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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介穿过起居室,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跑。 
目的地是起居室对面的厨房。那里除了餐具以外,应该也不乏有菜刀等物品——简言之就是可以充当武器的器具。儘管儘是些并不具威胁性的东西,但只要用『贺美良之枝』划伤,应该至少可以收到扰敌之效。 
得赶紧加快脚步。虽说现在有枯叶帮忙牵制住了两名敌人,但二打一的形势十分不利。要是巳代过于难缠使枯叶穷于应付,通夜子很有可能会趁机杀来。 
「木阴野,快来帮我!」 
景介催促一同前来厨房的木阴野。但她却面色沉痛地将嘴抿成一直线,杵着不肯行动。 
「喂,木阴野!」 
「……我——」 
木阴野嘟嚷道: 
「我真的非打不可……吗?」 
她的表情彷佛快痛哭出来似的。 
景介过去从未看过她露出那样的表情。和平时总是落落大方的她不同,木阴野露出了极为懦弱的神色。 
景介可以理解她为何会如此踌躇。 
木阴野的犹豫是迫于和通夜子——和自幼仰慕的少女敌对所导致。 
「……你在说什么傻话?」 
然而,能理解却不代表可以接受。 
木阴野和通夜子对峙这已经不是头一遭。听枯叶说,当时木阴野展现了奋战的意念。可是到了这个关头,她又却步不前了。 
「我很清楚你提不起斗志,我个人也很不愿意与通夜子为敌。可是,现在这个状况并不适合和她讲道理……」 
「不是……不是那样的!」 
木阴野摇头。 
「上次通夜子曾挑明跟我说:『忘了吧,要忘记战斗还是忘记我,端看你的选择。』可是我……」 
就像懊悔不已同时又哀伤得不能自己似地。 
「可是我现在还无法做好觉悟啊!」 
「……木阴野。」 
景介这才明白。 
基本上,木阴野是个一日一下定决心,便不会心存迷惘的少女。正因为如此,她对自己处于犹疑不决、随波逐流的心态下行动的现状产生了抗拒感。 
过去,景介一直以为她早已下定了决心要击败繁荣派,救回日崎、保护枯叶、说服通夜子,使铃鹿一族重回和平的怀抱。 
然而那只是景介一厢情愿的误解,事实并非如此。 
木阴野始终不曾摆脱迷惘。不对——还是说,她是因为外力的影响才发现自己仍举棋不定的事实呢? 
恐怕是那个时候的影响吧。 
上个月某一天放学,景介被通夜子点出矛盾之处羞辱了一番之后,接着木阴野也被通夜子说了些什么。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 
景介的这声咂嘴和埋怨针对的是通夜子。 
她的行动原理都确实经过了计算。她为了青梅竹马——宫川英的幸福,不惜狠心抛下一切、甚至自己的幸福与生命也可弃之不顾。 
见识到那么强韧的决心,任谁都会动摇。 
就连景介也不例外。曾经就『自己是否是无能、却又好高骛远地冀望拯救所有事物的不切实际蠢蛋』的问题自问自答了一番。 
木阴野大概也是一样吧。不对,立场与通夜子相仿的她,内心的纠葛比景介更严重。她没办法拿『我跟通夜子的情况不能相提并论』这种理由来一笑置之。 
「木阴野!」 
景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拉了她一把。 
「现在先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又不是要杀了通夜子。枯叶一定也没那个打算的!」 
景介以小声、但又儘可能显得强硬的口吻叱责。 
「我知道……但是……」 
即便如此,木阴野的眼眸依旧充满迷惑。 
拿她没办法。再耗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景介决定豁出去,只靠自己做準备,着手打开流理台下面的柜子东翻西找。 
菜刀总共找到了三把。景介拿出来用『贺美良之枝』划伤刀柄,安置在流理台上。 
后面有人的气息。看来追兵已到。不得已,餐具类只能留待稍后再行準备。 
「通夜子……姐。」 
木阴野颤抖着呢喃道。 
景介回过身子…… 
「真是的,你来得可真早啊。」 
……故意向站在厨房入口的通夜子揶揄一番。 
「为什么不逃?」 
通夜子面无表情地询问。 
「才打赢供子一次,你就得意忘形了吗?」 
「不是那样啦。」 
景介拉住木阴野的手臂,把她拉往自己的背后。 
这不是为了保护她,景介也不认为自己打得过通夜子。只不过——至少单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自己远比木阴野派得上用场。 
「你想拿我们怎么办?杀了我们吗?阿通。」 
「以为用那名字叫我,我就会动摇吗?」 
「我确实是有稍微期待一下下啦。好佩服你喔。」 
「做好觉悟了吗?」 
「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已经做好了呢。好佩服你喔。」 
「你们不逃的话,我也只好开杀戒了。」 
通夜子彻底表露出无情的态度。景介的嘲讽、挖苦、玩笑全然不管用。 
