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不该在这个季节响起的「天空之钟」,赫密特等人便匆匆赶往神殿,但明知事态严重,却无法进入神殿。
这是因为警卫对赫密特等人心存戒意,再加上经过一阵混乱才获得上司的许可,实在没空理会他们。
虽然赫密特等人一时觉得就算是硬闯大门也要冲进神殿,不过此时有人到门口通报,说已经顺利地处理「尸兵」的问题。
当赫密特等人还在等待菲立欧或夏吉尔人前来联络时,骚动就平安地落幕了,至此才总算允许他们进入神殿。
三个人先被引至夏吉尔人的房间。
对同样感到困扰的夏吉尔人而言,这次与佛尔南如出一辙的事态还是令人感到痛心。
「——我们也建议先停止御柱……但拉多罗亚在操作死亡神灵时有不断失败的可能,而且神官们也对失去辉石这件事心存恐惧。」
然而夏吉尔人在与神官们商谈后做出让步,因而导致了这次的混乱。既然他们无法预知未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再说,神殿骑士「里卡德.巴杰斯」的出现,根本就出乎众人预料之外。
赫密特也知道里卡德这号人物——当他在佛尔南时,曾为了保护戈达而与里卡德交手。
「複製是从御柱底面送出物品,传送则是从御柱侧面送出物品——这是一个法则。複製的辉石就是从御柱底面落下的,而曾在佛尔南和这里出现过的尸兵,简单来说也是複製品。但里卡德卿却是独自一人——他似乎是从侧面出现。也就是说,他是自拉多罗亚进入死亡神灵,再以传送到此处的形式出现——因为他并非複製品,品质也就没有恶化,而且更因尸药效果而增强了实力。来访者们也是从御柱侧面出现的吧?」
夏吉尔人的说明中有许多令人费解的字眼,但西瓦娜和戈达还是点了点头。「就这次的状况而言,拉多罗亚是想把里卡德卿送来此处;但在神灵中,应该遗留有以前输入、在佛尔南大量生产那批『尸兵』的资讯,所以同时也跟着大量生产他们……另外,上次从下达指令到在佛尔南执行,隔了相当长的时间,但这次处理得比较快。虽然我们并不认为他们是刻意这么做,但拉多罗亚那边已经渐渐习惯操纵神灵也是事实,这并不是一个好预兆。」
夏吉尔人的声音里带有强烈的不安。
在夏吉尔人大致说明过所发生的事态后,西瓦娜说:
「但这还真是残酷。如果你们的推测正确,拉多罗亚是故意诱拐里卡德,并用他来做药物的人体实验,再将他培养成杀害神姬的刺客吗?」
夏吉尔人点了点头。
赫密特也感到心情沉重。拉多罗亚确实有认同「这种」行为的人,人数应该绝对不多,但目前还没有方法能够阻止他们胡作非为。
「我无意同情那个男人……不过要是对死亡神灵置之不理,那就太危险了。」
听见西瓦娜这么说,戈达深深地叹了口气。
戈达身为老师,也了解她想去拉多罗亚的心情。他其实想要加以劝阻,但西瓦娜也不是那种会乖乖听从阻止的徒弟,这一点就连在旁观察的赫密特也明白。
赫密特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会带着西瓦娜、来访者和某位夏吉尔人前往拉多罗亚。只有戈达不与他们同行,而是继续在此地进行间谍活动。
「对了,赫密特大人——刚才卡西那多司教说,如果你们来了,要我跟他联繫——你知道『修奈克.巴托鲁』这位少年吗?」
赫密特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记得巴托鲁这个姓。姐姐结婚的对象就是一个姓巴托鲁的人——姐夫达古雷.巴托鲁在拉多罗亚是拥有实力的政治家,在保守派中属于年轻一辈,获得一定程度的好评。
赫密特这才想起来,达古雷的儿子确实就叫做修奈克——但他为了剑术跟父亲争吵后离家,与达古雷父子几乎没见过面。
而最重要的是,从夏吉尔人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让赫密特大感意外。
「我所知道的修奈克.巴托鲁,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你为什么会提到他……」
夏吉尔人的蛇脸上露出微笑:
「你果然知道,他现在正以使者的身份来到此处。」
此话令赫密特完全陷入茫然而不知所措。
*
乌路可心中怀抱着些许迷惑和满心期待,坐在那位少年面前。
「大家好,我是修奈克.巴托鲁,很荣幸能见到各位。」
这位少年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隔着桌子伸出手。他的声音充满理性,跟他那天真的稚嫩模样完全相反。
菲立欧先与他握手,乌路可也跟着如此做。
在这间为会谈而準备的房间里,还有卡西那多司教与负责警备的骑士们,另外名叫安洁莉卡的女间谍也在座。受了伤的丽莎琳娜和穆司卡则是在另一个房间休息。
