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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个礼拜过去,周末又再次到来。
二月也来到了尾声——再一个多月就要分班了,校园生活却已经产生巨大的变化。雾泽景介直到现在还未能完全调适。
一口气少了三个同班同学,心里会难以调适也是理所当然的。教室里的气氛始终处于浮躁不安的状态,大家的内心彷彿都挂念着某个无形的事物。
灰原吉乃失蹤的风波才发生不久,秋津依纱子和日崎步摘便紧接着转学。
两者之间搞不好有什么关联性,这样的臆测在同学之间口耳相传着。
对详知内情的景介而言,这两起事件岂止是有关联而已,分明是衍生自同一个根源。因为这两起事件都是名为铃鹿一族的存在——非人的『妖孽』们所掀起的纷争留下的余波,或者可称之为结果。
事实跟传闻也完全不一样。
灰原她不是失蹤,而是死了。
秋津根本没有转学。她只是成了景介等人的敌人,目前销声匿迹躲起来罢了。
至于日崎则是被秋津给带走了——
儘管景介知道实情也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因为这一切都太超脱现实了,说出来也只会被人当成笑柄。
所以景介在这一个礼拜,每当听到校内的流言都十分痛心。原因除了对不负责的言论感到愤怒之外,还有真相绝不可能公诸于世的空虚。
在第五节课即将开始的午休时间。
一个礼拜之前还是洋溢着和睦气氛的时光,如今景介等人却都在位子上愣着——没有勤勉向学、也没有欢乐谈笑,就只是懒洋洋地蹉跎虚度。
「喂,黑心眼镜仔。」
手撑下巴霸佔景介书桌眺望窗外的同班同学荒木聪太,用无精打採的声音喊了景介的糗名。景介皱起眉头应声道:
「干嘛,白痴荒木。」
荒木一点劲儿也没有地说:
「我好无聊,讲个好玩的笑话来听听吧。」
「你无不无聊又不关我的事,我干嘛要想笑话取悦你这小子。」
「…………是吗?」
「别闹了啦,荒木。人家景介也没那种心情啊。」
从旁打岔的人是宫川英。
「不然换你来吧,讲一个可以让我开怀大笑、心情舒畅的笑话。」
「教我讲我也讲不出来啦。」
宫川的回答一样非常冷漠。一双眼睛没离开过手边摊开的杂誌。但这家伙的心情其实跟景介他们一样——杂誌始终停留在同一页翻都没翻过。
照理说在这种沮丧的时候能依靠的就是他们这两个恶友,可是他们两个目前跟景介一样没那个心情。
荒木的意志消沉,原因在于秋津依纱子。
自从入学以来便死心塌地地迷恋秋津的荒木,似乎因为她的转学而深受打击。之后他便一直以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整天唉声叹气。「喂白痴荒木你放心吧,那个女的其实没有转学,她只是在自爆自己并非人类之后,绑走了日崎不知去向而已」——这种话景介自然绝不可能说得出来。
话虽如此,荒木这家伙应该也不需要太担心吧。反正他在不久之后肯定会对其他美女一见锺情重新打起精神的。
相对地,宫川的失意就跟一个礼拜前的事件没有关係了。
好像是跟他从小青梅竹马的女孩生病了,最近这半个月一直无法和对方取得联络的样子。
当初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景介不免担心了起来。他联想到铃鹿一族、尤其是『繁荣派』那帮人涉及的可能性。那女孩会不会真的——就跟灰原一样身体被一族的人给夺走了吧?
