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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天的晚上,一般高中生通常都会因为收假症候群发作关在家里闷闷不乐。然而景介却在这个时间得前往陌生的地方,準备和人搏命。
这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想要碰上的体验。
也不知道这一去何时才回得来,所以就向父母谎称要去朋友家读书顺便过夜。书包和全套制服也全都带齐了,表面上是明天会直接从朋友家——其实也就是迷途之家——上学去。
自从过完年以后,景介在父母的眼中就成了三不五时外出和在外借宿的儿子。过去父母只认为『有心念书也不失一件好事』,倒也没有过问太多,只怪昨晚景介自己一时逞快说了奇怪的话,导致父母的认知里萌生了误解。
一·儿子状似有女朋友。
二·最近在外过夜次数频繁,会不会是藉故读书,其实在跟女朋友厮混?
三·如果假设无误,该不会儿子是在用功没错,只是钻研的是大人那方面的知识吧——景介被这样的直言三段论给逼入了绝境。
真希望他们饶了我吧。
闻言景介今天又要到朋友家读书,母亲立刻脸色大变地命令他在面前坐好,开始从上个月、上上个月翻起旧帐,甚至质疑景介每逢周末便出门的原因,连个小细节也不放过地疯狂追究了起来。最后连「你有乖乖做避孕措施吧」这种问题都出笼了。避孕这个用字无疑排进了高中生最不想听妈妈提起的字眼的前三名。
无奈的景介,落得只得以一本正经的口吻展开一场信口开河的演讲。
周末会出门当然有时候是跟女朋友在一起,可是过夜的地点真的是朋友家。为了跟女朋友上同一间大学,现在我可是拚命埋头苦读。我和女朋友的交往非常纯洁。基本上我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需要避孕的行为。请你相信自己的儿子。我会找一天介绍给你们认识的——诸如此类等等。
现在回想起来,脸烫得都快喷火了。
撇开相信自己的儿子啦、纯洁的交往啦这类鬼话,周末外出和外宿过夜这两件事若端看事实,地点都是『女朋友』的家没错,这教景介心底相当难为情。
总而言之,景介才刚和母亲进行了一场有可能比稍后要面临的情况更为激烈的热战,如今已练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识了。
在夕阳下山前,下午五点半——一行人从迷途之家出发了。
标示在秋津所交付的地图上的目的地,距离迷途之家徒步约二十分钟,并不算远。因为位置离大街颇远,所以移动途中也没被路人撞见过。由于所有人都携带武器,所以也免去烦恼交通手段的问题,这也是唯一庆幸的地方了。
成员共有六人。
景介、枯叶、木阴野、型羽、槛江、棺奈。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话虽如此,大家的气氛也没有紧绷得很沉重。毕竟一族的人本来就很善战,而景介的心境也有别于过去,还算沉着冷静。
船到桥头自然直。死不了的——虽然这样的想法或许过于乐观了些,可是景介显得自信满满。
倒是见走在一旁的枯叶,从刚刚开始不时在揉眼睛按摩眉间。
景介有些担心了起来。
「你怎么了?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枯叶瞥了景介一眼,随即稍稍别开了目光。
「不,并非如此。」
「大小姐她、昨晚、没睡好。」
棺奈的说明令景介感到吃惊。
「……睡眠不足吗?也太难得了。」
难道原因是为了为隔天的战斗做準备?
「景介,昨晚你睡得很熟?」
枯叶反口问道:
「对啊,睡得可甜的呢。」
听了景介的回答,不知怎地——
枯叶脸色一沉,微微涨红了双颊,低声嘟嚷道:
「……你太狡猾了。」
「咦?我哪里狡猾——」
景介乍听感到不解,赫然才想到。
——难道她是说昨天的那个?
