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他被人称为「剑圣」。
「贵族们比较容易接受这种虚张声势的头衔啊。」
——虽然君主如此揶揄,但对他自己而言,那也的确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称谓。他并未超越老师奥兹马.贝赫塔西翁,所以那种夸大的称谓弄得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点都不有趣。
然而,他并非不明白阿尔谢夫的贵族们想如此称呼自己的心情。他所使用的拉多罗亚剑术,在这块土地上堪称神乎其技;跟閑暇时才磨练剑术的贵族相较之下,双方的实力差距确实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部分对自己剑术有自信的贵族对这差距心存妒意,但大多数人并非如此;他们之所以称他为「剑圣」,是出于「对方是剑圣,那么自己比不上他也是无可奈何」的想法。
这对于他——威士托.贝赫塔西翁来说,实在非常困扰。
在剑圣的名号开始不胫而走,在王宫内无人不知晓威士托存在的时候,威士托与「她」相遇了。
威士托当时是国王的直属护卫,却受到客人般的待遇。国王对威士托的剑术着迷,并强硬地说服顽固的他出仕,对他的信任自是无人可相提并论。
但这样一来,就开始有不入流之人想奉承威士托,藉以接近国王。
而威士托则是极力疏远这些人。
那位女孩初次造访时,威士托也误以为她肯定是想透过自己接近国王。
「初次见面,还请原谅我突然来打扰。我想请求威士託大人您一件事——」
带着微笑造访他的女孩,自称芙丽雅.哈梅思。
她是式微贵族的千金,直顺的紫色长发和理性而温柔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
她也是威士托至今所见过最美丽的女性。
威士托慌张失措,那狼狈神态跟他的身份完全不相称。她凝视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可以请您教我剑术吗?」
这个可爱女孩所说的话太出人意料,令当时的威士托一时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愣愣地凝视着她。
*
听见从自宅庭院传来、还非常生涩的吆喝声,威士托眯起了眼。
挥舞着突刺剑的,是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
与她对练的则是他的爱徒,菲立欧.阿尔谢夫。
这两个人从早上就持续不停地练剑。
可能是因为原本就拥有出类拔萃的体能,丽莎琳娜天分极佳,学得很快。若不使用手环的力量、纯粹以剑对决,她应该还比不上菲立欧,但比起骑士们已是毫不逊色。
两人汗流浃背地挥剑你来我往,但眼神都不是认真的,嘴角还浮现开心的微笑。
从窗口看着他们的威士托,也不禁面带微笑。
「团长,您要是再看下去,自己也会想上场挥剑了吧?」
骑士莱纳斯迪端来成分不明的葯汤,戏谑似地说道。
威士托接过葯汤,对自己的心腹部下报以苦笑:
「我也差不多可以自由行动了,但我无意打扰他们啊。菲立欧大人看来很开心呢!」
随侍在他身旁的黛梅尔担心地歪着头说:
「可是——这也许不是我们该在意的事,但菲立欧大人好像太不懂女人的心啊……」
「那也没办法。菲立欧大人身边没有年龄相仿的异性,何况他小时候还将乌路可大人当作同性哪……」
莱纳斯迪笑了:
「关于这方面,团长自己也一样吧?我听乌路可大人说了哟!」
「唔——这葯还真苦啊!」
威士托一边啜饮着莱纳斯迪端来的葯汤,一边把话题岔开。
这葯汤是莱纳斯迪亲手调配的,据说对治伤很有效。虽然应该没加什么对人体有害的材料,但也并非可口之物。
「苦味就请您忍耐一下。这是来自我故乡西贝拉的药方,很有效的。」
莱纳斯迪摆出一副药师的样子,如此安慰威士托。
威士托被贝里耶砍伤,虽然还在疗养,但伤势总算稳定了下来,目前已回到王都。
菲立欧、乌路可和丽莎琳娜等人也与他同行。莱纳斯迪和黛梅尔虽然也与王宫骑士团一起到塔多姆国境支援,但在抵达战场前就大势已定,所以他们就直接返回王都。
与塔多姆的决战结束至今已过了十天——
