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侵略已经进入第九天,塔多姆主力部队约三万名的阵容,却连国境都无法越过。虽然因为人数众多而缺乏机动力,但即使如此,依照本来的计画,他们在开始侵略的第四天,就应该与先遣部队会合,攻入耶夫里德城堡了。
先遣部队的一万两千名士兵已经镇压了阿尔谢夫的札尔克城堡,所以也不能说毫无成果,只是,他们真正应该前进的是「接下来之处」。
率领主力部队的武将加尔拜·瓦伦伯格,脸色不太好看。
战况不佳。约两天前,驻守在札尔克城堡的先遣部队将官们一起中了敌人的圈套,其中有两个人死亡,七个人重伤骨折,另外有两个勉强算是轻伤。
这样的状况并不适合率兵攻打耶夫里德城堡,如果加尔拜不率领主力部队迅速行动,阿尔谢夫会有更多援军抵达前线。
即使如此,敌人的兵力要达到跟我方一样的程度,应该还需要更多时间,而且也可以期待我方的增援。
对加尔拜来说,目前的情况并不至于绝望,但是——
对强烈感受到西方有拉多罗亚虎视眈眈的中央政治家们来说,这几天的延迟进攻应该是难以忍受的。
加尔拜置身营帐中,正在等待「某些人」。
接近四十岁的他,外表上还保有青年般的年轻,而且风格也符合他的年纪。
他那瘦长的身躯、端正的五官,就像是歌剧的演员,在塔多姆社交界无人不知其名。同时,瓦伦伯格家是塔多姆数一数二的大贵族,他年纪轻轻,就被视为位居军方的参谋地位。
他的父亲迪生·瓦伦伯格在与北方民族的战役中一战成名,但几年前因病而壮年早逝,于是加尔拜继承了他的事业。
他与父亲差异甚大的一点,便是对北方民族的「处理方式」不同。
他的父亲厌恶北方民族那些操纵玄鸟的山中之民,因此彻底加以打压。
加尔拜则恰恰相反,他想要将北方民族「拉拢成伙伴」,但遭当时的长老们一致拒绝了。
北方民族深知加尔拜的计谋。
加尔拜将玄鸟视为「武器」,他只不过是想笼络知道怎么饲育玄鸟的北方民族罢了。
北方民族的长老们并不认同这一点,对他们来说,玄鸟是亲近的家人,他们厌恶将玄鸟当成战争的道具。
然而——并非北方民族全体的意向都是如此。
年轻气盛的一群认为加尔拜的邀请是个「良机」,于是加入其阵营。在北方民族中,也有渴求战争、想在广大的世界发挥自己力量的人。
而加尔拜为了试探他们的忠诚,让他们与塔多姆士兵一起袭击伙伴的北方民族村落,那也是对于拒绝合作的北方民族的制裁。
他们完成了这件事。
他们杀害昔日伙伴、将一个村落逼入毁灭状态,不惜被伙伴称为叛徒,也要选择来到「宽广的世界」。
所以加尔拜对他们的存在,有着特殊的情感。
「西兹亚——你回来了吗?」
加尔拜对着帐篷外低语。
入口开启,出现了一身黑色装束的女子与青年。
他们是出身于北方民族的间谍——西兹亚和晓。加尔拜早已嘱咐在外护卫的士兵让他们无条件地进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呢!」
加尔拜嘻嘻笑着在吊灯下挥舞着三封信。
那是今天傍晚才刚送到的。
其中两封是来自滞留在佛尔南的卡西那多·库格,内容完全相同,可能是小心起见,特地送出两封同样的信。
另外一封是出自眼前的间谍西兹亚之手。
「哎呀!您这话可真不得了哪!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西兹亚怡然自得地笑了。
对加尔拜来说,她那姿态显得有点奇怪。他面无表情,默默地倾注烈酒。
「我在信上也说了吧?卡西那多司数背叛了塔多姆,加入阿尔谢夫那一边,还想陷害我。应该是因为我也暗中活跃得太过分,才会遭阿尔谢夫记恨。」
加尔拜敷衍地点点头,将一封信向西兹亚丢过去。
那来自卡西那多的信上,写了好几件有意思的事。
包括佛尔南神殿停止生产辉石。
还有这异常变化是拉多罗亚所引起,其威胁正逐渐逼近。
以及因为此事,吉拉哈从佛尔南抽手。
然后也忠告塔多姆从阿尔谢夫抽手,以进行对抗拉多罗亚的準备工作。
这封信应该是在约三天以前送出的。从佛尔南神殿到此,一般要花上六天,不管再怎么急,应该也要花四天以上,使者是骑了脚程相当之快的马,日夜轮班才将信送到此地。像西兹亚等人这种北方民族出身的间谍当然办得到,但为吉拉哈工作、被称为「无名氏」的人,在这种联络之际也是极为优秀。
加尔拜眯起了眼,凝视着两位间谍:
「你们好像是拉多罗亚的间谍呢!卡西那多司教是这么说的哟!」
「所以我说那是——」
西兹亚想要否认,加尔拜则朝她苦笑:
「没关係,你不用心存警戒,我不在意的。」
那是加尔拜的真心话。
