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深行眼中,野野村慎吾与千石晴信同样是「师父」。
住在山形县的千石在深行就读小学时经常关照他,干石也是深行羽黑修验的前辈。国三的春天至夏天在熊野古道的玉仓神社生活时,深行又认识了野野村。
野野村是一名有着严肃大脸和魁梧身形的安静男子,绝对不会卖弄自己的才智和能力。深行遇见他时,他正沉默寡言地担任泉水子的司机,深行立即尊敬起他,大概是因为野野村与雪政是截然相反的类型吧。现在也三不五时会通电话,向他请教武道和修验道。
但是,位在纪伊半岛中央地带的玉仓山与凤城学园的距离极远,非长野所能比拟。不是一段轻轻鬆鬆就能来参观学园祭的距离。
「发生什么事了吗?」
深行深吸一口气后问野野村。真夏一起停下脚步,用大感佩服的声音问:
「哇~他叫你深行耶!是哪里的人?」
「是铃原老家神社的人。」
野野村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看起来从容镇定。但是他一开口,就知道并非如此。
「我也无法清楚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联络不上任何人,真是伤脑筋。」
真夏看向小广场深处。
「啊!大贯先生也在。我去问问他还有没有能使用的手机!」
眼见真夏飞奔离开,深行才小声询问野野村。
「难不成,你觉得这和铃原有关?」
「有可能。我们先前只知道会发生某些情况。」
深行蹙眉抬头看向他。
「先前知道?也知道阴阳师布下了结界吗?」
野野村轻叹口气,随即语调沉重地开口:
「其实……布下结界的不只有阴阳师,我们也一样设下了山伏的结界在待命。就另一层涵义而言,户隐的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其他还有好几种不同组织的结界吧。今天这所学园的校地,会被各种结界层层包覆住。」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新事实。深行错愕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法术的较劲吗?家长之间也在进行会战比赛?」
「不是。」
野野村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才说:
「……如果是家长,无论隶属于哪个组织,都会考量孩子的安全。当然,也是为了不对学园外头产生负面影响。」
「不安全的事物是什么?是姬神吗?」
深行话声尖锐地问。野野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回望深行。但是,他的眼神给予了肯定。
「那么,我父亲也参与了设置结界吗?」
「今天雪政在学园外头。但是,现在在里头的人也无法联络上他了。」
野野村的口吻变得更是沉重。
「虽不认为我们的结界会支撑不住,但毕竟校地广大,山伏也都分散在各处暗中待命。现在却无法了解彼此的状况,每个组织的人都一样吧。」
深行大口深呼吸之后,说:
「铃原在马场。请告诉我大人们的所有预测,我正要过去看看情况。」
野野村态度审慎地问:
「你应付得了吗?」
「虽然我的力量还不够,但我会儘力一试。」
深行回答。他不擅长逞能夸下海口,但也丝毫没有袖手旁观、撒手不管的打算。野野村凝视着他,然后用深不可测的嗓音说:
「听说泉水子小姐将在今日觉醒,这次学园祭有这样的预言。」
「是……紫子小姐说的吗?」
「没错。」
野野村点头。也就是说,附在泉水子的母亲紫子身上的姬神,说出了她已知的未来。
「可是,没有人能準确地说出当下会发生什么事。一些小小的主要因素,只要骰子的点数差了一点,事态就会往无人知晓的方向发展,姬神也无法说出蝴蝶效应所引发的全部变化。」
「那么,机率呢?」
深行不由自主问。
「铃原不变成姬神的机率有多少?」
野野村思忖之后,冷不防说:
「深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深行看着快步走向义卖帐篷的野野村,感到满腹疑惑,正巧这时真夏回来了。
「果然不行,大人的手机也全军覆没。听说连图书馆里的电脑也全都不能动了。」
「我已经不抱期待了。」
深行有气无力地答腔,真夏半觉得好玩地说:
「这么说起来,我们算是回到了战国时代的环境吧。将学园祭设定为战国时代的话,联络方式也该準备狼烟或是箭书这种有古代风情的东西。」
他还没有说完,野野村就回来了,手上拿着锡杖。
「你拿去吧,我相信会提升机率。」
野野村说完,将锡杖递给深行。
以前野野村要深行拿起锡杖的时候,深行直到最后都没有伸手,双方都记得这件事。虽然深行当时也有过入峰修行的经验,但不论是对自己的修行、自己的力量,还是山伏本身,他都无法由衷相信。
那天之后,他的能力是否有巨大改变还未知。但是,他认为野野村说得没错,因此能够接下锡杖。
「谢谢你,就借我一用了。」
看着金环叮噹作响、年代已久的钖杖,真夏有些开心地说:
「啊,这搞不好很适合你喔!」
野野村最后说了:
「大人只能在背后待命,守住最后的防线。真正能够收拾这个局面的,只有身为学生的你们。就拜託你了!」
两名黑衣人再次起脚飞奔。
深行握着钖杖奔跑,一边朝真夏喊:
「真夏,要唱被甲护身印!」
「唵、嚩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唵、嚩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效能……除诸般恶魔之障碍,除一切危难,护身体安全,好似身穿金刚甲胄……)
深行也不太肯定使人半途折返的法术在哪一带。他一度以锡杖敲打地面,但几乎是胡乱瞎猜。不过,似乎成功奏效了。
因为深行与真夏就这么继续走上坡道,前方可以看见马场栅栏。
