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啊!真夏同学在骑马……)
马场才一映入眼帘,还远得无法辨视骑手的长相时,一眼就能看出是宗田真夏骑在马上。泉水子定睛细看他的身影。
真夏虽然很常待在马廄,却极少出现在马场上。也许他都是趁着早上没有半个人在的时候骑马,但泉水子始终没有机会目睹。能见到真夏骑在马上的英姿可是非常难得。
真夏的骑马风格独特到了让人不可能误认。首先,除了他以外,没有学生会不套缰绳就上马场。真夏现在也是两手空空地驱策马匹往前进。另外,他虽然坐在马鞍上,动作却又慵懒得彷彿正要做暖身操。
通常骑手都是透过对马匹含在嘴里的口衔施加力道,让马匹明白自己的意思。经过调教的马匹会记得这些指令,或奔跑或停下,或是左右转弯,这是马术的基本。但现在马儿正上下摇摆着头,随心所欲地做出各种动作。然而,马儿又与骑手配合得非常完美,真夏也看似轻而易举地牢牢坐在马背上,一点也不危险。
可以感觉出马儿正欢欣鼓舞地往前宾士,坐在马背上的真夏看起来也很开心。但听说他只有指导人员未在一旁观看时,才会这么骑马。据说马术社的顾问对于形式又更加严格。
(这里果然很棒呢……)
泉水子在这个地方感受到的明亮感,如今依然没有改变。式神一类的存在并不会靠近马场周边。毕竟这里与校舍有段距离,另外也是因为对马匹的敏感度有所警戒吧。泉水子虽已不再那么害怕式神,但还是因为能够放鬆而定下心来。
好一阵子着迷地看着真夏自由奔放的骑马英姿后,绕着马场的真夏忽然偏离跑道,接近站在栅栏外的泉水子。明明未套缰绳,是怎么办到的呢?真是教人啧啧称奇。
「你来了啊。有什么事吗?」
泉水子有些为难地左右张望。站在栅栏外的观众不只有她一个人而已。果不其然,学生的目光顿时不约而同投在她身上。
(不行,我必须更加习惯才行……)
最近泉水子慢慢体会到,如果要与宗田姐弟一起行动,这是避免不了的情况。真夏以为这是姐姐真响带来的副作用,有时还会揶揄真响,但泉水子认为不光是这个原因。儘管真夏满脑子都只有马,又老穿着陈旧的运动服,但会自体发光的人仍会绽放光芒。
「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来参观而已,你别介意。」
泉水子小声地回答真夏,他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你不是和真响约在这里碰面吗?」
泉水子还没摇头,身后就传来了话声:
「我们并没有约好,但也很类似了唷。因为我听说泉水子在这里。」
真响正飘扬着一头秀髮,走近两人。
这是泉水子第一次看见真响来到马场。先前她曾说过不会在弟弟的擅长领域里努力,因此寸步也不曾接近这里。但是,走上前的真响在日光与绿意的衬托下显得明艳动人,双眼与肌肤更加充满生气,令人觉得她其实更适合户外活动。
真响往泉水子身旁一站,对真夏说:
「下来一会儿吧。我有话跟你们两个人说。」
「现在吗?」
「别问东问西的,就是现在。」
泉水子悄悄地在真响背后搜寻人影。自从知道了SMF的存在后,她就发现真响四周一直存在着窥伺照相机会的视线。不知自何时起,那些偷拍的相片已经在男学生之间广为流传。
真响本人倒是不以为意,就算髮现了相片,也只是一笑置之,彷彿在说逐一去在意也无济于事。泉水子也不想徒增是非,但有些照片甚至会碰巧照到自己,让她内心惶惶不安。
「怎么了?你看到式神了吗?」
见到泉水子东张西望,真响问。
「不,不是的。」
「有的话我就伤脑筋了呢。因为泉水子说过高柳的式神不会接近这里,我才会过来。」
真响说,言下之意似乎是人类的话就无所谓。
真夏跃下马匹后,轻轻鬆鬆越过栅栏。那匹马则停在原地不动,自栅栏内将鼻樑蹭向真夏。
「麻烦你长话短说。今天可是顾问出差的大好机会。」
「别这么说嘛,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喔。跟你们说,我决定答应相乐的条件,加入学生会执行部了。」
真响说得慎重其事,但泉水子和真夏都不怎么感到意外,反应相当冷静地看着她。
管理学生会的学生想必都是极具人望的优秀人才,所以真响一年级就加入学生会并不稀奇。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就连泉水子实际感受到的情况也是如此。
学生会固然值得尊敬,但如果不是品行端正的人就无法担任,因此平常总让人觉得有些难以亲近。与老师走得近也是原因之一吧。如今泉水子也知道了开学典礼上,致欢迎词的眼镜美女是三年A班的神崎美琴。也知道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去年的副会长如月·金·仄香,会在本月的选举中就任学生会长。
真夏兴緻缺缺地说:
「相乐的条件就是代替你加入SMF吧?真可怜。结果真响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成为粉丝倶乐部的会长吧?」
真响点点头。
「那当然,我才不想成为那种团体的活招牌呢。不过,秘密社团的存在也不算是毫无意义吧。你们知道吗?聚集在SMF里的学生,都是抵抗得了高柳法术的人喔。因为高柳的式神一直在对他们施法。」
