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课魔学系入学说明会
1.
好了。
如果要把事情的经过交代得一清二楚,我想,最好还是从我成功进入魔学系,并且前去参加它的说明会那天的事开始说起。我就是在那一天遇上了法术师。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名字应该是在那时候,就被登记在这个故事的登场人物名单上了吧。
「……」
那是在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二,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时的事。
在我前往位于我亲爱学舍中的魔学系,準备上课的途中,我差点面临极为突然,而且没有道理可言的死亡。
死因——内脏受重压导致的窒息身亡。
兇器——上学时的交通巅峰人潮。
「……好难过。」
每当有节奏的颠簸规律地袭来时,我就身不由主地置身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大压力中摇摆着。从校园生活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呻吟。
在早上的交通巅峰时间,市内各电铁的乘车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就跟字面上的意义一样,那是一种水泄不通的状态,甚至令人担心起不知道车厢会不会因此挤破。
私立城翠大学也与早稻田、庆应、明治等学校一样,名列于市内私立名校之中,而它的入学考试也极为严格,水準可以与最难考的国立大学相提并论,是一所道地的名校。它的校园座落于宫古,大约正好位于横贯东京都的JR总武线中间路段,所以车内自然塞满了许多準备前往都心的通勤通学乘客。
出身于其他县市一个地方性都市的我,还不太习惯过于人山人海的状况。不管面朝哪个方向,全都是人、人、人——而且还像波涛般涌来。老实说,眼前这样的状况,令我感觉到难以忍受的苦痛。
我看明天还是早点出门搭电车好了,不,乾脆搬到宫古好了。但是在现在这个时期,真能找到合适的房子吗?我现在所住的公寓,也才刚搬进去没多久而已——
「……下一站是宫古,宫古站就要到了……」
人挤人的车厢内播放着到站通知,中断了我漫无目的的思考,準备往门边挤去。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喂,那边的年轻人,我有事想问一下。」
在这种就连转动身体都相当困难的窘境下,突然有人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
我一开始以为那可能是色狼,因为当时是在挤成一团的车厢内,再加上听说最近似乎有不少色狼,已经恶劣到下手的对象不分男女了。不过再仔细想想,如果是色狼,也没道理会找我说话,因此我不得不承认,我这时候的见解并不正确。
我回头一看,出声的人是位年轻的女性。她很高,比起周围的人高出半个头,拥有充满知性的端庄面容,唇上抹着红色口红,蓬鬆的髮型——乍看之下像是个模特儿。自她左耳垂下的链型耳坠也更加强了那种印象。这样一个人在早班电车的车厢之中,显得更是格格不入。
「——呃,有什么事吗?」
我怀着几分戒心回问她。
「唔——」她马上傲慢无礼地点了点头:「我要去城翠大学,可是我不知道该在哪站下车。说一下吧?」她用的是像男性一样的口气。
「……下一站就是了。」我这样回答。
「下一站?哦,是吗?嗯,那倒正好。」
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笑道,拍着我的肩膀。真不知道她是怎样在水泄不通的车厢内办到这一点的。
看来似乎不是色狼,但说不定是新型的传教手法,所以我在心中戒备着。
「嗯?」
她回看着我,视线直盯在我身上。因为她比我高,所以变成她高高在上俯视着我的状况。
「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她露出笑容:「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本小姐会问哪一站比较靠近大学?」
「啊?」
「哼哼,那种事啊,稍微想一想就马上知道了。这是所谓的最初级推理啦。」
我瞠圆了眼睛——因为她的态度很没有礼貌——而她在我眼前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那是因为本小姐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谁是城翠大学的学生。距离大学开始上课的时间还剩十五分钟,然后在开往行经大学附近车站的电车上,有个很明显一看就知道是学生的人,思考到这里以后,结论就只有一个了。怎么样,没错吧——天乃原周。」
「……咦?」
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让我抬起头看着她,而她只是轻声哼笑着。
这时电车已经渐渐放慢了速度,滑入车站内,最后颠了一下,车子停了下来。
本以为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下车,不过她居然一声「让路」就用力把人墙推开,硬是一路挤到门边。虽然这是毫无公德心可言的行为,不过也让我庆幸着幸好我可以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呼,得救了,真是要感谢你。」
当我下了车站到月台上后,便这样对她说。之前因为挤在人群中,所以看不到她的打扮,这时候才看到她一身春装大衣,还套着同款式手套的造型。除了脸以外,她没有再露出丝毫肌肤,给人一种极度冷硬之感的装扮。
她突然拿出烟盒,用打火机点着了火。
「我本来听说日本的年轻人冷漠无礼,不过看起来倒也不见得嘛。」
「……啊?」
「然后呢?接下来要怎么前往大学才好?」
「呃,要去大学的话,一般都是搭地下铁过去。」
「地下铁吗?」她喷了一口烟:「……哼,还是别使用那种主要的交通方式吧。因为接下来可以定的路线相当有限,也不知道追兵会在哪里埋伏着呢。」
「啥?」追兵?