就算他们背叛塔多姆,加入拉多罗亚阵营——他也无意责怪他们。
北方民族青年晓露骨地皱起眉头:
「加尔拜卿,我不会要您勉强信任我们,不过这是卡西那多司教的陷阱吧?」
加尔拜不禁笑了出来:
「哈哈——那个男人不会撒这么无聊的谎!你们不了解卡西那多司教,不——你们很看不起他吧?对我的看法也一样。我确实是个俗人,但还是有看人的眼光。卡西那多司教说到底还是吉拉哈的人,他原本就不需要阿尔谢夫的土地,没有真心侵略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使如此,他还是按照约定,在神殿引起骚动,并引诱王宫骑士团过去。做为支援,这样已经很充分了啊!」
在卡西那多司教的信上所写的,恐怕全都是事实吧!加尔拜很清楚,西兹亚等人并不值得「信赖」。
然而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很有才能」,而加尔拜喜欢有才能的人。
「西兹亚,晓,虽说你们已经不再是我方的人,却还是来到这里,这让我很开心呢!虽然我完全被骗了……但看在我被骗的份上,你们还是会为我工作吧?」
加尔拜以视线指示两个人坐下。晓不解地看看西兹亚的脸,但西兹亚却微微眯起了眼,慢慢地坐下。
她这种坦诚的作风,加尔拜也很喜欢。
「……还以为稍微有点信用就志得意满,我还真像个傻瓜。那你打算怎么办?把我们斩首吗?还是我们也要改变态度杀了你?」
西兹亚的口气已经不是面对僱主了。
「不,这些选项都没有必要——西兹亚,你还记得吧?」
加尔拜微笑地小声说道。
「你们接受我的邀请,背叛曾经是伙伴的北方民族时——我送给你们的话。」
「我忘了,什么话?」
加尔拜笑了。西兹亚确实不是那种会让过去牵绊住的个性。
「我是这样对你们说的——『你们能前往更广阔的世界。可以在这险阻的山地里终其一生,也可以到自己渴望的世界,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度过有意义的人生。』」
加尔拜边说边轻轻地耸了耸肩:
「而你们所选择的『世界』,不是塔多姆而是拉多罗亚——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不会改变自己说过的话。」
西兹亚笑了:
「我想起来了,这件事我倒是还记得很清楚。那时你还是二十几岁的少爷,我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而那小子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弟弟。」
加尔拜以笑脸面对晓,晓则发起怒来,表情也变得兇恶。
「哼——你呀!现在还一副悠閑的样子。如果你相信卡西那多信上所言,我们不就变成背叛者了吗?」
「背叛?你们一开始就不是塔多姆的人吧。我也曾好几次背叛过同样住在塔多姆的人。我还没有厚颜无耻到为了『这种小事』责备你们。」
他如此乾脆的回答,令晓惊讶地皱起眉头,西兹亚感动地点点头:
「……你说得还真『正确』呢!吓了我一跳。」
她所说的「正确」概念虽然有违常理,但对加尔拜来说却是讚美之词。
「谢谢你。都这种时候了,我就坦白说出我的真心话吧!我把你们当作保护我和塔多姆的武官——但我对『那种』不毛的大地并没有依恋。」
西兹亚深思似的眯起了眼,晓则相反地瞪大了眼。
如果他们还是为塔多姆做事的人,加尔拜也不会说出这种话。不过这的确是他不折不扣的真心话。
「极其珍贵地守护那样乾枯的土地,所为何来?如果拉多罗亚想要佔领札卡多神殿,那也无妨。我们只要在那之前先佔领阿尔谢夫,再移居过去就好了。西兹亚,我很想要阿尔谢夫的土地呢!等我拿到阿尔谢夫的土地后,就把塔多姆的土地送给拉多罗亚也没关係。不过札卡多神殿的辉石就很可惜,我想我还是会抵抗的……至少对我来说,比起防卫塔多姆,佔领阿尔谢夫才是更优先的课题。」
加尔拜一边轻敲太阳穴,一边在桌上展开了地图:
「我明白你们的目的。你们是想在东方掀起混乱,让塔多姆和阿尔谢夫的战争日益激烈,对吧?现在回想起来,就算雷吉克当上了阿尔谢夫的国王,你们还是打算在暗中活动,将骚动扩大吧?」
西兹亚轻轻地点头,晓则没有特别动怒。
他们不喜欢停滞或无聊。就结果而言,加尔拜甚至觉得自己和他们也许很相像。
加尔拜凝视着西兹亚的双眼:
