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落了。
夜幕笼罩万物。当然,只要经过约莫十个小时,黎明将会再次到来。不过再经过十二个小时,黑暗又将重新支配一切。如果就这样日夜轮替下去,世界的最后一天究竟会在白天还是黑夜时结束呢?供子没来由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世界的最后一天,说穿了就是自己临死那天的死亡时刻。
「咯咯……好歹让我选择自己什么时候死吧。」
供子无端地自言自语。
四下笼罩在一片夜色中。在这柏油铺设草率的乡间小径,连柱路灯也没有。即便如此,供子所踩踏的步伐仍然没有一丝犹豫。铃鹿一族的眼睛拥有比人类更优越的感光能力。
话虽如此,今天是满月。现在天上虽然累积了一点云量,不过天气预报显示,再过约莫一个钟头天空就会放晴。如此一来就会射下能照出影子的光芒,否则供子就要头痛了。当初可是专程挑了满月之夜来行动——因为人类和铃鹿不一样,夜里看不清楚东西。
「欸,供子姊姊,今天可以开杀戒吗?」
「对呀,供子姊姊,上次我们输惨了……」
「希望今天可以扳回颜面呢,血沙。」
「对呀,血香,希望可以板回颜面。」
走在前面的两名妹妹回过头,向供子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哼。」
供子愣了一下,接着一声闷哼。
「血香、血沙,要我说几次你们才懂?我们『此花』不是为了杀戮而存在,而是为了存在而杀戮……除非有人下令我们杀人,否则没有杀害的必要。」
「可是我们不是会跟对方打起来吗?」
供子颔首回应异口同声的两人。
「当然会打,可是不能夺走对方的性命。取命不是我们的责任。」
没错。
至少,我们不被允许杀害铃鹿一族。
「铃鹿的性命由『通连』负责吸收……你们都明白了吧?」
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供子向那个严肃的语气回答:
「那当然了。」
背后的人影貌似满足地点了点头。
血香和血沙有些不满地答了声:「是~」
距离目的地约莫还有十分钟的路程。
接下来只消等云散去,即可展开行动。
2
迷途之家的起居室一片死寂。
在场的人无不面露阴郁的表情。型羽、棺奈、槛江、枯叶——没有人肯开口说话。背靠在柱子上的景介只是看着她们,连口气也叹不出来,一手紧紧揪住心脏附近的胸口。
景介在晚上八点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砂姬打来的,她语气急迫地传达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蓟和慎一死了。』
一开始景介听不懂砂姬在说什么。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搞懂原来木阴野的父母被人杀死,但那也仅限于言语上的理解,至今景介仍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而且一点真实感也没有。那对夫妇从这个世上消失了……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根据砂姬的说法,木阴野返家后发现父母被杀,目前正受到通夜子的保护。
现在情况非同小可,砂姬又接着往下说:
「以『圣』的立场,我必须四处奔走避免让事态曝光,无法抽身行动。枯叶那边已经通知完毕,你待在家哪都别去。虽然无法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我还是会在你的住家周边布署人力。在有人看守的情况下,照理说对方应该无法轻率出手。」——砂姬嘴快地交代完了一连串的事项,但景介脑筋一片空白几乎反应不过来.
繁荣派为何会下此毒手?
景介思考了木阴野的父母遭到杀害的理由。难道是判断他们俩会成为劲敌,所以下才决定先下手为强吗?感觉很像是秋津依纱子会做的事。
不过,也不排除有其他可能。
换言之,或许对方展开了格杀勿论的行动。
砂姬就是顾虑到有这个可能,才叮咛景介不许外出。着眼之处并非景介本身的安危,而是下一个成为目标的,有可能是景介的父母。
基本上,对方採取这种行动根本毫无利益可言。
但,秋津是会在意利益得失的人吗?就算她以『我只是想让雾泽同学身陷痛苦』为由,不假思索地便开始实行计画也绝非怪事。
因此景介决定听从砂姬的吩咐留在家里。
木阴野的状况令人担心,据说饱受打击的她目前处于无法言语的状态。景介固然很想赶去探望她,但也不能贸然离家,导致重蹈木阴野的覆辙。
下定如此决心的景介之所以会变卦现身在迷途之家,原因在于随后收到的一封简讯。
寄件人正是秋津依纱子。
内容极为简明扼要:『只要你到迷途之家去,我就不会危害你的家人。』
她说的话不值得信任,但景介除了言听计从外也无计可施。因为一旦把这句话反过来说,就形同在威胁『你若不去迷途之家,我就要危害你的家人。』
向砂姬说明了情况后,她增派了数名人手保护雾泽家。