这段期间,双方高层展开了几项关于休战的工作。
缔结议和条约的準备也确实地进行着。虽然还要视情况而定,但两国最近会派出使者,到主动提议调停的吉拉哈签定和约。
从国王突然死去到发生内乱,接着神殿出现异变、塔多姆又举兵入侵,如今日子总算暂时安稳下来。
菲立欧与丽莎琳娜在庭院专心练剑的身影,正是象徵平静生活的光景。
在距离稍远的树荫下,抱着西亚的乌路可一边看着他们练剑,一边读着绘本。
她们本来应该留在佛尔南神殿——但菲立欧为了公务必须返回王都,当然绝对不会将乌路可留下。
从乌路可恢複意识并恢複记忆以来,菲立欧就片刻也不离开她。
乌路可似乎也对此感到开心,有时还会露出令人讶异的可爱表情。
因为乌路可和丽莎琳娜来到王都,来访者西亚也随之前来。她在神殿时曾将头髮染黑,但染髮剂随着时间脱落,再加上新长出的头髮,现在已经完全恢複成金髮了。如果她随着其他来访者们前往吉拉哈,应该会伪装成依莉丝的妹妹,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其中一位来访者穆司卡现在还留在佛尔南神殿。他本来应该随卡西那多一起前往吉拉哈,但由于本身仍甚感迷惑,后来也为了治疗乌路可并观察其过程,因此判断自己目前还不宜离开阿尔谢夫。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到王都来。
虽然他并非亲手杀害国王的犯人,却是兇手的伙伴,所以难以造访这座王城。
而威士托也了解到,他是真心想要「赎罪」。
威士托无意责备他这份心意,至于该如何赎罪,也应该由穆司卡自行摸索。
窗外的菲立欧和丽莎琳娜正準备结束今天的训练。
他们都使用神钢之剑,而且为了不要伤了对手,所以採取看在旁人眼里像是「互相玩耍」的作战方式——毕竟丽莎琳娜现在还在「习惯」剑的长度和重量的阶段。
因为在盛暑的太阳下活动,两人都汗如雨下。
在窗户另一边,菲立欧脱掉上半身的衣服,以从井口汲起来的冷水当头淋下。
但丽莎琳娜就不能这么做了,她留意到衣服因汗湿透而贴在身上,于是匆匆回房更衣。
黛梅尔相当体贴地将水桶和毛巾送去她房间。
威士托目送她们的背影,在莱纳斯迪耳边说:
「黛梅尔也说过……的确,菲立欧大人已经十六岁了。如果是早熟的贵族,就算结婚也不足为奇。」
「问题是,『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命天女啊!」
莱纳斯迪的视线落到窗外——停在将毛巾递给菲利欧的乌路可身上。看着他们两人和乐融融的模样,威士托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以我看来,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很明显地都对菲立欧大人抱有好感,只是不清楚最关键的菲立欧大人心意如何——对了,莱纳斯迪……」
威士托一将目光转向他,莱纳斯迪就绷紧了脸。
「啊!团长……我怎么觉得您又要勉强我去做麻烦的工作啊……」
威士托笑了:
「你的感觉真敏锐哪!不过可不能这么说长官的命令喔!我不会要你去办做不到的事。你很适合去确认菲立欧大人的真正心意——因为够机灵,也深得菲立欧大人信任。去把他的真心话问出来吧!」
莱纳斯迪沮丧地垂下肩膀:
「您都这么说了,我就照办啦……去确认是很可怕的呢!丽莎琳娜大人和乌路可大人都是好女孩,我希望她们都能得到幸福……」
「那就要看菲立欧大人了。唉——还是早点进行比较好。」
威士托说着叹了口气:
「……以前送来千金肖像画的贵族们也差不多该开始行动了,我不希望菲立欧大人在不甘愿的情况下结婚。只要他还没有决定对象,就会有想拒绝也拒绝不完的相亲。」
听见这话,莱纳斯迪脸色一变:
「对了,也有好多人向布拉多大人推销呢!陛下没有许婚的对象,只要他中意,几乎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正妃。菲立欧大人也是——贵族之间似乎都谣传乌路可大人是他的未婚妻……」
「那也未获得乌路可大人府上的同意。就算为此事前去拜访,也要先看菲立欧大人的决定。」
威士托回答道,突然想起了命运的奥妙。
在内乱之前,因为政务卿与军务卿两派之争,政务卿达斯堤亚曾为了将菲立欧拉拢进自己的派系,而想帮菲立欧介绍未婚妻。