「对啊,啊不,那是我这边的事。是个小游戏啦,别在意。对了——谢谢帮忙罗,我叫写乐法子。」
「喔,写乐啊。」
好怪的姓名啊——我当然是没有说出口,倒不如说是不能说出口。因为我还没有乐观到认为,在这时候说出这种不妥当的言论可以没事的程度;更何况我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好奇心,而自己往麻烦事中跳的个性。所以我只说了声「这样啊」就点点头没再说下去了。
不,还有件更加重要的事!
「那个,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她「嗯?」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马上又哼笑了开来,朝我丢来某样东西。我反射性地接住一看——那是我的钱包。
「没了那个,在出站时会有麻烦的吧?」
她抽着烟,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这样说道。因为我的定期票与学生证都在里面,所以看过这个,确实是可以知道我的名字,还有我是城翠大学学生的事。不过在这种时侯,那已经不重要了,问题并不在那里——
「那个,这是……」
「对啦,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了。就这样罗,有缘还会再见面的。」
我还来不及再问,她已经把香烟叼在口中,双手往大衣的口袋一插,潇洒地转过身去了。在她左耳上的银链耳坠跃动着。
我呆楞楞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沉思起来。我的钱包放在包包最底下,所以应该不可能会不小心掉出来。也就是说,这个钱包是被她有企图地从书包中取走。简面言之,就是——
「………………扒手?」
这就是我与「法术师」——佐杏冴奈老师的第一次接触。
2.
法术师。
在谈到魔学相关的话题时,就绝对无法无视这个存在。说「魔学始于法术师,终于法术师」应该不算过分。
魔学拥有与人类史同样源远流长的历史,它是一门去研究、分析、应用诸如占星、链金、灵学等非科学现象的学问。在已迎向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魔学在世界上是深受理解并且得到高度评价的一门学问。而法术师就是位于魔学这个学问体系顶点的一种存在。
——「法术师」既不是职业也不是资格或称号。要说的话,它是「才能」之名才对。就像是跑得快、擅长料理、可以瞬间完成好几十位数的心算之类的才能——它也是这类的个人才能之一,是能够若无其事地无视宇宙物理法则,演术可以实现各式各样超常现象的「法术」,一种恐怖的才能之名。
只要稍微翻阅一下世界史的课本,就可以知道他们曾经对历史造成多大的影响。以耶稣基督、释迦牟尼、穆罕默德这三个世界三大宗教之祖为首,拿破仑、圣女贞德、南丁格尔、亚道夫·希特勒,还有日本国内的圣德太子与织田信长,光是随便找找,就可以确认到有这么多法术师存在的事实。
其实法术师之中,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人。
其中有调停多达数国大战的救世英雄;也有以独裁者身分扩大战端,製造出多不胜数死难者的人。有人如同滋润乾涸大地的甘霖,也有人在说笑中使城市化为焦土。有人令他人领会到生命的喜乐,也有人带领他人走向死亡的愉悦……
这些法术师有时候分享着幸福与希望,有时候散布着不幸与绝望,其中一部分甚至直接被视为神或恶魔本身,受到人们的崇拜与畏怖。他们总是不断使用智慧与法术成为世界的推手,他们是利用自己的才智与超凡魅力做为指引万物方向的明星,使得世间一切有相无相的事物全都成为他们的配角——他们是颠覆世界,甚至把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世纪性魔术师。
但是——
时移世易,法术师的数量也随着时代变迁而减少,据说现在全世界也只剩下六位而已了。
「……所以罗,今年报考魔学系的人才会那么多。」
在抵达地下铁大学东门站的月台后,我混在人群中走上楼梯,同时脑袋中思考着这样的事。
一走到地面上,眼前就是大学园区东门了。我顺着络绎不绝像是民族大迁徙般的人潮,走向魔学系大楼。