景介发现自己的脸像着火一样面红耳赤。
「啊,不……」
景介乱了分寸,语无伦次地动着嘴巴。
「昨晚、大小姐、总共翻了、八十六次、身子。」
棺奈面无表情地开始转播起昨晚的情况。
「三更半夜、突然爬起床、目不转睛地、照镜子的次数、共有五次。叹气、二十三次。熬到天将亮、好不容易、终于入睡时、脸上挂着的是、非常幸福、的表情……」
「呜……给我闭嘴!」
「呜咕。」
枯叶气急败坏地踮起身子,捂住棺奈的嘴巴。虽然口风很松的尸体女僕连个眉头也没皱,不过还是停止继续揭露主人的秘密。
看到枯叶那副狼狈的模样,景介不禁开口说道:
「那个……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
枯叶噘起嘴巴别过头去。
不过,随即作势观察似地扬起视线偷看景介。
「这样岂不显得陶醉其中的奴家像个傻瓜一样吗?」
「不是啦,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这气氛教景介羞赧得没办法正眼和枯叶对望,只得看着前方。
走在前面的型羽脖子一扭、回过头,眼神兇狠地怒瞪着景介。
两人一对上视线,她停下脚步站到景介的面前,毫无预警地抬起脚就是使劲一踢。
「……好痛!」
小腿骨冷不防被踹了一脚。
「干嘛突然踢人啊!」
「不为什么。不知怎地就是很不高兴。」
「最好是没理由乱踢人啦!」
「其实我觉得踢那一脚还不够痛快。可以再踢你一脚吗?」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算了啦,型羽,你就放他一马吧。」
出面阻止型羽的人是木阴野。
「像这种时候啊,就是要说一天啊有人放闪光弹b然后装作没看见。」
「不要连你也跟着起鬨!」
景介向出书调侃的木阴野厉声喝斥的同时,对她的态度浮现了宽心与不安混合在一起的複杂感情。她来到迷途之家时,就是这副和前几天完全不同的调调——说穿了就是恢複一贯的态度。
不晓得她是破除了迷惘,抑或只是暂时先把烦恼放在一旁。景介觉得没必要刻意去追究人家的心境是怎么变化,自然就没多说什么,反正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即使木阴野又像上次一样临阵退缩,只要其他人帮忙掩护就够了。
无论如何,想说的事和该说的事,景介早在三天前的车上全说光了。
一行人沿环山的道路前进一段时间之后,不久看到了一块古老的招牌。
是做什么用的招牌则看不清楚。一来是表面生鏽,二来是——上头有一个用红色喷漆涂上的大型箭头。
「……应该就是这个没错。」
它就是在秋津交付的纸上,被标记为『路标』的那块招牌。
一行人循箭头指示的方向进入小路。
那是一条连柏油也没铺上的山路。景介一行人的目的地就位在这条山路的尽头。
一幢盖在山里的废屋。
外观是纯和风的平房,和迷途之家有些类似。不过,面积却不是迷途之家可以比拟的。即便宣称是江户时代所搭建的武家宅邸,也会教人信以为真。
只不过景色之荒凉,就是站在远处也能一目了然,给人阴森的印象。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壁面的涂漆也剥落得斑驳不堪。房子能撑到现在还没倒塌,反而更教人觉得不可思议。
「好……我们终于到了。」
所有人点头附和景介的呢喃。
不过,当然不可能马上直捣黄龙。
首先是召开作战会议——话虽如此,其实也只是最后再确认一遍先前定案的事。
景介轮番环视了棺奈、槛江、和型羽的脸。
「看来不出我们的预料,很有可能会展开一场室内战……待机组按照原先计画行动,没问题吧?」
棺奈没有反应,槛江轻轻点头。
唯独型羽眉头深锁。
「……我有问题。」
看来她很不满自己必须留下来待机。
「为什么身为本家守护役的我,必须留在外头等候指示呢?」
出主意规划这场作战的人是景介。
首先由景介、枯叶、木阴野三人率先展开攻坚。型羽等人则先留在外头待命,一日一屋内发生异状、或者接获景介的联络再接着突袭——
之所以会兵分两路,是因为考量到敌方有可能设下陷阱。要是所有人冲进去遭到一网打尽,这样的下场也未免太惨不忍睹。况且精简人数的另一个优点是可以避免混战。
选择让槛江待命,理由是她还不习惯打斗,此外『攫食玉藻』在室内会显得碍手碍脚不方便挥舞。但是型羽则是到最后一刻——正确地说,是至今依然强烈主张木阴野的位置应该让出来,由她加入先锋部队。
不过景介不打算让步。
「比起单打独斗,你在混战的时候更能发挥实力吧?所以我才会希望你负责扮演善后的扰乱角色。况且你有说过『轧』的技术不是拿来决斗用的吧。」
「话是这样没错……」
型羽垂低了脖子,但不肯就此罢休。
「那我也可以说,景介哥哥根本没必要去送死不是吗……人类怎么可能打得过铃鹿?」
「原来你在担心我的安危喔?」
「才……才不是那样!谁担心你了!」
景介一揶揄,型羽立刻满脸通红地龇牙咧嘴。
「我不会有事的。」
景介一口咬定。
「而且你不会忘了吧?秋津找的人是我,我能不去吗?」
「呣……」
「型羽,奴家也赞成景介的意见。」
枯叶把手搭在仍旧一脸不甘的型羽的头上。
「你是本家守护役。当奴家身陷危机时,由你挺身保护奴家。可是在发生危险前,先让奴家放手一搏……这样不是两全其美的做法吗?」
经枯叶这么一开释,型羽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
「好,那我们出发吧。」
景介从腰际拔出『贺美良之枝』。
木阴野解开了『阿形之琴』的包巾。枯叶也从棺奈手中接过『通连』——前些日子自爆后又重新修好的电锯。
侧眼看棺奈等人躲进林中,三人迈步朝宅邸前进。
愈是靠近,屋子的倒塌状况愈是清楚,感觉连幽灵也不会愿意住在里面。
虽然和三天前闯入秋津家的感觉有些类似,可是不论屋子的大小和阴森的氛围、包括宅邸整体所散发的不舒服感觉,秋津家都完全比拟不上。
玄关大门的门板从中间拦腰折弯。应该说,门有没有办法打开都让人感到可疑。木阴野一语不发,直接一脚踹破门板。景介三人进入了屋内。
才踏进玄关,眼前就是一间十坪大的大房间。
杨榻米腐坏,地板塌陷,天花板开了破洞。
伫立在那样的空间里的,是一名身着水手服的少女。
及盾的黑髮,藏在眼镜后方的伶俐又冷峻的视线。
「……小折谷通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