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妳怎么了?已经开始了唷,大家都聚集在大厅了呢。」
「等等,我就好了,现在就去。」
「咦,妳就这么披头散髮的去啊?借我,我帮妳把头髮盘上去……唔,总觉得还少了什么,应该要在头髮上加点装饰才对啊。妳有没有花朵形状的饰品啊?」
「我没有花朵形状的饰品……只有骷髅头和被箭穿过的爱心而已,今天应该不适合戴那种东西吧……」
「真没办法耶,那我的借妳好了。」
「啊,谢、谢谢你……可是这么一来,由起就没有髮饰了啊?」
「就算没有花朵陪衬,我照样光鲜亮丽,所以没关係的。」
「……(还真是準确无比的自我评价啊。)」
「好了好了,快把鞋子穿一穿,我们也该下去啰。」
「等、等我一下啦,这种鞋子的鞋跟好细,好难走路喔……」
「那我先下去啰——」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穿着不习惯的高跟鞋摇摇晃晃总算来到一楼时,在场所有人都拉开了手中的喜庆花瓣拉炮,伴随着「哇啊~」的热烈欢呼声。一阵微风扬起,白色与粉红色的花瓣在眼前纷飞,一直飘上了天井。
「好的,虽然自觉僭越,但在下相当荣幸能被指名担任这场婚礼的主持人,就让我带领各位与会嘉宾大喊三声万岁吧。希望大家能一同参与,祝福这对璧人永远幸福,希望两家人从此繁荣兴盛,也祈祷各位与会嘉宾都能追求到属于自己的幸……」
「让我们为了新诞生的山田一家……」
「万岁——!万岁——!万岁——!」
「啊,你们怎么可以自己先喊啦,至少让我把该讲的话统统讲完嘛!」
「哇啊哈哈哈,今天是值得庆贺的大日子,你就别计较了嘛!」
给新人的祝贺词说得七零八落,而且到底是谁要求高喊三声万岁的啊……不过大家的祝福心情依然不变。在纷飞坠落的花雨洗礼下,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地真心祝福这个新诞生的家庭。
被偌大的欢呼声围绕,新郎与新娘都惊讶得瞠大了双眼,但当他们把目光放在彼此身上时,浮现出的是同样幸福的微笑,也开始挥动双手回应大家的欢呼祝福。
新郎的脖子上系着白色领结,那是只硬把肥嘟嘟的身躯塞进膨胀的白色礼服中的三色花猫布偶。穿戴着纯白头纱和结婚礼服的新娘巧笑倩兮的依偎在新郎身旁,而新郎新娘各自的小孩——一个是穿着纯白礼服妆扮得十分可爱动人的小女孩,另一个是穿着短裤和三件式男用礼服,因紧张而神色僵硬的小男生,两个小孩子分别站在新郎新娘的两侧。这样的景象,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三棵小树贴靠在壮硕大树上的感觉嘛。
华乃子站在新娘的对面,与新郎牵着手,嘴唇抿成一直线露出一脸生硬的表情。站在新娘身旁的小男生似乎很在意华乃子的样子,不时对她投以关注的视线。就算看在旁人眼中,也很清楚那个小男生一定是迷上华乃子了。不过,华乃子似乎没有把那个小男生的爱意放在心上。
新郎抱起华乃子,让她坐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突来的举动把华乃子吓出悲鸣,赶紧伸手环抱住花猫布偶的脖子。
她紧咬着下唇,大大的眼瞳里蓄满了泪花。
「爸爸,恭喜你了。」
这一定是华乃子拚了命才挤出口的祝福吧。漾起噙着泪水的笑容,华乃子把头埋进花猫布偶绵软的脸颊。
看到这幕,新娘也不服输的试图抱起自己的小儿子,但已经上小学的儿子可不是光靠女性的双手就能轻而易举抱起来的。「妈妈,这样很危险,很危险啦!」儿子拚命扭动身体想回到地面,但这样胡乱挣扎反而更危险,花猫布偶适时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腕将摇摇晃晃的母子也纳入自己怀中。「哇啊啊~」虽然因吃惊而尖叫,新娘还是笑着偎向花猫布偶。「妈妈,好痛,这样很痛啦。」几乎快被新郎与新娘夹扁的儿子只能无奈地露出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身为这个新家庭的支柱,这个家的父亲是个以父亲的角度来说相当奇怪的花猫布偶,在交换订情戒指之际,新娘套在新郎身上的不是戒指,而是一只镶着圆型大钤铛的尾巴套环,这一点也实在是怪得可以,但他们无疑是一家人没有错。就绊所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哪户人家比他们更像一家人了。