马场的面积不如操场辽阔,深行与真夏眼前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学生。不论栅栏内还是外,都有学生喧哗嘈嚷。
也有学生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看起来集体就要陷入恐慌。一发现两名穿着黑衣人服饰的人,好几个人都一个箭步冲上来要求说明,导致两人迟迟难以前进。
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在这边担任裁判的黑衣人。那名黑衣人一边奔跑一边召集学生,由于露出了脸部,可以看出是早川委员长。早川也发现了从下方会场赶来的两名一年级生。
「得救了!你们来传达指示吗?我们这边混乱得根本无法派人手过去。」
费劲一番辛苦走到两人身边后,早川气喘吁吁地说:
「大河内一发现笔电坏了,就震惊得派不上用场。我自己也有点丧失了自信——」
「早川学长吗?」
深行不禁反问。因为他一直觉得在全校学生中,早川是最后才会丧失自信的人。
「事实上我好像看到了幻觉……但我也一头雾水。」
早川佳树游移不决地说。但是,他似乎马上就重振精神,看向真夏。
「令姐的防卫军队伍,那边怎么样了?」
「赢了喔。」
真夏答得冷静从容。
「而且,混乱的情况没有这边严重,虽然我们那边也一样机器全都不能使用了。」
「嗯,那就好……距离不远却始终接收不到消息,真的是很可怕。」
「学长看到的幻觉究竟是什么?请告诉我们。」
真夏要求后,早川也没有敷衍地说了:
「因为我看到铃原同学很亲密地和主力部队的武将们聊天,心想要稍微提醒她一下。结果,我的手就像这样咻地……穿过去了。」
「咻地?」
「穿过去了,就像幽灵一样。然后我一回过神,发现自己正一边走回帐篷,一边心想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也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离开那里。随后又发现手机和机器都无法使用,想再一次去找铃原同学时,却没能见到她。而且不晓得为什么,当时在场的几名主力部队成员也都不见蹤影。」
深行急忙环顾马场四周。
学生乱鬨哄地四处分散,却只有一个角落奇妙地空无一人。
(一定是障眼法,错不了……)
早川脱下吸了汗水的头巾,搔抓一头短髮。
「真头痛,也有其他学生说他们看见了幽灵,但我却无法肯定地指责他们是胡说八道……」
深行儘可能平静地提出建议。
「学长,请你集合所有学生,走下坡道前往校舍吧。既然发生了这样异常的状况,全校学生都待在一起比较好。而且也到午餐时间了,只要吃点东西,我想大家更能冷静下来。星野学长也说过,如果决定要中止比赛,最好儘快。」
「说得也是,吃饭啊……」
一讨论到现实话题,早川的表情变得些许明亮。
「常言道『饿肚子打不了仗』,正好适合说明我们现在的情况呢。我会以武将为中心,将大家聚集在帐篷前,你们也去叫四周的学生过来集合吧。」
「真夏,过来一下。在那边。」
深行小声对真夏说,走向靠近树林的马场另一边。
在左右两侧,穿着步兵服饰的学生们都肩靠着肩站在一起,却没有人对中间宽达数公尺的间隔表现出兴趣,很明显非常可疑。真夏也在靠近前就发觉了。
「嗯,那也是阴阳师的法术吗?」
「我想高柳和铃原都在里面,只是让我们看不见而已。」
「要念被甲护身印闯进去吗?」
「试试看吧。只是不晓得里头有几个人,要小心一点。」
深行猜想高柳并非是单独一人,说不定还有式神。强行进入的话,免不了会有危险,深行也已做好觉悟。
「唵、嚩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比出手印咏唱了数次真言后,深行以钖杖用力敲向地面。金环弹起发出匡啷声响,专心谈话的学生们听到声音后,吃惊地回过头。但寻找声音来源时,两人已经进入了看不见的範围里。
在深行和真夏眼中,就像是身穿色彩鲜艳服饰的成员突然从地面上冒出来,多数人的打扮都比服饰轻便的步兵华丽,共有五至六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眼前的两名外国留学生。由于他们背对着深行和真夏,察觉到两人出现后,布满讶色的四只蓝色眼睛不约而同转了过来。
为了先发制人,深行态度坚决地开口: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铃原在哪里?」
谁也没有回答,彷彿化成了石头般,瞪大了双眼僵硬不动。
张望四下,可以发现泉水子不在这里,连高柳也不在。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其他地方吗……?)
一想到自己的确信扑了空,深行大为光火。他知道自己握着锡杖闯进来,看起来就像想以武力威胁敌人一样,但实际上他也几乎想这么做。
总之,克劳斯是自己班上的留学生,因此深行毫不客气地向他逼问:
「高柳去哪里了?快说!」
穿着传教士服饰的克劳斯一脸畏惧,与他魁梧的身形格格不入。他小声说了些什么,却是德语。但是,他似乎早在深行责问他之前就很害怕了。克劳斯牢牢捉着念珠,模样非比寻常。深行忽然察觉现场的气氛很诡异。
知名的二年级学姐安洁莉卡穿着华丽的特製盔甲,这时后退了一、两步。因此,可以清楚看见他们包围住的东西。
一只白色日本犬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正中央。
「怎么回事?是迷路的小狗吗……?」
一样就能看出那是家犬。因为小狗脖子上套着崭新的红色项圈,白色的毛也像刚洗过般乾净洁白,没有一丁点野外的脏污。中型犬大小,三角形的耳朵机灵地往上竖起。黑色的眼睛和鼻子都带着湿润的光泽,从它良好的仪态来看,说它是附有血统证明书的日本犬也不令人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