为了防範未然,那时威士托与乌路可共同设下一计。
就是让政务卿等人误以为身为吉拉哈神姬之妹的她与菲立欧是一对恋人。
只不过,当时威士托认为这最多是「逢场作戏」。虽然将来成真的可能性不是零,但如今状况已不同以往。
恢複记忆的乌路可对菲立欧表示好感,而菲立欧也很珍惜她。
经过风风雨雨后,菲立欧在阿尔谢夫的立场更加稳固,发言的力道也增加了。
所以,如今的状况是——甚至已经出现将目标锁定为「如果当不上第一夫人,就当第二夫人」的贵族。
威士托所担心的正是此事。
贵族的政治力量受到血缘左右。
拥有强大的权力,就可以坐享大量的财富和名誉;而且若能将女儿送入王家,也会是家族的骄傲。
特别是在阿尔谢夫,可能因为贵族们已然在各领地确立了自治权,甚至有人会委婉地向王室施加压力,而年轻的菲立欧和布拉多就被视为绝佳的目标。
换句话说,王族的婚姻不是好恶问题,根本该说是「政治」问题。
只是对威士托而言,他希望菲立欧能拥有无关政治的幸福婚姻。
那虽然是身为臣子的任性愿望,但菲立欧的母亲——第四王妃芙丽雅在九泉之下,一定也跟他有相同的想法。
「莱纳斯迪,这件事也孕藏着政治因素,只是我不想将政治情势强加在菲立欧大人身上。虽然不必着急,但说不定有稍微推菲立欧大人一把的必要。不管怎么说——他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啊!」
莱纳斯迪也难得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嗯,菲立欧大人身为王室中人,如果像团长您一样孤独一生,也很伤脑筋啊!」
「是啊!菲立欧大人——似乎是在学我的生活方式,但我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虽然目前还有点早,但他差不多也该思考将来的事了。」
菲立欧将威士托当作「範本」,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威士托对此事感到开心,但另一方面也心怀忧虑。
威士託身为一介剑士,跟菲立欧的立场有所不同。没有贵族会半强迫地把女儿嫁给他,但这种人在菲立欧周围却不在少数。
这时如果以不当的方式拒绝,将会在王宫内部树敌。
为了委婉地拒绝那些贵族,菲立欧有「已确定的对象」会比较好。
在苦恼的威士托眼中,菲立欧本人正若无其事地擦着身体,还天真地与眼前的乌路可谈笑。
一瞬间——威士托将两人的身影,与那天的自己和「她」重叠在一起,微微皱起了眉头。
*
「——呼……」
丽莎琳娜以冷水擦拭肌肤,觉得凉爽的触感很舒服的同时,也回想着刚才的训练。
她最近总算习惯了神钢製的突刺剑,菲立欧也夸奖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学得很好」。
比起修习剑术,能跟菲立欧在一起更令她开心。即使如此,使剑倒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事。
剑这种武器和她手环延伸出的刀刃不一样,感觉很有意思。
「不过,丽莎琳娜大人,您学得还真快呢!」
隔着屏风,女骑士黛梅尔在另一边感动地说道。
丽莎琳娜边擦拭肌肤边回答:
「没这回事……是菲立欧教得好。」
「就算他教得再好,一般人也无法学得那么快。『战姬』这个称呼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呢!」
听到黛梅尔这半开玩笑的话,丽莎琳娜不禁回过头:
「请、请别开我玩笑啦!用那么夸张的外号称呼我,让我很伤脑筋呢。」
这个由说书人戈达.托雷思散播出来的称号,似乎已经广为流传。
在内乱还有前不久的塔多姆之战中,丽莎琳娜都在菲立欧身旁作战,见识过其英姿的士兵们也口耳相传。等来到王宫后,丽莎琳娜偶尔也会感到贵族们的视线。
站在丽莎琳娜的角度,她知道自己并非那么夸张的角色,只是想帮恩人菲立欧一点忙而已。
即使被人们称为战姬,也只是徒增她的困扰。
黛梅尔突然压低了声音:
「也许您不喜欢——但您差不多该习惯这个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