聚集在鸟笼庄一楼大厅的房客们都穿上自己最隆重豪华的一套衣服。连绊也找出深藏任衣柜深处这套有着大蓬裙的红色洋装,捨弃了平时爱穿的皮靴和帆布鞋,换上一双尖头高跟鞋。刚才由起还帮自己把头髮盘起来,别上一朵花当装饰。
双胞胎老人的身影也出现在大厅。他们同样戴着繫上绢丝的圆顶礼帽,穿着袖子长度略显不足的外套和松垮的长裤,把自己装扮得像卓别麟一样;撑着拐杖的是因腰痛住院的铸造爷爷,没有撑拐杖的就是银造爷爷——这倒是能分辨他们两人的好办法。
至于海伦小姐,她的装扮无疑已经到达变装的领域了。今天的她就像某国的高贵公主般穿着相当鲜艳的绿色大礼服,手里握着一把不知是孔雀还是什么的羽毛製成的西式羽扇,从束紧的腰部下方成伞状蓬散开的裙罩里大概还可以再躲个两、三个大人。站在她身旁的未婚夫看起来就像她家的小厮一样。
那个老爱引发骚动的中国人李老师也穿上绘有华丽龙形刺绣的丝质民族服饰。除此之外也有穿着和式花纹长裤的房客,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搞错什么,在头上绑着棉布,身上穿着半截和式上衣,活像正在参加祭典的住户。毫无国籍可书、缺乏统一性,看起来超没格调。虽然搞不懂大家为什么闹哄哄的吵成一团,总之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值得庆贺的事,那就加入一起感染欢愉的气氛吧——抱着这种想法的房客在鸟笼庄里已经见怪不怪了。掬起不断落下的纷飞花瓣往周围挥洒,每个人都笑着、舞动着,享受着甜蜜与幸福。
脸颊染上粉桃色的新娘笑容深深地烙印在绊的眼中。
虽然是个美女,但并没有给人花枝招展的感觉。她所穿的新娘礼服也不是很贵的那种,真要以礼服来比较的话,海伦小姐的扮相才像是主角的行头。但不管海伦小姐和其它房客们再怎么喧哗玩乐,今天这个大日子的主角依然是她——只要有眼睛应该都看得出来。要说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幸福的关係啊。
成为喜欢的人心目中最重要的存在,原来就会露出那么明媚灿烂的幸福笑容啊。看起来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但只要依偎在所爱的人身旁就能露出那么美丽的笑容,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真教人羡慕呢,绊心想。
视线在会场中逡巡,隔着开心得跳来跳去的房客头顶望去,绊默默寻找着那个一头黑髮、纤瘦修长的身影。浅井就站在骚动的另一头,露出一脸与我无关的旁观者表情。他身上穿着和个展开幕酒会时同样的西装,但今天没有繫上领带,西装外套下仍是平常那件皱巴巴的衬衫。头髮也是任其长长,而显得凌乱不堪。他正和站在身旁的由起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本来还在吵架冷战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和好了。真教人羡慕啊……
身穿性感的鱼尾型礼服,戴在手腕的宽版手环营造出既性感又可爱的整体感,由起的品味还是这么出众。就算把华丽的花朵髮饰借给绊了,正如他本人所说,少了髮饰陪衬依然无损他的气质。问他今天为什么穿女装?得到的响应是「如果穿上西装让绊又再次迷上我,不是很困扰吗?」俏皮的回答完后,他还刻意朝自己眨了眨眼。
由起虽然还是用跟以前没两样的亲密态度对待自己,但一度破碎的关係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修复得了的。两人之间的那道裂痕,好像就这么被搁置着不管了——这就是绊的感觉。
真是羡慕。
今天的自己怎么老是动不动就在羡慕别人啊。
浅井和由起之间存在着不需要表面的言语交流,而是更深刻、更绝对的信赖关係。那是绊与他们两人之间绝不可能达到的境界。绊若想和他们心灵相通,就必须将自己最纯粹的心意藉由言语直接表达出来才行。绊与他们之间的关係不可能永远不变,总有一天——不得不改变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可是,那两个人一定能一辈子维持那样的关係。就算偶尔吵吵架、就算不得不分离,但只要一见到面,一定马上就能恢複原本亲密的关係了。