城翠大学宫古园区虽然是位于寸土寸金的东京二十三区内,却拥有相当大面积的校地。原本它的各个园区是分散在东京市内各地,不过好像是在数年前创办魔学系的同时,也把各园区统一搬迁至宫古,才变成现在的规模。文、教育、综合科学、理、工、魔六科系各自拥有一栋系大楼,每栋大楼的外形设计都极具现代感(由于医学系有附设医院,因此只有这栋大楼位于东京西郊的三鹰市)。它们彼此之间铺设了石板路相通,由绿地及行道树组成了开放空间型的园区,与其说它是「大学」,倒不如说更有种「公园」般的气氛。
然后从上空鸟瞰园区时,会看到各科系大楼排成一个圆形——在圆心的位置上矗立着一座堂皇庄严的白色时钟塔。它好像是从哪个主题公园中搬迁过来改建而成的,同时也就此成为城翠大学的象徵。
我看看时钟塔确认时间,已经快要九点了。
今天的新生要各自前往自己的科系大楼,参加讲解专题研究与取得学分之类的入学说明会才行。虽然实际上并没有真正上课,不过说明会上好像还会决定专题研究分组之类的重要事项,所以似乎不能迟到。
我以有些急促的脚步向校园南方走去,接着在一条不陡的坡道上方看到一栋建筑物,那就是城翠大学魔学系,是绝对无法在其他大学找到相似科系的极罕见科系。
魔学也就是所谓的非科学。是一门以极认真态度去研究人会自己飞、和动物说话、把铅变成黄金等等违背常理之事的学问。因此魔学具有在科学越发达的先进国家,就越难以融入社会的特性。靠着高度经济成长而挤身先进国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实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学根据」、「不科学」等理由彻底摒弃魔学这种存在。
城翠大学魔学系就是在这样的日本中,以魔学的研究、教育为目标,在新世纪揭幕的同时创办,是日本唯一的魔学研究机构。
不过这个科系历史虽短,但是每年报考的人数却相当多,甚至大出意料之外,在圈内得到了「很难考」的评价。在现在这个流行趋势莫名其妙的时代,这应该可以算是其中一个典型了吧。根据我的分析,这一定是因为有太多人吃饱了撑着。
「…………?」
我看到了魔学系的正门。
有一大堆人挤在那里。
我本来以为可能是柜檯设置在那里,不过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即使我并不想看到,眼中也立刻映入了——一群并排在正门前的黑西装男子,而且全都是外国人。他们以严肃的眼神监视着周遭,简直就像是黑社会一样。至于他们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在一一检视每一个要进入魔学系大楼的人。在大学校园中出现这样一大群令人望而生畏的黑衣人,是一种相当不寻常的光景。
(…………是有什么活动吗?)
在观察了一阵子以后,我导出了这样的结论。因为我曾经听说过,大学这种地方可以说是怪人的巢穴,就某种意义面言,每天都像过节一样热闹。
但是——
在看到他们胸口的牌子以后,我马上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是的,在那个牌子上,刻着六芒星形状的纹章。
(……是奥兹啊,真是惊人,第一次亲眼见到。)
——在先进国家中,英国是最知名、也是唯一的魔学强国。名为奥兹的魔学结社,总社就设置在它的首都伦敦。奥兹的正式名称是,简写成「OZ」——直译似乎是「天顶的结社」之意。由它既不叫组织,也不叫机构或协会,却叫结社这点看来,虽不禁令人觉得有点时代错误,不过总面言之,全世界共有数十个国家加盟这个魔学结社,甚至连联合国常任理事国都不能忽视它的发言。目前整个世界上已确认存在的法术师仅有六位,他们被称为「全人类的遗产」,全都置身于这个魔学结社之下,受到彻底管理。
一个人是不是拥有法术师的才能,是完全受到先天左右的。因此时至今日,法术师在历史上的重要性,甚至远远凌驾于一国总统之上。他们是种光存在就足以名留青史,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遗产」。
但——
这个奥兹在今年年初所发表的一份报告,令各个加盟国引发轩然大波。
事情是这样的,那六位法术师之一要离开奥兹总部,长期居留在非加盟国日本。而且还答应了招聘那位法术师前去的日本大学方面的请求,暂时留在那间大学中担任客座教授一职。