不过,秋津会要求景介前往迷途之家,也就表示她同样打算前去那里。
因为通往迷途之家的路径不可能泄漏出去,谅她也走不到这里来,但终究得出去迎击。因此开战的地点有可能会是在森林里。
来到迷途之家后,,景介得知了通夜子和木阴野的详细状况。
这个情报是槛江经由通夜子得来的。
通夜子表示,约在傍晚六点左右,她接到了木阴野的电话。到木阴野家一探究竟后,发现木阴野蜷缩在父亲的遗体前,但四处却找不到蓟的尸首。不过地毯上沾染了大量疑似蓟所留下的血迹。于是通夜子立即联络砂姬,并把木阴野收留在自己的家中——
透过通夜子的口述,得到的结论显然不会是木阴野的母亲还有可能活在世上,她恐怕真的已经死于非命。
留下血迹,身体却凭空消失。
这是『通连』造成的结果。
甭提景介,枯叶她们也不曾用那把宝刀实际杀死过一族的人。即便如此,仍不难想像放着会成长的伤口不管将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是谁下的毒手啊?」
景介开口说道。这一声在沉寂了许久的起居室迴响。
「到底会是谁杀了木阴野的父母?」
枯叶低着头沉默不语。槛江只是无言地看了景介一眼。
不解地提出反问的,是型羽。
「什么意思呢?」
「他们两个的实力那么强,怎么可能轻鬆就被干掉?」
慎一似乎是被人从后面用短刀刺入心脏而死。
「……会不会是趁人不备?」
「有可能吗?」
没错——疑点重重。
通夜子说过,房里甚至找不出打斗的痕迹。
「木阴野的父母在缺乏戒心的情形下招对方入室,然后遭到暗算。从状况来判断只有这个可能……问题是,繁荣派里谁有办法骗他们放下戒心?」
木阴野的父母认得供子、巳代、秋津,还有神乐的脸。即便是那对双胞胎,只要木阴野的父母握有情报,知道她们是供子的妹妹而且年龄在十二、三岁上下,要应付她们也是绰绰有余。
「还是说,有那种可以偷袭的藏物?」
「不,我想……应该是没有。至少在我的认知里是如此。」
基本上藏物几乎全归本家所有,换言之全放在棺奈的『黑暗墓穴』里。分家所持有的藏物理当也都在本家的掌握之中。
「棺奈或许知道?」
景介一问,『腐女』摇了摇头。
「不。本家、所有的、藏物里、没有、那种东西。」
「那有可以让人隐身,或者能做类似应用的藏物吗?」
「没有。」
「是吗……」
—如果是这样,那为何他们会如此大意?
「是奴家的错。」
突然——
枯叶垂着头,低声说道:
「都怪奴家失手让敌人抢走『通连』,所以才会发生这种惨事……」
「别说这种蠢话了,枯叶!」
景介反射性地驳斥她的说法。
「怎么可能是你的责任,当然是杀人兇手的错啊!」
「但……」
「没有什么好但是的。」
责任感逼使枯叶产生负面思考,得设法让她转换一下情绪才行。
景介起身走到枯叶的正面蹲下后,双手搭住了她的肩膀。
「况且这样不叫承担责任吧?就算郁郁寡欢地一味怪罪自己,事实也不会有所改变。首领的工作是负责后悔吗?不是这样的吧。」
「景介……」
「如果你还是会有罪恶感,我就会在你的背后挺你到底。所以……目前就先忘了那些吧。看着前方,现在可不是意志消沉的时候了。」
秋津就快来了——恐怕还偕同神乐一起。
「虽然还不知道她们的目的……可是我们得面临一场硬仗。一直沮丧下去会变得迟钝,一旦迟钝就等着吞败,这场仗我们输不得。所以……你绝对不能让自己意志消沉下去了。」
景介自觉这番说词蛮横,连有没有说服力也不敢保证。
但枯叶沉思一会儿后,抬起了头来。
「……说的也有道理。」
决意的光芒寓于她的双眸。
「奴家不愿再看到有更多人受到伤害了。」
「很好。」
景介从地上爬起。转身面向型羽、槛江,还有棺奈。
「开作战会议了。假如要在森林里迎战,我们得趁早研拟对策。」
木阴野父母丧命之谜留待稍后讨论。不先设法度过秋津来犯的难关也是枉然,因此有必要事先确认团队的默契。
目标是击退敌人,或将其生擒。最重要的是,如果有机会——不对,只要能办到这点就算大有斩获了——务必夺回『通连』,不能再让更多的牺牲者出现。
会议在景介的主导下开始进行。
他想出几个作战方式提供大家评论,该如何行动才有效率、该如何作战、最终又该如何获胜。战力总计五名,槛江也必须加入战局。
讨论进行了十分钟后便宣告结束。毕竟本来就不期待战斗的外行人能想出什么奇策,况且每个人擅长和不擅长的能力也不尽相同。既然存在着不杀的前提,胜利的方程式自然只剩一种选择,作战採取的是正统风格。
所幸今天是满月,月光洒进了森林,景介也免受摸黑行动之苦。只不过,拿出真本事的一族仍不是他能单独应付得来的对手,于是决定由棺奈帮忙保护。虽然棺奈不被允许插手一族之间的对决,但要抱着景介逃走还不成问题。
然后,一如早预测到会议将在何时结束般,槛江的手机响起。
是供子打来的,她在电话中指定了会面的场所。她放话如果不依约前往,将放火烧山。
——不用理会她的威胁,反正在外迎战早已是定局。
于是景介等人携带武器离开了迷途之家。
同时在心中发誓,一定会活着回来这里。
※
就在景介等人离开迷途之家的同一时刻。
秋津依纱子人已出现在森林里。
一旁带着步摘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