彼此都自我介绍后,这位名叫修奈克的少年简洁地谈起来访的目的:
「我来到此地——是希望邀请吉拉哈高官到拉多罗亚与我国议员会谈。」
听到他这番话的卡西那多不断地叹息。
修奈克一点也不在意,继续说着开朗豁达、甚至显得太过乐观的话。他之所以有如此表现,不只是出于孩童般的天真箇性——他还拥有一种能让人感到安心的开朗特质。
「我受到父亲达古雷.巴托鲁议员的秘密命令,与无名氏接触,请他们带我到这里来。虽然历经一些波折,但总算如愿以偿,以这样的形式来到各位面前。我之所以来此,还有邀请高官前往拉多罗亚的目的——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为了阻止『开战』。」
乌路可身旁的菲立欧肩膀一震,而她也感觉到了。
乌路可发现他所抱的期待与自己相同,觉得有点开心。
菲立欧深思后说道:
「你叫……修奈克对吧?我对拉多罗亚的政治也稍微有点了解。在你们的国家,执政者是经由选举选出,所以国家元首也不能无视于大多数人的意见——这样对吗?」
修奈克开心地点了点头。光从他的表情来看,实在看不出现在正在谈论政治话题。
「是的,正是如此。不过现况是,我们的议员对包含吉拉哈在内的东方国家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因此,开战派压倒性地佔了上风。所以我父亲达古雷想邀请东方的高官来访,并希望透过这位人物『改变议员们对吉拉哈的认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太鲁莽了。」
卡西那多坚决地回绝:
「对我们而言,拉多罗亚是敌国。我们的高级官员只身深入敌国,完全无法保证可以平安归来。万一被当作人质,问题就大了。最重要的是,他甚至并非正式使者,这个邀请是非正式的,对吧?以常识来考虑,其有效性也值得怀疑,首先就应该先怀疑这是不是陷阱。」
卡西那多表现出强烈的疑惑,而修奈克听了,也点点头说:
「卡西那多司教的指摘完全正确,只是我想请你相信一件事……在拉多罗亚,绝非全国国民都积极地想要开战。根本上来说,国民还是对东方心存畏怯。换言之,他们害怕有一天会不会发生『东方蛮族进攻,破坏拉多罗亚的文化或文明,并将他们当作奴隶般地驱使』的状况——说来真不好意思,现在的拉多罗亚人就是这样疑神疑鬼……如果能让议员们解开这种根深蒂固的误解,或是至少能让他们判断『必须慎重考虑开战一事』,就有可能避免眼前的战乱,接着或许还可以掌握彼此交涉的头绪。而为了解开议员们的误解,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位理性的人——如果不是一位对国政具有影响力的人,就欠缺说服力。」
修奈克这位少年所说的话,乌路可也能够理解。
在这个没有按照正规程序的时间点上,修奈克所提出的提案非但不合常理,也太过暧昧。但是可以让人感受到,修奈克与派他前来的人们抱有「应该与吉拉哈对谈」这个明确的想法。
不难推测,在目前的拉多罗亚就连这种想法都很容易遭到封杀。
修奈克在桌上交握双手:
「我们依据这个方针,委託可能与吉拉哈高阶神官接触的无名氏后,我便和安洁莉卡一起踏上了旅程。双方在不希望开战这一点上应该是利害一致。因为本国的事而拜託其他国家的人冒险帮忙,真的是很过意不去……但希望你们无论如何能帮这个忙。」
他的口气十分诚恳,令人想像不出是发自一位少年之口。菲立欧听完叹了口气。
而乌路可也感受到修奈克的决心。虽然卡西那多说「若高级官员前去,有可能被当作人质」,但修奈克自己的情形也完全适用这种可能性。该怎么处理他,就要看吉拉哈的想法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卡西那多司教为何那么烦恼了。这确实不是件可以轻易答应的事——」
菲立欧讲到最后,口气有点含糊不清。
这当然不是件可以轻易答应的事,只是在现实面上也不能将此事加以忽视。
这首先是与几乎没有邦交的拉多罗亚一个珍贵的接触点,再者由对方主动提供交涉窗口,对吉拉哈更是个好机会。
在墙边守候的无名氏少女安洁莉卡,冷淡地插嘴道:
「……我们可以保证,修奈克大人所说的话毫无虚假。现在拉多罗亚的政治上,主战派的领导者是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而修奈克大人的父亲达古雷议员虽与杰拉得属于同一个政党,立场却跟他完全对立。达古雷议员是继承疑似遭到暗杀的前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一派的政治家。他虽然有点悖离常轨,但在这个时间点却是足以信赖的人物。」