对魔学几乎漠不关心的日本媒体,并没有针对这个消息大作文章。然而确实存在于日本各地的狂热魔学迷,却势必不可能放过这个消息。
因此本学年度报考魔学系的人数突然大增。不分男女老幼的考生纷纷杀到,据说报考时的报名表数量之多,甚至高达往年的百倍。当然,这颇有夸大其词的嫌疑。
这些黑衣人多半是奥兹派来护卫法术师的特务人员吧。
虽然不情愿,不过我也接受了他们的检视。反正我没有携带什么危险物品,所以当然是顺利过关了。
我通过自动门进入大楼内。
魔学系大楼是由七层的研究楼层与三层的教室楼层,衔接在一起组成的L型建筑物。以砖块铺设而成的外观有种古色古香的味道(不愧是魔学系),至于内部装潢则相当现代化,风貌和用来开设公司行号的智慧型办公大楼也差不了多少。在走廊天花板的角落处有着监视器的镜头虎视眈眈地驻守着,保安系统也是最新型的。
「记得是二楼的大讲堂吧。」
我一进正门后,就爬上在旁边的楼梯,进入走廊。幸好各处都贴着说明,所以倒不至于会迷路。而走廊尽头处就是说明会会场——大讲堂。我走到它前面,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果然,在那个宽广的空间中,已经挤满了一大堆人。
与其说大讲堂是个「房间」,倒不如说它是「大厅」还比较正确。连桌带椅型的座位行列,以中央、左、右三列呈扇形向后排去,所有座位加起来大约可容两百人入座,现在已经有一半以上的座位上塞进了和我一样的新生。房间本身是一层一层高起的阶梯型,越前面的地势越低,在最前列座位前方的空间中,安放着讲台与桌子。一旁有十几个应该是讲师的人排排坐在摺叠椅上交谈着。至于学生方面,有人正与朋友交头接耳,有人走走停停寻找还空着的座位,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大讲堂中闹哄哄地。
而这里果然也有黑衣人的身影。他们以等距离站在墙边,把场内护卫得固若金汤,充满了压迫感。
时间早已到九点了,然而怎么看说明会都不像已经开始的样子。(幸好大学方面也不是那么準时。)
我暂时鬆了一口气,寻找还空着的座位。虽然人多得令我有点不安,不过总算是在大厅前方佔到了一个座位。
这时候讲堂中响起了「嗡~~」的吵耳声音,原来是讲台上的麦克风开关打开了。来自学生们的低微喧嚷声浪逐渐散去。
「——那么,我想开始本学年度的魔学系新生入学说明会了。」
我看到讲台上站着一个身穿套装的女性.
她的长相就和她那柔和的声音一样优雅,看起来大概是三十岁出头吧。一头及肩黑髮,身穿两件式的灰色套装。胸前口袋中的钢笔金光闪闪,表现出含蓄内敛的品味。
我见过这位女性。因为在昨天的开学典礼中,也是她站在讲堂的讲台上向所有新生致辞。
「各位新生,恭喜你们入学。欢迎来到城翠大学魔学系,我叫葯歌玲,就任城翠大学理事长一职。」
讲台上女性的视线往学生扫了一圈,眼角眯出细纹,笑着缓缓说道,场内起了不小声浪。
——城翠大学理事长葯歌玲。至少在对魔学感兴趣的日本人之中,无人不晓这个名字。
她的本名是「葯歌·玲·洛亚」。其中的「洛亚」,是她英国籍的姓,也代表她本人是出身于欧洲名门「洛亚家族」的一员。至于洛亚家族这个名字在日本的知名度虽低,然而在国外——尤其是在欧洲诸国的财政界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十五世纪的文艺复兴时代——是个在欧洲绽放出众多文化、艺术花朵的时期——也是可以看到义大利的梅迪奇家族、法国的路希家族、德国的罗森巴拉德家族等,拥有莫大财富的家族纷纷以金融力量做为后盾,掌握政权,统治整个城市之现象的时期,他们也是全世界金融资本家先驱的典型。而这些名门世家甚至出现过多位教宗,所以从这里应该就可以清楚地看出,经济足以对政治造成多大的效果了吧。
——英国的洛亚家族也是这类型的欧洲名门世家之一。
从十五世纪中叶起,洛亚家族就开始逐渐掌握国内经济;到了十八世纪之后,更搭上与工业革命一起兴起的资本主义浪潮,一跃而成为国内经济界的明星。同时向国外发展的事业也推动得极为成功,得以取得爆炸性的大跃进。直到现代,洛亚家族在英国依然保有不动如山的地位,旗下有着化工、电子、重工、通讯、运输等众多企业,是执欧洲财政界牛耳的一大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