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午的会议没有什么成果。由于所有人都认为接下来还有好几天时间,心都飞往了外头,想去初来乍到的土地游玩。虽然提出了几个战争游戏的提议,但都在讨论之前就晓得不可能实行。
真响邀请深行一起去祖父家后,他爽快地一口答应。虽然他原本好像预计和学长一起出去,但深行从以前就对观光没有太大兴趣,甚至不参加集训也无所谓。由于去哪里都可以,他一副谁比较强势就跟谁去的模样。
另一方面,宗田姐弟之间起了小小争执。真夏一脸意兴阑珊。
「我本来打算去看泰比耶。而且也和铃原同学说好了。」
「明天再去就好了嘛。」
「泰比在等我喔。」
「爷爷也是啊。如果他知道我们没有马上去打招呼,一定会不高兴。」
「那就交给真响,我们兵分两路吧。」
「不行!我们要一起去。」
见到真夏不太想回小时候居住的户隐老家,泉水子感到很不可思议。
「你不想见爷爷吗?」
真夏皱起脸回道:
「也不是,只是爷爷太爱唠叨了。」
「他会骂人吗?」
「偶尔会。」
真响不容置喙地向弟弟宣告:
「只要去露一下脸就好了。今天我也邀请了泉水子,所以不能让你带走。等做完了该做的事以后再去。」
看见真夏答应得心不甘情不愿,泉水子开始有些担心。
(户隐的爷爷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吗……)
吃完午餐后,深行才发现是四个人一起去。他问真响:
「为什么要带我和铃原一起去?」
「算是……学园学生的代表?而且你们也同时参加了日本史研究会。」
「原来如此,所以要顺便去那里打声招呼吗?」
真响露出含糊不明的笑容。
「思,算是吧。不过,去打招呼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会邀请你们两个人,主要是因为我想在路上和你们谈些事情。」
「喔……我是无所谓啦。」
深行没有流露出太多怀疑的神情,走出旅馆,和他们一同出发,一次也没有向泉水子攀谈。这阵子他们不曾交谈,总觉得深行很冷漠,但由于泉水子心里也有着与真响共谋般的愧疚心情,所以不敢主动向深行搭话。
这天的天气多云,称不上是盛夏艳阳天。
但是,灰色的天空非常明亮,山稜线也还清晰可见。看样子不会马上下雨,反倒是适合散步的天气。
从旅馆到户隐老家听说要四十分钟路程,这段距离其实也可以搭公车,但空气非常清新,走在树荫底下也不会流汗,所以当然选择步行。
路上也有其他健行的观光客,但熟知这片土地上的真响和真夏选择了稍微偏离人群的小径。行人时而走进静谧的森林,时而脱离,是一条让人心旷神怡的散步步道。既不像山路那般险峻,上下坡又很和缓,脚下的步道也维护得宜。偶尔还会依稀听见行驶在干线道路上的车辆声,可以知道这里并不偏僻深幽,但又能尽情享受林木的繁茂。在山上长大的泉水子甚至心想,如果是这样的步道,她可以一直走下去。
白桦和落叶松等纤细的落叶树跃入眼帘。泉水子很少看见这种高原树木。森林的地表上覆盖着一整片暗绿色的山白竹叶子,但林木间的小径扫开了竹叶,细长地往前延伸。即便现在是盛夏时节,泉水子也觉得植物正诉说着雪的故事。坚硬的竹叶彷彿在低喃,这片森林不久后将被冷冰的白色事物笼罩。
真响走在前头,脚步也像享受散步一样悠哉。好一半晌,四个人都边走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閑聊。接着不知第几次穿过树林时,深行从背后问向真响:
「你想谈什么事情?我们已经走好一段路了。」
「啊,嗯……说得也是呢。」
真响满不在乎地应声。
「我想先问问相乐,你有没有超越高柳一条的意愿。」
「你是指考试排名吗?」
「你明明心里很清楚。」
等了一会儿后,深行开口:
「我无意装傻啊,你在意的就是成绩吧?」
「我承认之前的考试被相乐追过去了。老实说,我也很不甘心,可是并不意外。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十分优秀。」
「有时候只是碰巧考得不错而已。用不着为了一次的结果,就讨论到要不要超越对方吧?」
深行想避重就轻,但真响略微加重语气:
「可是,从国中起,高柳就一直都是全学年第一名喔。」
「你好像说过这背后有式神在动手脚吧?」
「没错。所以如果没有学生能够破解他的机关,成绩上也无法超越他。」
深行陷入沉思半晌。
「我并不想成为全学年第一名。只要能够保持在前五名以内,就足以应付升学关卡了。」
真响头也不回,望着前方继续前进,一边问道:
「你是认真的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山伏修行?」
「我只是最近有所涉猎而已,并没有正式进入那个领域。」
「那么,为什么泉水子会以相乐搭档的身分进入凤城呢?」
「我才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耶。」
深行变作了抱怨的语气。
「话说回来,那个搭档身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看你说得理所当然,也有其他学生是用这种方式入学的吗?」
「我认为这是为了高柳设置的优待措施喔。可是,如果只对他格外优待,就太引人注目了,所以也应用在部分学生上。至于究竟有几个名额,我就不清楚了,但这样想想就能知道了吧?也就是说,拥有能够协助自己的搭档的学生,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和高柳对抗的存在。」
冷静地说明完,真响接着又说:
「所以,我认为是时候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了。究竟你会参战?还是不参战?在术者的世界中,是能够超越我的人吗?还是不是?」
「这种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
深行答得极其无奈。
「一个护身术的初学者,怎么可能和宗田互相抗衡?就连之前高柳那件事,我也只是袖手旁观而已。那种事情若不是天生就具有某些才能,根本办不到吧?」
「其实我之前也这么认为。」
真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为此,后头的三个人也陆续停在原地。这时正好穿过树林,来到了一片小空地,四个人有些散开,形成了面面相望的光景。
「我也一直以为你就是外表看到的这样。泉水子也对术式一无所知,所以我也就没有想太多。可是,我爸爸却不这么认为。他说你还隐瞒了一些事情,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你排在其他学生底下。」