「对我来说,比起让混乱扩大,还不如轻易地获胜来得好……但是现状别说赢阿尔谢夫,还有可能反过来遭击退。如果无法攻陷耶夫里德城堡,也就不能掠夺阿尔谢夫,还要持续花大钱养手边的士兵。虽然如此,如果我们在此乖乖撤兵,也会让拉多罗亚计画落空吧?」
西兹亚老实地点点头。加尔拜满意地颔首:
「好。也就是说,我们的利害还是一致的。你特意回来,就是还有意思要帮我——西兹亚、晓,能拜託你们吗?请你们儘力开拓战局,如果做得好,报酬一定让你们满意。」
「也对——那我们就帮忙吧!」
西兹亚立刻回答。晓则是耸了耸肩:
「喂喂!大姐——」
「什么事啊?以前你不是说过会帮我吗?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可是我们的存在完全曝光了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这家伙捅一刀。」
「我刚刚也说过了,你们不必担心。」
面对晓的疑问,加尔拜微笑着说:
「因为就算你们是拉多罗亚的人——关于阿尔谢夫,我们双方的利害还是一致的。我们对立的时间,是在拉多罗亚越过塔多姆,对『我』张牙舞爪的时候。在那之前,就让我们互相利用吧!」
加尔拜轻轻拍了拍手,面对地图,开始对他们说明状况。
「我想我已经掌握了大致的情报,现状就是如此。大约九天前,我们展开侵略。在这几天内,先遣部队佔据了札尔克城堡,并预定继续向仅有约三千名兵力的耶夫里德城堡进军。但是在此处发生食物中毒的状况,恐怕是敌人乾的好事——部队也有一个星期停滞不前。几度想以平安无事的士兵再次展开攻击,但人数减少,一般士兵的士气也受到影响。」
「我听说了。在这期间也有约三千名援军从近郊来到耶夫里德城堡,在一个星期后,王都的增援也抵达了吧?是由一个名为贝尔纳冯的武将所率领——」
那时西兹亚应该还在神殿,果然也获得了相关情报。加尔拜带着确认的意味继续说道:
「正如你所说。对方那时有三千名士兵,我方的先遣部队则有一万两千人,要不是发生食物中毒事件,应该早就攻陷耶夫里德城堡了。而且我们以先遣部队镇压耶夫里德城堡,并在阿尔谢夫的援军开始抵达时,让主力部队前往会合的计画也失败了,都是因为桥樑崩塌的缘故。」
西兹亚点点头。加尔拜再次叹息:
「桥樑位于我方的领土,也有在附近的国境线安置士兵。只是敌方躲过监视潜入,完全摆了我方一道。而且还不只一次,连重新完工的桥樑也被毁了。」
关于这一点,喜爱有能力之人的加尔拜,也不由得讚赏对方的手腕高超。
在这国境线中央的附近有断崖,下方则是湍急的河流。如果经历约两天的行程,抵达流速稳定的下游、也就是国境西南部,就可以渡过河川。但是那附近的坡度变化相当大,士兵在展开侵略之前就会疲惫不堪了。
相反地,东北侧的国境线附近路况虽然比中央稍微恶劣,但没有河川。只是——这一带也是塔多姆多年的宿敌北方民族频繁出现的场所。
结果,虽然有其他路径,但突破中央才是最有效率的用兵方法。
所以,他们为了预防变故,準备了两条桥樑,并持续地确实保养。那是可以让大型马车行经的结实桥樑。
但是,当他们一开始为了会合而行动,就有某人将桥樑摧毁了。
四天前,他们从邻近之处将工匠带来,并以一气呵成的工程进度製造出简易桥樑,所幸他们还有紧急用的组合建材,製作起来相当迅速。
但是——就在接近完工的夜里,又受到了油与火箭的奇袭,结果又得重头来过。
加尔拜虽然不在现场,但绝不是没有进行警戒。他派人严密警戒,并在悬崖两侧配备了士兵,就像在防守城堡般地布阵。
这样仍受到袭击,简直让人陷入举白旗投降的状态。
「敌人一达到目的就迅速撤退,所以我们一个都没抓到。进行工作的人,恐怕跟你们不相上下。这很明显不是出自一般士兵之手,要不是经过多年锻炼的特殊熟练者,不可能有这么漂亮的身手。若我们只有步兵,还可以叫他们使用安全索横渡过去;但这样骑兵过不去、不能运送军粮,就无法侵略了。现在,下一座桥樑就要完工了——如果又遭到破坏,我们就有必要暂时放弃这次侵略,重新调整态势。」
加尔拜这么一说,西兹亚的双眼就放出细微的光芒,像是看準了能让她排遣无聊的对象。
「你是说,要拜託我们守护桥樑,并『驱逐』那些家伙吗?」
「对不起,还有一件事。」
加尔拜稍微抬起眼,看着两人的脸:
「虽然计画已经延迟了——至少我们有必要儘快镇压耶夫里德城堡。这方面也希望藉助两位的力量。」
加尔拜如此说着,并指着天花板。西兹亚立刻微笑着说:
「『那事件』要另外付很高的费用哦,因为我们会让伙伴曝露在危险下。」
「关于酬劳方面没有问题,因为那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