安洁莉卡非常平淡而冷静地说道。她的口气刚强,跟那一身舞者般的裸露装束落差极大。她似乎是在旅途中伪装成舞者,不过以艺人来说,她的眼神太过兇恶了。
修奈克回头望向安洁莉卡,笑嘻嘻地说:
「安洁莉卡,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好开心喔!父亲一定也会很高兴。」
「……请不要告诉达古雷议员,他会更得意忘形的。」
乌路可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对话中洋溢着亲热的感情。他们的容貌虽然并不相像,甚至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但看起来就像一对姐弟。
卡西那多按住了眉间:
「总之,这件事并非光凭我的想法就能决定,必须跟大司教们谈一谈。」
修奈克听了,展现出极为开心的笑脸:
「这样真是帮了我大忙。如果大司教能光临我国,一定会有很好的效果——」
「不,不,那绝对不可能。」
卡西那多慌张地否认:
「在决定派谁去之前,要先决定应不应该去。毕竟绝不可能派出大司教这个层级的人,而我跟内政息息相关,也不能答应这种奇怪的请求……我会提出这个议题,但可能不会是你所希望的结果。」
虽然这是否定的答案,但修奈克还是微笑着说:
「我不这么认为。」
他那清朗的声音充满确信的意味,就像他已经预知未来的发展。
包括乌路可在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跟你谈话就明白,你也不希望战乱。如果有方法可以阻止『它』,不管再怎么危险,你应该都不会有所迷惑。当然,我们不惜牺牲生命也会保护这位使者。不论顺利与否,都一定要让他平安地返回吉拉哈。」
修奈克斩钉截铁地说,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恕我僭越……但我认为你们可以信赖。」
修奈克望了乌路可一眼。
乌路可吓了一跳,像是「内心」被人看透了一般。
当她从卡西那多口中听见「拉多罗亚」使者来到时——
乌路可的心之所以一阵悸动,是因为预感到自己也许可以为吉拉哈做些什么。
丽莎琳娜、穆司卡,甚至连西亚都下定决心要去拉多罗亚,西瓦娜和赫密特应该也会同行。
他们之所以前往拉多罗亚,也许并非为了保护吉拉哈,但那行为也跟保护吉拉哈有关。
吉拉哈是乌路可的祖国,这种时刻她却只是在国内过着安稳的日子,这一点让她有很深的罪恶感。
然而,修奈克的邀请则是——
「请、请问一下……」
乌路可谨慎地对卡西那多问道。
但她的问话却被一阵急促的叫声打断:
「乌路可!乌路可!你在这里吗?」
突然打开门跑进来的,是一脸苍白的父亲马汀司教。
他确认乌路可在哪里后,就跑向女儿,抓住她的肩膀。
「父、父亲大人?」
「乌路可!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被兇恶的骑士袭击,我——」
马汀闭上嘴,皱起眉头,微微地歪着头:
「……咦?乌路可,你没受伤吗……?」
「没有……受伤的是姐……神姬。正如您所见,我平安无事,因为有菲立欧大人保护我。」
乌路可如此回答,并望向菲立欧。
马汀眨了眨眼:
「是、是这样吗……?啊,不,因为神姬说她还比较担心你,所以我才以为……原来你没事啊!啊!那实在太好了……」
一知道乌路可平安无事,马汀就为自己匆匆闯进房间感到羞愧。
而看到卡西那多司教在场,更让他绷紧了脸孔:
「卡西那多司教,对不起。你正在谈话,我却做出无礼的举……」
卡西那多难得地以微笑回应:
「没关係。你很担心乌路可司祭的安危吧?她没事。只要有菲立欧大人在,他就会拚命保护司祭。菲立欧大人,我说得没错吧?」
突然听见卡西那多提及自己的菲立欧呆了一下,就立刻用力地点点头:
「……正好,马汀司教,我有关于乌路可的事想跟你谈。」
「好……好的。」
马汀的表情非常複杂。
他身为父亲,也许想对这个夺走女儿的男子高声怒吼;但一考虑到菲立欧的身份,这样做也未免太无礼了。
乌路可双颊发烫。
菲立欧会说些什么呢——她无意怀疑。可能是在神姬的劝说下,菲立欧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件事让乌路可很开心。
但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菲立欧刚才抱着受伤的丽莎琳娜的身影。
而更重要的是——
刚刚她从修奈克这位拉多罗亚使者口中所听见的那番话。
「菲立欧大人、父亲,我也有话要说。」
乌路可自然而然地提高了声调。
菲立欧和马汀都无法忽视乌路可这个当事人的话,因此竖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