不过等景介详细跟宫川打听后,才得知他跟女孩的父母还是有陆续碰面,据说本人也平安无事。
虽然对宫川和他的青梅竹马不好意思,不过景介在得知与一族无关后总算也鬆了一口气。景介再也不愿看到有更多的朋友被牵连进铃鹿一族的斗争里了。
……只不过,有半数的人并不是受到牵连,而是一开始就身陷在风暴之中。正确而言,现阶段真正算是遭到波及的人只有景介自己跟灰原而已。
「你那青梅竹马身体还没康复吗?英。」
「嗯……」
微微皱起眉头的宫川因为有张中性脸孔,看上去就跟个小孩子一样。只要他能改掉平常三不五时就照镜子、还不忘从各个角度整理髮型的那个最让人看不下去的行为,他无疑是女孩子口中所说的美少年。
「我也不太晓得耶……伯父是跟我说不需要那么担心啦。」
「我说啊——」
黏在桌子上一副垂头丧气模样的荒木愤恨不甘地看了宫川。
「那个啥青梅竹马的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吗?啊?」
「我们才不是那种关係呢。」
宫川傻眼地摇头。
「荒木啊……你把矛头指向我是不是找错对象了?就算秋津同学没有转学好了,你以为人家会看得上你吗?」
「你这话是啥意思。可能性又不是零。」
自信满满地一口咬定的荒木令景介不禁哑口无言。
「听到了吗,英,他这与常轨脱节的乐观态度,搞不好值得我们借鑒呢。」
「有道理耶,看不清现实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喔。」
「啊?至少可能性比黑心人和自恋狂还来得高啦!」
「……是吗。啊啊,或许你说得没错吧。」
景介忆起一个礼拜前秋津意味深长地向自己示好的事,苦笑了起来。不过心中倒是很难因此有什么酸甜的感觉。毕竟秋津依纱子这个人的本性自己全都看光了。脸上挂着和平时在教室一样的笑容砍掉日崎的头颅后离去的那个身影——景介光是回想就不寒而慄。只求今后别再碰上她了。
不过事情一定不可能如自己所愿吧?景介轻叹口气,将视线转往了教室外头。
「我离开一下。」
「去哪?厕所?」
「没啦,只是受够了荒木的那张蠢脸。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剩下不到五分钟就上课了喔。」
儘管口头上不饶人,荒木似乎也能体谅景介现在正为灰原的事落落寡欢的心情。所以不但没有向开了自己玩笑的景介回呛,反倒还亲切地提醒。
「我知道啦。」
景介感激的同时,也有种愧对于朋友的心情。灰原其实是死了而不是失蹤——对朋友隐瞒实情难免令景介内疚。
才刚跨出教室一步,共有秘密的家伙便映入景介的眼帘——正合己意。
「木阴野。」
景介叫住对方。正在和一名貌似朋友的女学生交谈的木阴野转过头来。
「有事吗?雾泽。」
「不好意思,现在方便佔用点时间吗?」
「哎呀小枣,他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
和她谈天的女学生朝景介看过来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午安。」
「啊,你好。」
受对方恭敬地低头行礼,景介也礼貌地回应。
对方是一名拥有大家闺秀气质的少女。一头栗子色的长髮,举手投足也给人温柔婉约的感觉。但个头还挺高的,即便和身高有女生平均以上的木阴野相比也毫不逊色,因此看起来颇有几分成熟的味道。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雏……雾泽,你也帮忙否定一下啊。」
「啊、啊啊抱歉。因为她漂亮得不像是你的朋友,害我都看得出神了。」
「……我揍你喔混蛋。」
儘管木阴野露出了狐疑的眼神,还是为景介介绍眼前的少女。
「字森雏子。她是我茶道社的朋友。」
「请多多指教,我是字森。方便请问你的名字吗?」
「啊、啊啊,景介。我叫雾泽景介……你读哪班呢?」
「我是D班的。」自称字森的少女以高雅的笑容回应景介的礼貌性问候后便挥手与两人道别离去。景介左思右想,好像有在哪里听过这名字?最后终于想了起来。她就是礼拜一秋津宣称传闻有人在欺负灰原时,秋津所点名的少女。
「……真是的,人家哪里是那种人了。看起来完全不是那种角色。」
「你在说啥?」瞧景介一个人自言自语,木阴野好奇地问道。景介对自己曾听信了那个假情报怀疑她一事怀有罪恶感,而尴尬地避而不答,将话题含糊带过。
「这样好吗?你们本来不是在聊天?」
