环。
经过这场战役,雷吉克将掌握这个国家的实权,并与塔多姆缔结已谈妥内容的讲和条约,经过几年后,再将阿尔谢夫渐渐地纳入塔多姆的支配下——这就是预定的计画。
「也就是说,要把微不足道的名誉送给盟友当作礼物是吗?那你可要好好表演,展现所有的优点呢!」
虽然口气听起来像是把人当傻瓜,雷吉克却没有特别动怒。
「告诉他们我很感谢。反叛军已经兵败如山倒,粮食也被烧光了,昨晚好像还有士兵脱逃。克劳斯真是了不起哪!」
「不过,那个人有点精明过头了呢!」
西兹亚说道。雷吉克眯起了眼说:
「你是说他总有一天会注意到我的目标是吗?」
「要真是这样,就得考虑把他也给解决掉了。到那时还请你多多关照——」
西兹亚拉起裙摆,戏剧化而恭敬地行了一礼。
雷吉克嗤之以鼻:
「你们也工作得很认真哪!到时我会送上大礼的。」
「你不必放在心上,塔多姆会给我报酬的。」
西兹亚轻描淡写地说道,走出了寝室的门。
在关上门之前,她又轻轻地回过头说:
「啊!不过我还是想要那个音乐盒。」
「你还真顽固,我是不会给你的。」
雷吉克的口气相当愉快,跟嘴上所说的话一点都不相符。西兹亚笑了笑,就消失无蹤了。
——这是在天色还早,连晨霭都还未散去的时间所发生的事。
雷吉克开始準备着装。因为西兹亚随时会来,所以他的寝室并末安排侍女。走廊上虽有士兵警戒,但这个时间带站岗的都是西兹亚的伙伴。
当他还在换装时,卫兵就敲了门。对方儘可能地放轻力道,告诉他有访客到来:
「陛下,失礼了。克劳斯卿求见……」
「我马上去。请他到办公室等。」
一大早到底有什么事呢?他曾告诉克劳斯:「要是有了重要情报,就算在半夜叫醒我也没有关係。」若是因有所顾忌而使得情报传递延宕,就成不了事了。
雷吉克动作迅速地整好衣装,走进了办公室。
克劳斯站起身来相迎。
这个有着细长眼眸的青年一脸紧张。
雷吉克走到办公桌旁,以目光催促他提出报告。
「陛下,一早就打扰您,真是过意不去。这个先请您过目——」
「咦?信件吗?」
克劳斯所递出的是一封密函,信封已经打开过了。
「这是我们潜入敌军的间谍所传回来的……」
「——你连间谍都安排了啊?」
雷吉克有点惊讶地接过书信。
在阅读之中,他的心里渐渐涌出了不快感。
「之前有些士兵从敌军脱逃,或是为了奖赏而叛变、投奔王城……他们也说过与此书信相同的内容。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敌人散布的假情报……」
「……可是,反叛军还没撤退吧?儘管粮食都被烧光了——」
雷吉克这么一问,克劳斯就点点头。
密函里所写的内容,不管对雷吉克或克劳斯来说都难以忽视。
书信本来要送到在邻近之处拥有领地的中级贵族亚斯特尔家。亚斯特尔是名年老的贵族,在面对这次内乱时,一直到开战前都还向克劳斯提议「保持和睦」。他目前已经离开王城,表面上应该是在整顿「对抗反叛军的士兵」……
依信中所言看来,目前在国境附近警戒的诸侯部队中,有几支队伍抱持着与拉希安相同的想法,正準备举兵。
拉希安写信给亚斯特尔家的当家,还提及诸如以下的内容:
『初战时虽成功击退敌军,但因一时大意,粮食被烧光殆尽。预备的补给部队现正于佛尔南神殿待命,预计明后天就会抵达王都。但我军为了进攻王城,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很抱歉,在您的援军来到此处前,请先与该补给部队会合,协助他们进行抵达王都前的警戒任务——』
敌兵人数增加,粮食也可望获得补给——如果这是事实,那我方昨天的胜利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粮食被烧光的敌军并未退去,事态也证实了这封书信的真实性。如果没有援军,敌军应该早就在昨晚或今天一早撤退了。
城内的粮食因人民避难与王城的徵收而等于零,敌兵就算是要掠夺,也抢不到什么重要的物资。要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作战,士兵也不可能会强大的……
克劳斯的间谍似乎是袭击了握有此信的使者,并夺取信件送到城里来。
稍晚之后,为了奖赏而背叛的敌兵也进到城里来了。
这个情报并非绝对真实,但却没有证据断定它是谎言。
「——拉希安一向以精明着称,就算他事先安排这些事也并不奇怪。」
雷吉克叹息道。
克劳斯正面凝视着雷吉克的双眼。
雷吉克也看着他,低声说道:
「克劳斯,出击吧!」
雷吉克已下了决断。
「我们没有理由等待对方的援军到来。现在那些家伙已没有军粮,这是事实。要是我们再悠悠哉哉地等下去,他们也许还可以吃吃附近的野猪或杂草撑过这一两天。但要是持续作战却一直吃不饱,士气一定会低落,逃跑的士兵也会变多。这正是一举解决拉希安和菲立欧的良机。」
