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岸殴鱼/插画:ななせめるち
星期一。放学后的教室。
昨天因为有练习赛的关係,足球社停止练习一天。
叶山隼人在喧嚣声中独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书名是《近代哲学入门:从存在主义、结构主义到后现代主义》。是他刚刚才趁午休时间去图书馆借来的书。
叶山隼人看了一会儿,却提不起干劲,将视线移向窗外。
空中飘着带有秋意的卷积云。
隼人看着白云,轻声叹息。
「隼人,你怎咧?干么那么感伤?」
跟他搭话的是户部翔。
是他在班上的朋友,和隼人一样是足球社社员。
「我只是在看书。」
「嗯——?看啥……哲学?哇塞——看这么深奥的书啊。」
「还好,入门书而已。内容就是把每位哲学家的思想简单整理起来。海德格、维根斯坦、德勒兹、伽塔利。」
「咦,啥东东⁉哇咧——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大家的名字听起来都好强。打人感觉会很痛。」
「嗯、嗯……是啊。」
隼人判断继续跟户部解释也没意义,随便扯出一个笑容,结束话题。
户部想跟他聊的似乎也不是哲学。
「先不说那个叫什么德格的人了,隼人,没事吧?我看你一直一脸忧郁,想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喔,嗯……没有啦。」
户部说得没错,隼人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
借哲学书来看的原因也在于此。
而他忧郁的理由……
「该不会是那个吧?昨天的练习赛?难道你还放在心上?输了是很可惜没错,不过没办法啊。对手是县内四强,你对上的六号又是他们的队长,本来好像还是J联赛青年队的球员。」
「嗯,我有听说。好像是这样……」
「那有什么办法咧。想开一点啦。」
昨天星期日举办了和总武中央工业高中的练习赛。
结果是三比零。
王牌隼人被对手的队长——担任组织型后腰的高田压制住,无法射门。
比分和在球场上的表现都输得彻底。
队友们灰心丧志,十分不甘。
然而,拿出全力依然输了比赛是家常便饭。
隼人当然也不是第一次尝到败北的滋味。
儘管会不甘心,这在足球场上是稀鬆平常的景象……
隼人却一反常态,现在还是愁眉苦脸的。
「下礼拜还有跟市川南的练习赛要踢,把心情调整好啦。下次爽快地赢下一局吧。」
户部拍拍隼人的肩膀鼓励他,这个行为确实很符合他社团开心果的身分。
但隼人仍旧沉着一张脸。
——因为他烦恼的源头并非胜负。
「户部,我说……」
「怎么了?隼人。」
「那个六号……是叫高田对吧。」
「就跟你说没办法了。那家伙超强的。根本作弊。」
「他的身体能力和技术等级确实都很高,视野又广。体力也很好,比赛到了后半他的速度也丝毫未减。」
「真的,根本是怪物——吃什么东西长大才会变成那样啊。那家伙绝对有在吃蛋白粉。死都不想在正式比赛撞上他。」
「嗯,是没错,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
「那个怪物也只能止步于县内四强啊。」
「因为千叶还有船桥队嘛。」
「对,船桥是全国大赛的常客。连船桥队的选手都没几个能当上职业球员,顶多只有一两个。」
「这……对啊。」
「而当上职业球员的那一、两个人,也会在职业球员激烈的竞争中遭到吞噬,大多在数年后成为战力外名单。」
「你怎么了?儘是讲这些沉重的话题。」
隼人没有马上回答。
他陷入沉默,仔细整理思绪。
「……我在想,我的颠峰期搞不好就是现在。」
「咦——什么意思?」
「足球社的下任队长、在班上颇受欢迎的人,这就是我的颠峰期了吧。」
「啥啥啥我听不懂。」
「跟我刚才说的一样,以我的实力,要当上职业足球员还差得远。连在昨天的比赛上把我防死的高田都有困难。我的足球生涯大概会在高中告一段落。」