那浅井与绊又如何呢?如果分离了,谁敢保证我们之间还能不能恢複原本的关係。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太深厚的关係,如果分离了,也许真的就此分道扬镳了吧。
绊注意到了。浅井他……已经决定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他说了那些话的关係,也许自己只是让他下定决心的其中一个契机。只是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谈过之后,隔天浅井的表情明显不再踌躇彷徨了。啊啊,他已经决定了呢,光从他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飞出鸟笼了。
我真是个大笨蛋。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自己的愚蠢。明明想叫他别离开的,却脱口说出「你就去嘛」这种话。
海伦小姐挽着她的未婚夫,宛如参加舞会的公主在大厅中心跳起舞来。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看起来好开心的样子。
但,绊却忽然感到不安。担心这里的房客齐聚一堂引发骚动,该不会是最后一次了吧。
笑着、舞动着,房客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远去的错觉囚困着绊的心思。像是为了呼应观众们的拍手喝采,竭尽全力妆扮自己的演出者最后都要一同上台谢幕。为了回应观众的喝采而一个个依序走向台前,在聚光灯的照射下行礼致谢,然后轻巧的转身离开舞台。随着每一个人离开舞台后,欢呼声也少了一点。谢幕结束后,舞台上空无一人。拉下幕帘的时间已迫在眉睫。
结束后,一切部将产生变化。不管再怎么祈祷不要变,也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
当灯光全部暗下后,绊也不得不离开这座舞台。
§
婚礼结束的隔天,312号室的山田父女搬离了鸟笼庄。一家四口要住在鸟笼庄实在太狭窄了,他们好像到外面去租了一间虽然老旧,但空间还算宽敞的房子。就算跟房屋中介公司签约时,只要用太太的名义租屋就没问题了,但最大的谜团还是山田先生是怎么考到驾照的,不过这种问题还是不要太深入追究好了。驾照上的照片也是猫咪布偶装吗?不不不,还是别太深入追究了。
脖子上挂了一条毛巾的山田先生,正忙着把行李装上停在鸟笼庄大门口前的小型卡车上(猫布偶会流汗吗?绊对此感到怀疑,那条毛巾说不定只是用来装装样子,表达气氛的吧)。昨天以一袭纯白结婚礼服衬托出高贵气质的新娘,今天穿着简便的牛仔裤装来帮忙。冷冽的早晨时分,努力劳动的人们额际没一会儿就浮现出豆大的汗水,新婚妻子不时拿起自己的毛巾为她的丈夫抹抹额头。所以我说,猫布偶的额头上哪来的汗水啊……
算了,只要当事人觉得幸福、开心也就够了。
绊的迷你裙底下还穿了件牛仔裤,厚实的羽绒外套包裹着上半身,完全一副防寒态势站在大厅一隅观察着山田一家的模样。因为搬家作业的关係,十二月清晨的冷冽空气一波接着一波从洞开的大门口灌进来。忍不住拉紧羽绒外套的襟口,从嘴里呼吐出的气息也变成白白的雾气。
「天气这么冷,妳还来观摩吗?」
出声的是山田华乃子。她穿着缝上「山田」名牌、上下成套的运动服,把长发扎成两颗小丸子。总是把自己装扮成哥德萝莉,态度傲慢自大的山田华乃子,此刻看起来就跟一般的小学女生没什么两样。
「妳还挺閑的嘛。」
嘴上这么说的华乃子也是一副閑得发慌的样子。那些行李几乎都由猫布偶爸爸轻轻鬆鬆搬上车了,根本没有她出场表现的机会。她大概也是閑得无聊才会找绊说话吧。
「没有啊,我只是去买早餐,顺便停下来看看而已。」
「哼,是喔。」
得到绊不以为然的响应,华乃子同样也不以为然的随口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