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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介恢複意识后率先感知到的就是气味。 
一股青草般的味道。 
景介注意到刺激了嗅觉的物体是榻榻米,因为他对那气味虽然不习惯,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平常没什么机会闻到的那个味道,和某年盂兰盆节回老爸家乡省亲的记忆连结在一起。他还记得那栋屋子是纯和风的,小时候曾跟姊姊在榻榻米上铺了两条床单一起睡觉。 
只不过,怀念的气氛一晃眼便转变成违和感。 
——这里是什么地方? 
景介爬了起来。自己被安置在一间和祖父母家一样铺了榻榻米的和室,并且睡在棉被里面。 
左右张望打量环境后,发现不仅光线昏暗而且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似乎是因为他没戴眼镜的关係。反射性地在枕头边的榻榻米上摸索,也摸到了一个东西,是眼镜没错。他试着将它戴到脸上,所有东西的轮廓透过镜片都变得一清二楚,看来这副眼镜的确是自己的吧。 
眼前是一扇※袄,回望身后则有※障子。四下异常安静,耳中听不到任何的声响。(译注:袄是衹门;障子一般为格子状的拉门。) 
景介用头昏脑胀的脑袋回想自己在睡着前做了些什么。 
夜晚的学校。 
同班的灰原打来了电话。 
匆忙赶去后偶然碰上的奇妙女子。 
变成了一具尸体的灰原。 
鸟笼里面有一个只剩一颗头的少女,然后—— 
「……我在做梦?」 
脑子里还记得的,是一连串怎么样都无法跟常理划上等号的经过。看来自己是梦见了一场神经错乱的怪梦吧?真是够了,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呀?如果跟灰原谈起这件事,不晓得她会一笑置之,还是发起脾气来呢!感觉生气的可能性比较高,看来还是保密为妙。 
「不对……慢着。」 
就算那是梦,现在也已经醒来了。 
既然如此,我现在所身处的这个地点到底是什么地方? 
景介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蹒跚不稳。他想看时间口袋里却找不到手机,身上穿的还是学校的制服,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外套被人用衣架悬挂在袄上方横樑的沟槽上。景介走过去翻了一下,只找到钱包,至于钱包的内容物则完好如初。 
我是遭人绑架了吗?还是碰上意外事故导致记忆产生了混乱呢? 
就在景介抱头苦思该如何是好时,身后传来了声响。 
景介回头。 
「……你醒来了吗?」 
女性的声音随着气息一同出现在障子的另一侧。 
「你是……谁?」 
碍于形势比人强,景介说话的方式自然也变得生硬笨拙。 
一瞬间的沉默。一会儿后,门外的人随着一声叹息说道: 
「我要开门了喔。」 
沙—— 
障子在木头摩擦声响起的同时打了开来。门外的走廊正对着庭院,冰冷的空气猛然灌进了室内。户外是一片白色的世界。不知不觉间已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 
浮现在雪光中开门者的身影令景介讶异地睁大了双眼。 
有一瞬间景介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因为对方身穿跟这栋和风屋子十分相称的和服,和景介所熟悉的日常装扮完全不一样,此外表情也很沉重,彷彿为了什么事心烦意乱般。 
可是,她那略显修长的个子和绑在后脑勺上的头髮,以及—— 
「早安。虽说现在是晚上了。」 
有些大剌剌的说话方式,景介无疑对这些都有印象。 
「……木阴野?」 
他茫然地喊出同班同学——木阴野枣的名字。 
「你是木阴野吗?为什么你……会做这身打扮?」 
她轻轻点头后,挤出了一个乾笑说道: 
「过来吧,我来为你说明。」 
木阴野招了招手催促景介,一如在班上叫人时所做的那个动作。 
景介没有拒绝那个招手的理由与抗拒的手段。就在满脑子塞满了问号的情况下,景介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跟在身穿和服的木阴野身后离去。 
木阴野将景介带到了一间分辨不出是※居间或座敷的房间。(译注:居间即起居室,座敷是铺上榻榻米的日式客房。) 
「你在这里等着。」木阴野留下这句交代后便消失去了别的地方,剩景介独自一人。 
这房间地板铺的是榻榻米,主位的后方有一个壁龛。上头毫不马虎地挂了一幅画轴。 
天花板上悬挂了一具萤光灯,房间的中央则设有被炉,至于壁龛的旁边——记得那个空间叫做『※违棚』——则安置了一部小型的电视机。虽然是纯和风的装潢,却莫名地饶富生活感呢——有了这般感想的景介看到被炉上面放有一笼橘子,突然觉得有些口乾舌燥了起来。(译注:违棚类似多层置物架,一般都设在壁龛旁。) 
虽然很好奇现在的日期和时间,可是四处都找不到时钟。 
就在景介心想可不可以自己打开电视看的时候…… 
「让你久等了。」 
……回房的木阴野打开了障子。 
——而且还有另一个人同行。 
对方是个少女。应该跟自己同龄吧? 