泉水子眨着眼睛看向真响。
「式神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吗?」
「很遗憾地,好像可以。如果不这么想,很多事情就都说不通了。还有呀,听说高柳一条接下来打算竞选学生会长。不过,这还只是谣言而已。」
「才刚入学就想成为学生会长?」
「怎么想都一定有阴谋吧?儘管高中部尚未形成任何传统,但现在明明已经有单凭信任票数就等同当选的单一候选人,他竟然还想中途参加竞选。」
真响拨开头髮,接着又说:
「我猜二、三年级里头也有阴阳师,他们私底下也结成了同盟——搞不好连老师内部也有。努力一下应该可以查出来,但等到高柳成了学生会长后就太迟了。必须阻止他才行。」
「学生会长这么重要吗?」
泉水子单纯地提问后,真响一瞬间吃惊地看向她,接着才慢条斯理开口:
「说得也是呢,一般人都认为学生会长这个头衔,不过是成绩调查书上的装饰而已。可是在这所学园里,代表的意义应该不太一样喔。学生会确实自成一派,也名副其实成了学生的中心。既然高柳想参加竞选,就表示学生会长的地位可以行使权力。想在国中部称霸的话,方法就是考到第一名,但高中部的情祝又不一样。我也相当意外他的目标竟然是学生会长,看样子是相乐的第六感比较敏锐呢。」
真夏意兴阑珊地附和:
「所以你才会突然想与去年的执行部成员联手吗?」
「嗯。我也想知道学生会有什么内幕,现有成员一旦输给了高柳,那家伙手下的阴阳师集团也会扩大势力範围吧。我可受不了这么讨人厌的事情发生。」
真响注视着泉水子说:
「泉水子早就知道相乐为什么这么快就盯上执行部了吧?」
泉水子惊讶地回望真响。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泉水子终于明白方才真响为何会一脸讶异。因为她误以为泉水子和深行是并肩作战的伙伴。竟然产生了这么严重的误解,泉水子大吃一惊。
「我不常和相乐同学说话,而且有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
「可是,如果如月副会长当上了学生会长,泉水子也打算加入学生会执行部吧?」
泉水子更是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我要加入呢?」
「还问我为什么,你不是相乐的搭档吗?要和那家伙站在相同的立场吧?」
「搭档是什么?我和相乐同学之间什么也不是啊。」
真响似乎无法理解泉水子的惊慌失措,果决地道:
「我个人是无所谓啦,但泉水子是以相乐搭档的身分入学,的确是事实,我想相乐也没有否认过这件事吧。」
(搭档的身分……)
这铁定就是泉水子免试入学的真相。开学之前,深行并未提到这件事,但现在他应该也知道这则内情了吧。
「他什么也没有跟我说。」
泉水子心想,既然不是深行主动告诉自己,在他佯装不知情的这段期间,自己最好也假装还不知道吧。
「更何况,不论我是以何种方式入学,我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社团。」
泉水子试着强力主张,结果只是反被真响调侃。
「但是你现在还没有加入半个社团吧?就连马术社,你每次也只是在旁边参观而已。」
泉水子羞红了脸,无法反驳。
错过了入社的时机后,时至今曰,泉水子还未决定想加入的社团。不是社团不让她加入,而是她提不起勇气交出入社单。她不认为自己能和正常人一样,和其他学生一起并肩运动。偶尔来到马场,也只是想看看真夏在做什么,却不曾想过採取更多行动。
泉水子窘迫地瞟向真夏后,一派悠哉的真夏就为她帮腔:
「只是在旁边参观又有什么关係?又不一定非得加入某个社团。自己的放学时间,就随自己高兴去运用就好啦。」
真响扬起下巴,看向弟弟。
「你不要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加入执行部的话,你也要加入喔。既然是搭档,这也是当然的。」
「咦咦?我已经是马术社的社员了耶。」
真夏大惊失色,但真响毫不理会他的抗议。
「同时参加两边也可以喔,反正我也不期待你真的帮忙做事。不过,总之一到选战,你就要帮忙。我需要对抗高柳的人手。」
「真是麻烦。」
「不行。」
「你到底想叫我做什么?举标语牌吗?还是发表助选演讲?」
「不,是消灭式神。」
真响笑容可掬地回答。
泉水子心头一惊,总算明白了真响为何特地来到马场。真夏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换脚支撑身体重量,边嘀咕抱怨:「竟然丢给我这么麻烦的事情——」真响更加强了语气:
「只要联合泉水子能识破式神的力量,和真夏身上式神不敢靠近的力量,我想就可以打败高柳最强大的式神了。而且非得儘快打败不可。因为现在的高柳八成可以设坛施法。一旦法术对周遭的学生起了作用,就太迟了。要是真的变成那样,对我们来说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你说高柳同学会施什么法术?」