深行蹙眉。
「我可不记得和教授谈论过这些事情。」
「就算没有谈论到,我爸爸也看得出来喔。」
「这就是邀请我们去你们父母家的目的吗?」
深行问,冷不防看向真夏。真夏缩起脖子。
「现在才说并不是的话,你也不会相信吧?」
真响吸了一口气后,宣告般地开口:
「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我希望泉水子站在我这一边。为了对抗高柳,能够看穿式神的能力是非常有利的帮助。可是,如果相乐想自己撂倒高柳的话,情况就另当别论。在对付高柳之前,你和我必须先分出高下才行。所以,我想知道你真正的能耐。」
深行的声音显得很疲倦。
「我刚才说过了,我没有那个打算。铃原又不是我的东西,你根本不需要事先徵得我的同意啊。既然她本人想站在你那一边,那不就好了吗?」
真响微抬起下巴。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你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啊。泉水子也这么说了喔。」
「铃原……」
深行没有看向泉水子,低声嘀咕。
「你干嘛自己挖坑往下跳啊?」
泉水子慌忙插话:
「真响同学,我也觉得相乐同学真的没有打算施展术式与人竞争。」
「但是,这可能只是泉水子不知道而已啊。虽然你说是在父母强制安排下,才会和相乐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你们的父母会决定相乐是泉水子的搭档呢?」
「那是……」
泉水子一时语塞。因为她知道,现在就算说明雪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也没有用。
深行毅然决然地声明:
「铃原既不是我的手下,我也不想习得灵能。我并不想接触这些可疑的东西,而是採取正当的途径上大学,再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
真响定晴望着深行,有点感佩地说:
「听起来很像是真的呢……也很适合你。」
「因为我说的是真心话啊。」
「可是,不行。我更相信爸爸说的话。」
真响换了一只脚支撑后,跳舞般画着弧形迈开步伐。
「不好意思,但我没有恶意。我认为相乐是属于保留实力的那种人。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真正的力量。不是吗?」
从她背后的树荫里,接二连三冒出了人影。
有七道人影应声出现。泉水子忽然全身窜起了鸡皮疙瘩。
在意识到这是非比寻常的事态以前,身体就先不寒而慄。儘管如此,她还是无法立即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树丛间出现的人影全都戴着红色天狗面具。
天狗面具的鼻子高高往前突起,有着往左右紧紧抿起的嘴巴,涂了金漆的眼珠上挖有黑洞。身上的衬衫和裤子全是黑色。不管是摇来晃去般不自然的走路方式,还是默不作声的模样,看起来都不像是正常人类。泉水子险些放声大叫,连忙捂住嘴巴。
小空地明亮得连角落也一览无遗,但灰濛濛的天空没有洒下半点日光。清一色漆黑的服装让人影的手脚看起来就像草丛的斑点,以森林为背景,连身体的轮廓也有些朦胧不明。唯独红色的天狗面具带着光泽发出亮光,彷彿是秋天的山瓜果实。
深行小声对真响说:
「这样子叫没有恶意吗?」
「是啊。现在你看到的景象,只和现实有一点点不同,也进入了次元有一点点不同的世界。毕竟这里是户隐,真澄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情。」
泉水子惊觉自己没再听见行驶于干线道路上的车辆声,也没有听见鸟鸣。凭空出现的人影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真响拨开及肩的长髮,从容不迫地看向深行。
「真澄就在这些人当中喔,你看得出来是哪一个吗?其他人就当作是真澄的眷属吧。他们不算非常强大,但遭到攻击的话,我想还是会很痛。」
「为什么我非得遭到攻击不可啊?」
深行出声抗议,但真响回道:
「山伏的本业,不就是降伏危害世人的东西吗?」
「那负责教唆的你,本业又是什么啊?这样子根本和高柳没什么两样。」
「真失礼,我们没有半个人诅咒你吧?」
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脚步摇摇晃晃地逼近,包围住他们。真响奉劝深行:
「总之,你最好先护身。连护身也不做的话,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铃原不会护身喔。」
「不用担心,我会负责保护她。」
泉水子依然呆若木鸡,脑袋跟不上眼下发生的事情。
真响竟然设下圈套,深行则被逼入险境,这些都让泉水子不敢置信。可是,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看起来不像人类的确是事实,也能明显感受到威胁。
七各人的身高和体型各不相同。虽然并非全都体格壮硕,但微微左右摇摆的走路方式让人心里发毛,也能感受到潜在的敌意。
人影好一阵子都是缓步逼近,但忽然高速移动,分散地沖向四方。应该是往上跳跃了吧,但动作却和橡皮球的弹跳十分类似。就在泉水子的注意力被分散之际,真响在她身旁咏唱起了护身真言:
「唵、啭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深行似乎也咏唱了相同的真言。
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一面奔跑一面互相交错,朝在场四人掷来某种发光的东西。好像是细长的刀刃。泉水子根本无法冷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发出尖叫,抱头就地蹲下,接着感觉到了有东西破空飞过,但没有任何东西击中自己。
真响站在原地,任身体暴露在危险之中,看向隔了一段距离的深行。
「我说过了吧,太小看对方的话会吃不消。让我看看你在山中修行的成果吧。」
泉水子胆颤心惊地抬起头,只见深行一脸无计可施,环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他的视线依然盯着天狗面具人影的动作,回答真响:
「别以你自己为基準。我怎么可能已经学会怎么消灭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