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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是个大晴天。天气舒爽得令人生气。
景介怀着半分忧郁、半分紧张的心情前往约定碰面的车站前。
结果,昨晚在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被木阴野不由分说地强行拍板定案。『反正你一定要去约枯叶,和她两个人一起出门。不然我要你的命。』电话挂断之后木阴野寄来了一封这般极其蛮横又充满恐吓意味的简讯,此后再没有下文。景介无计可施,只得透过槛江和迷途之家连络,向枯叶提出邀约。枯叶并未因此表现得特别兴奋,感觉反而比较像是魂不守舍……会出现那样的反应,到底是因为她尚未能从礼拜日的打击中提起精神,抑或另有原因?
话说回来,一想到「约会」两个字,忍不住就会紧张起来。
虽然过去景介早有和枯叶两人单独上街的经验,但当时目的是为了买型羽的生日礼物,景介并没有意识到那么多。
可是现在的状况不能相提并论,景介已经有很清楚地察觉了自己的心情。
那就是自己好像喜欢上了枯叶这个少女。
只能怪童年时代的记忆被勾起,而且她是自己的初恋对象,天底下搞不好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乾脆就当作这是命中注定而陷入自我陶醉,或许也是个好方法。
如果不说服自己这么想的话——要跟她正常相处实在太困难了
下了公车往约定碰面的地点前进,远远认出枯叶的身影后,景介叹了口气。一如事先的预料,她完全是鹤立鸡群的状态。
景介心想——如果有那种身穿鲜红色和服的美少女一点都不醒目的乡下地方,请务必告诉我,我立刻搬去。
「那家伙实在是……算了。」
也不想想上次也是穿和服上街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难道没有学到教训吗?不对,严格说来她没学到教训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当时的枯叶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路人的反应,而且被她吓傻的景介连吐槽都懒了。
「景介。」
发现景介的身影,枯叶赶上前来。路上来往的行人纷纷面露错愕的表情行以注目礼,甚至有人準备翻出数位相机——有什么好拍的啦!
景介举起手打招呼,同时重新打量她的全身。
这红色鲜艳归鲜艳,却散发出一种沉稳的气息。
「此为唐红色。」
察觉到景介的视线,枯叶貌似有些羞赧地说道。
—唐红色?
景介紧接着联想到『染递江水』这个字眼。记得原句是出现在百人一首里面。
附带一提,古代人类社会对认为唐红是『高贵的颜色』,这样的认识在现今的铃鹿文化里依然通用。所以除非是特别的日子,否则不会身穿这种颜色的和服。
简言之,枯叶是特地下了一番苦心梳妆打扮,然后害羞地招出事实的——景介要到日后才会晓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话虽如此,虽然不知道有这个来头,景介仍觉得这颜色非常适合她。
「很漂亮的颜色喔。」
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的景介坦白表露了自己的感想。枯叶开心地笑了。
「那我们走吧。」
「嗯。」
準备迈步前行时,忽然一个想法浮上景介的心头。
经过数秒时间的迟疑,随即下定决心。
景介默默不语地握住了身旁枯叶的手。
「……啊。」
枯叶顿时惊讶地叫出声来,并抬头仰望景介的脸,但景介不发一语,她只得又困惑地转过头望向前方。
被景介牵着的手也稍稍地用力回握。
儘管表面上佯装平静,实际上这时的景介,也只能把全副心思都用在剋制大声地怦怦作响的心跳,满脑子塞满了「没什么好害羞的」这种理所当然的念头。
※
「……你、你有看到吗!手、手!」
距离枯叶和景介行走的人行道约莫二十公尺之处。
偷偷躲在路灯后面的型羽,用手肘捅了捅站在背后的槛江的侧腹。
「我看到了,景介真有一套。」
「这有什么好夸奖的!竟然敢偷牵手,太不要脸了!」
撇下几乎面无表情可言的槛江,型羽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偶然经过旁边的中年上班族面露介于诧异和惊愕之间的表情,瞅了两人一眼。
这两人在旁人眼中想必一定非常可疑吧。
型羽换掉了平时惯穿的白衣,改穿满天星花纹的连身洋装。只不过两边的袖子松垮垮的,再加上留了一头杂乱的长髮,使她看起来宛如难以形容的诡异西洋娃娃。
至于槛江,儘管她换上了便服,却因为长相稚气,还穿连身工作裤和猎帽,这男孩子气的打扮,俨然像是以偷窃维生的小乞丐——感觉就像会在以前的英国出没的那种人。
「景介哥哥,不可原谅……」
景介和枯叶卿卿我我的样子似乎激怒了型羽,只见她咬牙切齿,作势冲去打扰两人。若不是槛江及时揪住她的领子,她可能一眨眼就冲到二十公尺外的那一头……当然身形也会随之曝光。
槛江两人是在昨晚接获枣的联络。
枣的说法是,明天景介将邀枯叶去约会藉此帮她打气。儘管地点是光天化日的大街,依现状仍不可大意,不排除敌人偷袭的可能性。因此希望两人可以从远方监视——儘管型羽大力反对,想阻止两人约会,但枣还是成功地说服了她。