克劳斯沉思了一会儿。
雷吉克歪着头不解,他还以为克劳斯一定会立刻同意的。
「你有什么疑虑吗?」
他这么一问,克劳斯立刻摇摇头道:
「不——我觉得这样也好。只是在昨天的战斗中,包括近卫骑士团团长在内,我方已蒙受相当大的兵力折损。再说,要是城里不保留一些战力,也是很危险的——」
克劳斯抚摸着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
雷吉克笑了:
「王城还有城墙和城门。要是敌人攻过来,那不是正合我们的意吗?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在城墙内外夹击敌人了。」
「——是。那么我这就儘速準备。」
克劳斯退下后,雷吉克走近窗边。
迎接早晨的天空一如往常地蔚蓝,地面上所发生的战乱彷彿只是虚幻假象。
雷吉克看着这似乎从未改变的景象,暗自怀着有点想嘲弄天空的心情。
他轻轻啧了一声,接着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重重坐下。
这时,他突然觉得胸口不明所以的骚动,肩膀不禁一震。
*
「走快一点!你这小鬼!」
卫兵在背后催促着,安朱·薛帕德顺从地往前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阿尔谢夫王城——城内比他所想像的还要广阔。
安朱并不知道王城里的土地上还建有贵族们短期停留时居住的宅邸以及官僚和卫兵的宿舍,在某种意义上已接近一个「城镇」。
昨夜,安朱以一名逃兵的身分逃到王城来。
他是带着情报来投降的。原以为自己可以获得郑重一点的对待,但那实在是太过天真的想法。在接受问话后,情况就变成「先关进牢里再说」,因此他现在正走向监牢。
「这样就可以了吧?菲立欧王子——」
安朱在内心里如此询问那位生有一头紫发、对人和善的少年。
安朱是以「叛徒」的身分来到此处的。
「为了让敌人落入圈套,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在昨夜受到如此的请託。一听过原委后,安朱立刻同意帮忙。
还有另外一人——王宫骑士团里一位名叫莱纳斯迪的骑士——则负责扮演携带密函的使者。要是敌方的间谍就是看準这个的话,便可以假装一时大意让密函被窃取。
不知道那个计画是否顺利进行。以安未来说,他已经依指示完成自己的工作,接下来会如何就要看王子了。
为什么要接受这么危险的任务呢——安朱自己也不太明白。不过他之所以下定决心,是因为对菲立欧怀有好感,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菲立欧虽贵为王族却不虚张声势、作威作福,也告诉他许多关于来访者的事。
不过,安朱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就甘冒如此的危险。他既不是被报酬所吸引,更不是想要沽名钓誉。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安朱在内心苦笑着。
他也不是很明白。只是觉得再见到依莉丝等人时,这样就多了很多可以聊的话题。
(简单说,我只是——讨厌「什么都不做」吗?)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这样的事,终于走进了监牢。
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两侧连接着一间间的牢房。他面前的牢里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再往里面走似乎有人,可以听见发自不同人的鼾声。
在潮湿的空气中,安朱闻到一股恶臭——
「什么?吃饭的时间到了吗?」
牢狱一角传来男子粗犷的声音。
带安朱进来的卫兵以略为僵硬的口气回答:
「不,是新人。」
「喔?新人啊!这样啊!」
这是爽快的中年男子声音。
卫兵只对安朱说了句:「你暂时待在这里吧!」就把他关进牢里。
被关进牢里当然是他前所未有的经验。石头地板很冰冷,周围一片漆黑,但设有採光兼换气的铁窗,可以从那儿照进来一点地上的光。这里似乎是半地下的构造。
安朱独自一人被关进面对这些男子的监牢里。
正对面加上旁边总共有四间牢房,各自关了三个人——总共关了十二名男子。
安朱在黑暗中定睛望去。男子中有人受了伤,每个人都是一副鬍鬚没刮的邋遢模样,但眼里的光芒却未消失——
「新人,你干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