她跟木阴野一样穿着和服。不过木阴野的和服感觉比较正统,是以绣球图案做装饰的浅葱色,相对地少女所穿的和服则是素麵的红色。 
有如火焰一般,抑或鲜血般的红色。 
相较之下,她的腰带和头髮则乌黑得让人会错看成绿色或蓝色。 
少女有一副清新秀丽的五官。白皙的肌肤、大却不失锐利的眼睛、笔挺的鼻樑、形状优美的嘴唇。是一个走在街上会吸引众人回头观望的美少女,说不定她甚至比秋津还要亮眼。 
「你睡醒了吗?景介。」 
少女如此说道。儘管嗓音莫名稚嫩,口吻却显得格外狂妄且盛气凌人。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疑问才刚浮上心头…… 
「很冷吧,快坐进来。」 
……少女劈头便邀请景介坐进被炉。 
「不……稍等一下,重点是我怎么会……」 
出现在这种地方呢?景介原先想这么问,但—— 
「这可是地板有挖洞的被炉,里头很暖和喔。」 
「所以说问题不是……」 
「也有橘子可以尝尝,味道很甘甜。」 
「不是啦,跟甜不甜没有关係,那个……」 
「怎么,你比较喜欢吃零食吗?枣,有什么零食可準备?奴家想要马铃薯片。」 
「很遗憾这里什么也没有。话说你知道马铃薯片这种东西啊?」 
「家母只有偶尔才肯让奴家吃。说是对身体不好。」 
「啊,是这样吗……」 
「啊啊,怎么没有茶水呢?连杯茶水也没倒给客人,本家的颜面怎挂得住。」 
「……反正準备的人是我对吧。」 
木阴野一边埋怨,一边消失在纸门的另一头。 
景介在各种意思的层面下,完完全全地被无视了。 
「拜託等一下……呃、对了。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景介向一溜烟独自钻进了被炉的少女询问。 
「枯叶。」 
「咦?」 
「奴家名叫枯叶。」 
「……枯叶。」 
是从枯掉的叶子而来的枯叶?这名字真教人想见识一下她的父母长什么模样。 
「噢,景介可以直呼名字也无妨。奴家允许你这么称呼。」 
「慢着,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别问了,先坐下来便是。」 
对方完全我行我素。不过对景介而言这里本来就是陌生的场所,自然不太可能掌握到主导权。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坐进被炉里后,立刻感到果如少女所说的温暖。 
他的身体还不由得地打起了哆嗦,想不到自己似乎真的着凉了。 
「来,久等了。」 
木阴野捧着放有茶壶和茶碗的盘子回来了。 
「枣,这样成何体统。」 
看到木阴野用脚打开障子,少女不悦地皱起眉头指责。 
「我跟你不一样,没什么家教可言啦……重点是你自我介绍完了吗?枯叶。」 
「啊啊,刚刚介绍过了。」 
「呃……喂,木阴野。你是木阴野没错吧?」 
「嗯。放心吧,你没认错人。我就是白州高校一年A班的木阴野枣。」 
「那拜託你听我好吗,我求你……」 
景介坦然地说道。 
「我一醒来人就在莫名其妙的屋子里,睡前发生了什么事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最后的最后还碰到一个自顾自讲个没完没了的女生,我已经完全混乱了。没有头绪到一个极点,害我现在该问什么问题才好连个眉目也没有……到头来,这里到底是哪里啊?你家吗?那女生是你的亲戚?话说你没事干么穿和服?你非演歌不听,该不会是一整族的人都对那个有兴趣的关係吧?」 
「等……等一下,雾泽!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听演歌!」 
「啊。」 
糟糕。日崎千叮咛万交代过要保密的。 
「原来如此啊,枣。你喜欢演歌那种老气横秋的东西吗?」 
「枯叶你给我闭嘴。」 
「奴家可也是会听摇滚的喔。记得那叫什么来着,呃——对了,是门户合唱团(The Doors)。」 
「为什么你这个人的传统特质会这么半调子呀……」 
「家父生前也很欣赏他们。记得有一首歌是Break On Through对吧?」 
「……我哪知道。」 
木阴野一脸愕然地叹了口气后,用茶壶为碗注入茶水,递给景介。 
「总之,我来为你说明吧。呃……该从哪里谈起呢?」 
「你想从哪说起都行,反正没有一件事是我知道的。」 
「说的也是啦。」 
木阴野稍稍思索景介的话,接着开口: 
「啊——首先是……这个女孩是我的亲戚没错,不过这里不是我家。呃,简单地说,这里就好比这个女孩……枯叶家的别墅,不过代代都由我家负责管理。嗯,这样的说法应该没有错吧?」 
「这里是哪?在我们的镇里吗?」 
「嗯,基本上是。算是在……我们高中的后山吧。」 
木阴野不知怎得讲话有点含糊不清。 
「我懂了……然后呢?」 
景介催促下文。 
「呃……你听我说,雾泽。」 
这时木阴野像是犹豫不决似地把视线投向了景介。 
她脸上的表情和先前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显得莫名严肃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