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乐总/插画:ももこ
那一天,雪乃一如往常来到侍奉社社办,映入眼帘的是难以用「一如往常」形容的景象。
两位陌生男性坐在社办的正中央。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面色凝重,低头沉吟着。
往桌上一看,是日本最大众的桌上游戏。
他们在下将棋。
「这里什么时候变成将棋社了?」
雪乃轻声——至少对她而言已经有在控制音量——叹息,戴眼镜的男生似乎吓到了,身体向后仰去。
「啊,啊,啊?」
对不起、不好意思——听不清楚的软弱道歉声,落在社办的地上。
「你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见。讲清楚一点。」
雪乃温柔地——至少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亲切的语气——回问,戴眼镜的男生都快哭出来了。
「——啊,啊,啊!」
他留下另一名男生,逃也似的冲出社办。
明明没人会对他怎么样。
单纯的问题都能让他慌成那样,八成是因为提问者的表情太恐怖。当然,从雪乃本人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这一点来看,理论上来说,怎么想都是眼镜男孩看见幻觉了。
玩将棋会看见幻觉。真可怜。法律应该禁止这种游戏。
雪乃悲伤地摇头,然后清了下嗓子,调整心情。
「所以,请问你哪位?」
说起来,她原本就没打算质问眼镜男孩。
是因为另一位陌生男性厚颜无耻,不慌不乱地坐在那里,她才忍不住叹气。
全是依然待在社办的这男人的错。
「你好像没打算跟他一样逃走。请问你来侍奉社有何贵干?」
「……呃,啥?」
留下来的男子在雪乃的注视下,发出比表情更厚颜无耻的声音。
一副自己是这间社办的主人的态度。
这么说来,打从一开始,他就是旁若无人地坐在这里,不像眼镜男孩那样。只想得到他企图靠暴力手段夺取社办,在这里创立将棋社这个可能性。
下将棋会变野蛮。真可怕。联合国应该禁止这种游戏。
雪乃摇摇头,为暴力的桌上游戏的恐怖之处低下脸。
视线就这样落在男子的室内鞋上,「哎呀」了一声。
「仔细一看,这不是比企谷同学吗?你今天真早来。」
「……不要靠室内鞋上的名字才终于认出对方啊。」
比企谷八幡不耐烦地撑着颊。
「对不起,因为你的脸让人不太想留下印象。下次见面时我会努力记住。」
「根本是对待从来没见过面的人的态度……」
「我无时无刻都这么希望。」
「真巧,我也每天都在这么想,要我现在就当成我们从来没见过面都没问题。」
八幡回以讥讽。
离升上高中二年级,已经过了数个月。
以侍奉社的身分共同解决的各种委託,仍然记忆犹新。儘管她也不想,八幡特有的死鱼眼实在无法轻易忘记。
因此,说什么长相不会让人留下印象是一种玩笑。当然了。
与友人的交流,就是由这种无拘无束的玩笑构成的吧——雪乃在内心偷偷这么想。
不过比企谷八幡并非她的朋友,拿来举例一点都不适合。这人为什么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
「先不说这个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下将棋啊。雪基百科不知道吗?」
「我知道。」
雪乃摇摇头,手指抚上桌上的将棋盘。
「将棋这个要用脑的游戏,和比企谷八幡这个特殊人类的组合,我实在无法接受……对不起。我平凡的想像力无法补足你欠缺智慧的外表,我真的很心痛。」
「别用那么诚恳的语气跟我的外表道歉……」
八幡无力地说。
一直是这样。
雪乃跟他讲话时,八幡一定会像这样板着一张脸。
简直像在对拿聊天当藉口逗自己的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女生感到不耐。
当然,比企谷八幡对雪乃来说是认识的人以下人类未满的存在,该不耐烦的是她才对。别再让她觉得更烦了。
「那个人是来委託我们的。」
八幡冷淡地说,指向眼镜男孩逃往的走廊。
「委託呀……」
雪乃跟着看过去,这次轻声叹息。
不晓得是不是又是平冢老师介绍来的。
解决了几件委託后,其他人好像误会了。侍奉社可不是打开来就会冒出魔法咒语的玉手箱。
「如果设计成偶尔会有腐烂的比青蛙跳出来,无意义的谘询会不会减少呢……」
「我听不懂这句话,不过别用那种期待我做些什么的眼神看我。」
「可是,这次不就是因为你吓到人家的关係,委託人才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回去了?」