「啊,嗯,没关係啦,只是寒喧个几句而已。因为我最近没空参加社团活动。」
「这样啊……」
「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呃……也不到『有事』的程度啦。」景介搔着脸说。
「不过跟你跷掉社团活动的事也不能说完全无关。」
景介这么一补充,木阴野的表情便显得僵硬。
「后来也过了一个礼拜了吧。你都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正确而言,一个礼拜是从灰原死亡开始计算。从日崎被秋津抓走来算是五天,若算入铃鹿一族的村落遭焚毁的日子则已经将近十天了。
「嗯……」
景介得到的回应并不乐观。
「没有耶,没什么特别的异状。在这所学校就读的繁荣派从那天以来就不见蹤影……反而让人觉得状况不对劲。」
「……是吗?」
「不过我觉得繁荣派的人不来学校也算情有可原。以前我也跟你说过,这学校实质上就类似本家侧的领域。」
星期二去迷途之家时景介就有听说过了。好像有一族的人在这所私立白州高等学校佔了一席理事的职位。一族里有一名号为『圣』的分家,代代援助这所学校大笔的资金,手上握有一定程度的权力。也因此,据说一族的人习惯来这所学校就读,每当一族和人类之间有问题发生,也都有办法私下处理掉。
秋津和日崎会被办以『转学』的手续就是基于这样的理由。
「话说,叫那个担任理事的家伙挺身,居中协调就好了嘛。」
「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这问题显得极其理所当然,但木阴野摇头否定。
「砂姬小姐她现在人在国外。」
「……喂,那个人根本派不上用场嘛。」
「她老公是植物学者。现在为前往南美内地做研究,砂姬小姐也陪着一起去了。她还得在那边耗上两个月左右才会回来,所以教我们这段期间自己想办法撑过去呢。步摘和秋津依纱子消失后留下的协调工作,也是砂姬手下的工作人员帮忙善后处理的……那些人员只是一般人,对一族的事一无所知,帮不上忙的。」
「那是怎样。把问题丢给小孩,大人装不知情吗?」
「在铃鹿的村落,过了十五岁就算大人了啦。就算未满十五岁,行过丧服的也是大人。两个条件都满足的话,父母就会毫不恋栈地引退,由那个女孩接任当家的位子。」
「……你们是活在江户时代喔。」
基本上算是上一个时代啦,木阴野露出苦笑说:
「总之,『圣』是继本家之后发言力第二强的分家,所以我们在学校的期间,繁荣派那帮人也没办法轻率出手……光是这样我们就该心满意足了。」
「不管发言力再怎么强大,一旦内乱髮生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追根究底,她们连必须恭敬对待的本家都出手攻击了,很难相信地位次于本家能有什么阻吓力。景介的疑问令木阴野笑了出来。
「『圣』之所以会有发言权,是因为她们扮演了联繫一族和人类社会的居中桥樑。好比说就像这所学校一样,为我们準备融入人类社会的环境,还有帮需要行丧服的女孩找来举目无亲的全尸。因为这一层的缘故,即便是繁荣派的人也不敢胡乱刺激『圣』家。别说与『圣』家为敌了,我看繁荣派还想拉拢她们呢。」
「若把本家比喻为内阁,那么『圣』就类似国会啰?」
「有点不太一样啦……不过简单明了地说就差不多是那种感觉吧。」
——原来如此啊。
她们铃鹿一族看来也有很多複杂的规矩嘛。
若仔细想想,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人数少归少,聚落还是有百人规模。为了维持运作,势必需要一定的程序与组织。即使革命成功,若行政越权干涉了司法与立法,也往往不会有好下场。这个现象只要翻开人类的历史便能一目了然。
照这么说来,繁荣派有可能是相准了『圣』不在国内才伺机叛变,这样的假设也是很合理的吧。
「看来整件事还有得瞧哪。」
繁荣派一旦放慢行动的脚步,想平息内乱便肯定不是指日可待的事。
「就是说呀……真教人郁闷。」
稍稍将头垂低的木阴野叹了口气。这家伙过去向来和一族保持距离,若从她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有立场上的顾虑吧。
「对了,雾泽。」
木阴野一改原先闷闷不乐的表情,像是赫然忆起什么事情似地扬起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