「说不定会在大学的社团继续踢。」
「那也只是踢好玩的。没有意义。」
「可是隼人,你也很会念书啊。」
虽说隼人的在校成绩不差,终究只是用来应付考试的。
仅仅是採用有效率的手段顾好背诵科目,提高文科的分数罢了。
他自己也很清楚,这跟真正的聪明不一样。
「不管是学业还是运动,我都只有一般水準,不是真正厉害的人。」
隼人自嘲地笑了。
「去普通的大学念书。去普通的企业上班。领普通的薪水,做普通忙的工作。在职场也普通受欢迎,下班后喝着高球跟后辈炫耀『我以前很抢手』的大叔。那就是将来的我。」
「怎么会——你会有更高的成就啦!」
「不,我没有值得拿来说嘴的可取之处。没有能和别人竞争的武器。」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怎么办?」
「呃,你没问题的吧……」
——因为别人大概没对你抱多大的期待。
隼人将讲到一半的话吞回去。
他在不论好坏的意义上备受期待,而他活着就是在回应那些期待。
所有人都认为隼人做得到。
家人的期待、教师的期待、朋友的期待。一路走来,隼人回应了所有的期待。
有时连不认识的女性的期待都会回应……
结果打造出如今的叶山隼人。
会念书、会运动,男性跟女性都喜欢他,活泼开朗的叶山隼人——
隼人自己变得无法相信那样子的叶山隼人的未来。
「咦——我没问题吗——没想到隼人对我评价那么高——」
户部对隼人那句话照单全收,悠哉地笑着。
这正是户部不会有问题的原因。
「总而言之,我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不行。该怎么说呢,我需要本质上的自我风格。与他人的评价无关,超越胜负,类似核心理念的东西……」
「嗯——完全听不懂。所以你才在看那个斯坦先生的书?」
户部用「斯坦↗先生」这种语尾微微上扬的语调发声。
那是他叫当地的前不良少年学长的语调。
「……算是。想要拥有自我,哲学果然是必要的吧。」
「原来如此——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了吧。虽然我一头雾水。斯坦↗先生讲的话应该也很有道理。」
很遗憾,跟户部聊这个极度不适合。
不只户部。大冈和大和八成也不行。
若要找能讨论这种话题的对象……
——顶多只有比企谷八幡吧。
隼人瞄向比企谷。
八幡不是会在放学后于教室久留的类型。
他已经收拾好东西,从座位上起身。
「那个,比企谷……」
隼人几乎是在下意识间叫住他。
「嗯?干么。」
比企谷懒洋洋地回头。
依然是那双死鱼眼。他瞥了隼人一眼,视线立刻落在桌上的《近代哲学入门》上。
然后又把视线移回隼人身上,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没有……抱歉。没事。」
隼人忽然害臊起来。
比企谷一语不发。
然而……
——啊——这是那种遇到烦恼,突然看起哲学书刷存在感的模式。还不是看原典,而是入门书啊。
隼人却有种他在这样说的感觉。
不行。不能找比企谷商量。
比企谷是想事情犹豫不决的专家。
而隼人在这方面还是新手,经历差太多了。
「所以你找我干么?我要走啰?」
隼人发现自己叫住比企谷后,一句话都没说。
「噢,不好意思。没事。」
「嗯?莫名其妙。」
比企谷转身离开教室。
只留下令人不适得恰到好处的气氛。
「怎么了隼人?干么突然叫住他啊——我还以为你要拜比企鹅为师咧。」
户部可能是想改善尴尬的气氛,然而……
「不,我也不全是开玩笑。老实说,可以的话真想请他收我为徒。因为他是现实主义者,擅长某种生存策略。出社会后那种人会很有优势。有成就的出乎意料地都是那类型的人。我是这样觉得。」
「真的假的?是喔?」
户部把他的玩笑话当真,夸张地向后仰,表示惊讶。
隼人跟比企谷并没有特别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