「我跟你真的很不投缘耶……从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 
「是啊,我很看不惯你那弔儿郎当的态度。」 
「你说得这么直接,教我很难不受伤耶。」 
这是实话…… 
然而…… 
「可是呢……」 
景介绷紧身子,硬是镇住在背脊流窜的——一股名为恐怖的恶寒。 
「你知道我的绰号叫黑心眼镜仔吗?而且……平常总是这么叫我的家伙正待在我的背后。既然如此,我也只得坚持这个态度了。」 
木阴野在后头轻轻地「咦」了一声。 
「我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好了,小折谷通夜子——木阴野是我的朋友,当然枯叶也是……所以我不会逃走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别的了!」 
「我警告过你了,不要错估自己掌心的大小。」 
「啊啊你是这么跟我警告过呢,我还记得。」 
「既然如此,你还要这么执迷不悟?」 
「我这人就爱讲这种执迷不悟的话了——因为我是黑心眼镜仔嘛。」 
景介感觉得出自己跟通夜子之间的紧张感正节节攀升。通夜子正在试图割捨。亦即把雾泽景介身为宫川英好友的事实从心中割捨掉。 
没有一丝眷念地——只基于『只能怪他自己不逃走』这种纯粹的理由。 
「顺便告诉你,你这个人快让我看不下去了。」 
通夜子无视景介,高举左手。缠绕在她左手上头的,是可以引火的藏物『狂恋火车』。从手腕垂下来的一根绳子「轰」地一声烧了起来。 
——管他那么多。 
「你只是在逃避而已。逃避一个只要有心面对总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只因为有可能会失败,你又害怕失败而忍不住逃避,根本是没志气的胆小鬼。跟你相比,会烦恼迷惘打不定主意的木阴野还比较了不起咧。」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想跟你说的话?呵,那可跟一座山一样多啰。讲个一天一夜也讲不完。」 
「我可没有那么閑功夫听你长篇大论。」 
绳子前端的火焰摇摇晃晃,如蛇般朝景介扬起了脖子。 
要攻来了。景介牙一晈,把意识集中在放在背后的菜刀上。 
不晓得通夜子有没注意到我的盘算?就算她还没察觉,到时也有可能照样被她轻鬆躲开。可是,比起担心还没发生的事,现在还是先专心想像顺利成功的画面吧—— 
「哦,他就是雾泽?真让我意外,是个很有出息的男孩子嘛。」 
起居室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 
通夜子反射性地跳跃到厨房内侧,也就是景介的斜前方。景介咋舌说不出话来。 
「……咦?」景介身后的木阴野则无意识地发出了傻眼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从纸门后方现身了。 
「相较之下,你啊,畏畏缩缩成何体统?躲在男生背后,真是丢脸。」 
对方留着一头带有微卷的波浪、长度留到胸口的头髮。身穿雅緻的棉织衫与裙子。至于五官,则长得跟景介认识的某人一模一样。 
「阿通,你长大了呢。」 
木阴野喃喃开口说: 
「妈……?」 
「对,我是你的母亲。看不就知道了吗?你该不会近视了吧?」 
「……啥?」 
景介目瞪口呆地瞧了那名女性。 
木阴野的母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回过头来,你为什么无缘无故翘课?为母的可不记得有把你教成不良少女了。」 
连豪爽不拘小节的语调也跟木阴野十分相像。 
唯一让人不解的是——她的外表与其说是木阴野的母亲,毋宁说是姐姐感觉还比较说得过去。不管怎么打量,看起来都不到三十岁。 
「讨厌啦。被小男生这样一直盯着看,感觉很害羞耶。对孩子的爹会内疚的。」 
「啊,我没有啦,那个……」 
「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木阴野的母亲听到女儿的问题,长吁了一口气说。 
「照理说,隐居的人还像这样抛头露面、强出锋头实在很丢人现眼。不过这次算是破例。砂姬都来拜託我了,也拉不下脸拒绝吧。」 
「砂姬小姐……她?」 
「那么——」 
木阴野的母亲唐突地转身朝背后大喊。 
「枯叶、巳代!麻烦你们暂时停战!」 
隔着墙壁传来的打斗声戛然而止。 
想必对她们来说,这个声音与台词都来得十分突然吧。不难想见两人现在都一脸困惑。 
确认枯叶和巳代貌似已停手后,她重新把身子转回正面,用世上大半的母亲或许都十分擅长的——不由分说且强势强悍的命令口吻斥喝景介等人。 
「你们三个还不快到外面去?穿着鞋子把别人的家里踩得髒兮兮弄得乌烟瘴气,一点教养也没有!」 
于是,状况不预期地有了急转直下的发展。 
在木阴野母亲的催促之下,景介等人停止剑拔弩张的对峙来到了户外。枯叶和巳代的交战同样遭到半途打断。两人那副非常难以言喻的複杂表情,令景介相当印象深刻。 
不过,最教景介搞糊涂的,还是来到户外—— 
「让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