这也就是槛江和型羽两人,现在会保持距离监视枯叶和景介的原因。
「小心距离不要靠得太近。」
槛江制止气呼呼的型羽。
「要是被他们发现就失去意义了。」
「可是槛江姊姊……我觉得景介哥哥要比敌人危险多了。再这样下去,枯叶姐姐的贞操会……!」
「……景介不是那种人。」
听到景介被恶意抹黑,槛江有些生气。
「况且,枯叶看得出来很开心。」
「呜……」
型羽被辩驳得哑口无言。确实,枯叶不时露出的侧脸总是笑盈盈的。型羽也知道,昨晚枯叶为了挑选和服而伤透脑筋,因为她被迫陪枯叶东挑西拣长达四个小时之久。
型羽并非不认同景介。
只是——不知为何,就是没办法接受他们表现得那么亲热。
「走吧,型羽。」
槛江轻拍露出了複杂表情的型羽的肩膀。
「跟丢的话就自来这一趟了。」
「说的也是。」
难保繁荣派不会突然展开攻击。
型羽用力抿住嘴唇后,再次随着槛江移动。
※
另一方面,在离槛江和型羽约三十公尺,离枯叶俩则约十公尺处的便利商店中——
木阴野枣守在这个枯叶和景介稍后会通过的地点,一边假装看杂誌,一边鬼鬼祟祟地观察着人行道。
「……她们两个也太高调了。」
木阴野远望着开始进行跟蹤的槛江和型羽低声嘟囔,忍不住叹息。
「槛江大人、有说、她们会、变装。」
杵立在枣的旁边待命的棺奈说明了原因。
「那个样子叫变装?虽然是打扮得很怪里怪气没错啦……」
木阴野瞅了棺奈一眼。
「……早知如此,她们也跟你一样,由我来帮忙打理服装就好了。」
棺奈现在身穿的并非一如往常的围裙,而是跟枣的母亲借来了一套气质典雅的别緻洋装。枣也换上了平时不常穿的迷你裙,一改过去的形象。
若撇除棺奈的举止仍跟当女僕时如出一辙这点,在第三者的眼里看来,她们两人应该就像姊妹,或者岁数有点差距的朋友吧。
#插图
「昨天枯叶的心情如何?」
枣从杂誌抬起脸,向棺奈问话。
「是的,大小姐她、心情似乎、很複杂。」
「果然吗……」
说实话,如果约个会就能忘却所有烦恼的话,也犯不着这么辛苦了。枯叶面临了许多的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通连』落入敌人手中的自责、不懂步摘为何会跟依纱子共同行动的不安,以及神乐的脸长得跟母亲一模一样的疑虑——她强打起精神的这些日子,令旁人看了都会为她感到心疼与不舍。哪怕只有一时也好,但愿能帮她忘却这一切——可是就算枯叶再怎么单纯,应该也不至于把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吧。
就在这时,枯叶和景介即将通过便利商店前。
枣屏声息气。
枯叶的侧脸出现,只见她一边和景介聊天,一边向前走去。
只求或多或少能达到让她放鬆精神的效果就好,枣怀着如此心愿窥伺两人的情况。
她往外偷看——
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两人的身影终于从窗外消失之后——
「……棺奈。」
枣开口说道。
「是。」
「你觉得枯叶看起来如何?」
「是。」
棺奈颔首,开始不带感情地进行分析:
「大小姐她、看起来、非常地、快乐。」
「……我说啊,棺奈。」
「是。」
「其实我的感想也跟你一样。」
枯叶俨然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甚至让人看了就有气。
「枣大人。」
棺奈转头面向枣,站得直挺挺地补充:
「只要、跟景介大人、在一起,大小姐、似乎、连烦恼、都能抛开。」
「好像是这样没错。」
枣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约会的效果立竿见影,搞得在一旁穷担心的自己像是笨蛋一样。
「……算了,她高兴就好。」
枣转换了个心情,反正本来的目的就不在监视枯叶。在枯叶受到敌人攻击的时候出面援助,才是自己的责任。
「好,到下一个地点去吧,棺奈。后面交给型羽她们,我们抢先到前面等着。」
「了解、枣大人。」
枯叶俩今天的行程已在事前拐弯抹角地打听出来了。虽然不排除临时变更预定的可能,但如果真的碰上了,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催促棺奈后,枣离开了便利商店。
顺道一提,因为对店家感到愧疚,枣还自掏腰包买下了翻过的杂誌。
2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呢?
景介摇着手上的沙铃,在内心底侧首不解。
约会进行了约莫四个小时,现在是下午的两点钟。
眼前的枯叶正手持麦克风,热唱着皇后合唱团的歌曲。
唱腔还不难听,但歌词根本是乱唱。明明看不懂英文,却专点皇后合唱团、门户合唱团、尼尔·杨的曲子——还用怎么听都是在喵喵叫的声音唱。
枯叶会对卡拉OK产生兴趣,或许是出于偶然,也或许是必然。
追根究柢,徵兆在约会一开始时就显现了。宛若乡巴佬进城的这家伙对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每见一块招牌就问一次「那是什么?」就连遇到发麵纸的人也会让她好奇地询问「那个人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