「可以请你不要窜改记忆窜改得这么自然吗?他找我商量时就很正常,是因为你冰冷的语气跟态度才吓跑的耶?」
「再讲下去也没意义。比起那个,把委託内容告诉我吧。」
「唉……」
八幡仰天长叹。
大概是意识到怎么说都没用。证明他认同雪乃是对的。说实话,她不讨厌老实的八幡。
但也一点都不喜欢。这部分可别误会了。
「你……算了……就是,他想改变社团的气氛。」
八幡望向远方,仔细地述说。
眼镜男孩是真正的将棋社社员。
雪乃并不知道总武高中有将棋社,不过大部分的学校,将棋和围棋这类型的社团都用不会进入女性的视线範围的特殊迷彩处理过。这一点没什么问题。
问题在将棋社内部。
「听说他们直到去年都还是和乐融融的和平社团。」
「跟我们社团一样?」
「……是我幻听吗?你说跟侍奉社一样?」
「噢,不好意思。这不是该跟非社员说的话。请继续?」
「我百分之百是社员好吗……总之有个棋力高达全国等级的转学生加入将棋社。那个人透过关係,找来年轻时就以职业棋士为目标的奖励会出身的顾问,导致社团的气氛整个变了。」
具体上来说——
他们决定以团体战的形式,在「高中龙王战」这个高中将棋界最大的比赛中打进全国大赛。
在此之前都走轻鬆路线的文系社团,蜕变成认真严肃的社团。
每天都要参加社团活动自不用说,还以晨练及中午练习为由叫人解好几盘棋局,假日也规定要看将棋书和去将棋道场——认真下将棋自然而然成了义务。
「……往更高的地方迈进未必没有好处吧。又不是每个人都跟某人一样,会藉由贬低自己反过来肯定自己。」
「要看方法吧。只要不是跟某人一样,藉由排挤他人维护秩序就好。」
「太好了。比企谷同学还知道自己被人排挤呢。」
「我放心了。你知道自己在排挤他人……」
将棋跟以前侍奉社社员玩过的「大富豪」这种纸牌游戏,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距。
也就是否为「双人零和有限确定完全情报游戏」。
将棋分出胜负时,完全不存在运气要素。
反映在棋盘上的,只有理所当然的实力差距。
强者获胜,弱者落败。仅此而已,纯粹又残酷的世界。
因此——
跟棋力差距过大的弱者下棋,对强者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起初他们好像想大家一起切磋琢磨。但将棋到头来就是只凭实力说话的游戏。最后特别会下棋的人,只会跟特定的对象下棋。无视较弱的社员……不仅如此,还彻底把他们当成『不存在的人』。」
「这社团说不定很适合你。」
「这句讽刺真是有够直接……」
或许是彻底习惯雪乃的挖苦了,八幡看起来没什么反应,拿起手边的棋子放到棋盘上。
「于是,社内现在完全没有交流。棋力低落的社员渐渐不来参加社团活动。听说还有人甚至变得讨厌将棋。刚才那名学生就是担心将棋社的现状,才来找我们帮忙。」
「……原来如此。」
雪乃竖起食指抵着脸颊,摆出思考的动作。
「认真下将棋的他们,相信那是通往全国大赛的必要之举。为了达成符合高中生身分的目标,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在以『正确的方式』努力对吧?」
「嗯,这样说是没错。委託人也是因为这样,才一直不敢开口。」
「不过,你不喜欢那个『正确的方式』。所以想接下委託……事情就是这样。」
雪乃瞄了八幡一眼。
经过短暂的沉默,八幡明显移开视线。
「……别讲得像你都看在眼里一样。」
「这点小事不用看也知道。」
雪乃耸耸肩膀。只要待在八幡身边,谁都看得出来。不是只有我特别理解他——或者说,想要理解他。绝对不是。这严重损害我的名誉。快给我道歉。
「可是问题在于……这种事基本上该由社团的人亲手解决。」
八幡也点头同意雪乃的说法。
这跟插手处理朋友之间的纠纷不同。
这次的委託事关其他社团根本上的经营方针。随便插嘴的话,搞不好会换成委託人本人沦落到退出社团。
「也不是想不到方法……在那之前,比企谷同学。」
雪乃指向桌上的将棋盘。
推测是将棋社的委託人说明状况时顺便带过来的。她从来没碰过这么正式的棋子,连拿法都很生涩。
然而,八幡刚才的动作比自己熟练许多。虽然她并不想承认,真不甘心。
「你会下将棋对吧?」
「嗯,会一点。」
「我想也是。任何生物都至少有一个长处。例如黑猩猩会梳毛,大猩猩可以把香蕉连皮一起吃下去。你大可引以为傲。」
「比较对象不是人啊……」
八幡苦笑着说,但受到他人的称讚,他应该很高兴吧。
他缓缓清了下喉咙,用指尖拎起将棋给雪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