有些事即便对真响来说是理所当然,泉水子却是一头雾水。但是问了之后,她马上就后悔了。因为真响气势十足地接着说:
「喔,关于这个,相乐应该已经调查过了,你再向他问清楚吧。顺便替我转告相乐,说我决定加入执行部了。如果直接在班上告诉他,四周马上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且我个人也有些难以启齿。身为术者,相乐虽然看起来还是初学者,但判断状况的能力比我还要精準呢。」
对于被迫帮忙传话,泉水子哑口无言,正想说「为什么要由我传话」时,真夏却早一步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么话都说完了吧?我先失陪啦。」
泉水子看向眨眼间就越过栅栏的真夏,再转回脸庞时,真响也正朝她挥手。
「泉水子,那就麻烦你啰~」
看样子除了乖乖向深行传话,没有其他方法了。
现在深行也不再成天待在图书馆,所以泉水子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他。
即便好不容易找到他,他也大多不是独自一人。深行虽然极少和团体一起行动,但经常有人向他攀谈。泉水子也不敢插进他们的对话。自从前阵子冲进A班以后,她就难为情得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因此她决定间隔一段距离,等着深行发现她。当她呆站在角落,连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子简直跟式神没什么分别。
(我为什么老是这副德行呢……)
有几次她还觉得深行是故意对她视而不见,让她乾等。有时她会死心离开,但这回可不行。泉水子一面孤伶伶地等待,一面苦思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根本不敢公然说我是深行的搭档。因为不论是谁,都不想和我成为搭档吧……)
深行终于走向泉水子,于是泉水子因担心他人目光,移动至没有半个人在的一年C班,再向深行转述真响说的话。
夕阳洒了进来,将地板和桌子照得通红。深行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手塞进口袋里,一只脚还靠在椅上,坐姿不怎么端正。
泉水子自始至终都站着。说话期间,她一直习惯性地差点把玩起麻花辫,但每一次都惊觉地将辫子拨到身后。
转述完毕后,深行十分高兴。真响的参战果然是一则喜讯。
「宗田终于愿意起身对抗了吗?我本来还以为她答应的希望很渺茫。这下子势力版图会出现很大的变动呢。如月副会长他们也会觉得帮了大忙吧。」
「你是指学生的派系?」
「算吧。毕竟宗田真响去年起就在高中部声名大噪,对周遭学生的影响力也非同小可。」
深行的表情开朗明亮。想必是觉得邀请了她的自己也脸上有光吧。
「这会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吧。论受欢迎的程度,宗田的分数比高柳要高。就算想竞选学生会长,一旦宗田加入了如月副会长派,高柳大概就没有胜算了。」
泉水子提出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真响同学曾说,高柳同学会设坛施法,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
「喔,这件事啊。」
深行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解:
「既然那家伙是阴阳师,最高境界就是设坛施法吧。典型的做法就是摆放咒术所需的各种物品,再架设特殊的祭坛,并在施法之前花上几天的时间诵读祭文。最大的问题点,就在于他是在学园内的哪个地方进行那么盛大又正式的阴阳师仪式。一般而言,不论在哪里都不可能。凤城学园的佔地虽然辽阔,但建筑物内每个角落,都有保全公司设置的防盗摄影机监视,宿舍又是双人房,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摆设那些东西。」
泉水子听得一楞一楞时,深行导出了结论:
「宿舍会设计成双人房,也是为了不让学生为所欲为。没有人有了室友后还很开心吧?但是,高柳却能尽情施展法术,甚至还召唤式神,就表示只有那家伙拥有特权。假使他的室友是他的同伙——或假使室友是高柳的式神,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在自己的房间里设置祭坛。」
「室友是式神——?」
泉水子不禁抬高音量。光是想像,全身就冒起了鸡皮疙瘩。
「每天都和式神一起起床睡觉,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用不着特意让式神维持人形吧。只不过,我想最靠近主人的家伙,应该会是最强大的式神,无法轻易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