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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
枯叶语带哽咽,一如随时可能会哭出声来似地。
「你还……活……姊姊。」
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
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打颤着,彷佛就快当场崩溃痛哭般。
「枯叶。」
面对激动得无法自持的枯叶,少女——木春开口说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已经没事了。」
少女面露彷佛愿意包容一切的笑容。
看似只有十一、二岁的外表,乃是铃鹿的疾病所致;实际年龄应该和供子相仿。这大概就是稚气的五官会如此充满威严的缘故。
景介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心底有着千头万绪蠢蠢欲动。
每看木春的脸,内心深处就会出现杂音,同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然而又搞不懂那个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
「姊姊。」
枯叶向前踏出了一步。
朝着姊姊的身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寻求拥抱。
木春缓缓地张开了双臂,等着给妹妹一个紧紧的拥抱。
看起来宛若感人的重逢。
那也是当然的,因为本以为早在叛乱之夜丧命的木春,如今竟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因为她原来还活着。活——「咦……」景介的喉咙深处挤出了声音。
不对劲的感觉突然有了清晰的轮廓。
景介回忆一周前枯叶所说的话。
——杀害了姊姊的,是母亲大人。
假设枯叶所言为真,唯一的结论就是神乐取代了枯叶的母亲。她先是杀害了枯叶的母亲佯装成首领,然后再对木春下手。
但神乐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于是神乐回到只剩一颗头的状态。木春勉强倖存了下来,然后出现在这里……完全合乎逻辑,甚至过于合理。
为什么木春会应供子的呼唤现身?
莫非供子一开始就知道木春还活着,原本就听命于她吗?
夭曾经说过,供子和木春感情很好,所以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吧。这也表示供子从头到尾都不是敌人吗?
若从这角度思考,事情便能获得解释。虽然能获得解释,但是——
假如神乐根本没有取代枯叶的母亲。
假如在本家宅邸勒住木春脖子的,确实是母亲本人的话。
假如供子跟木春是同伴,却非景介等人的自己人的话—
「姊姊……!」
枯叶拔腿向前準备抱住木春。
景介霍然跟着沖了出去。
「枯叶,不要过去!」
景介大喊,从旁扑向枯叶,阻止她拥抱木春。
「……呀!」
两人栽了跟斗摔倒在地上。
差点压在枯叶身上的景介迅速从地上爬起,视线往木春飘去。映入眼帘的画面,印证了景介的不祥预感。
那东西原先原先是藏在背后的吧。
木春的一只手,在不知不觉间,握着一把造型老派的剑。
那是一把拥有双面刃的剑,令人联想到※大和时代的武器。(译注:大和时代指日本定都于大和地区的时代,西元250~538年。)
和白金色的刀柄连在一起,长度约莫六、七十公分的那个刀身是——
「『通连』……?」
坐在地上的枯叶恍惚地喃喃自语道:
「……姊姊?」
枯叶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为什么木春会有『通连』?
为什么木春又会在自己準备拥抱她的瞬间拿出『通连』来?
「姊姊……那、是……为什么……」
「快站起来,枯叶!」
景介把枯叶护在背后,挡在木春的面前。
景介不愿做这样的思考。但决定性的证据已摆在眼前。
这家伙……木春的企图。
说穿了就是——
「她是敌人……这家伙……是你的敌人。」
杀死枯叶。
「景介你在胡说什么?这人是奴家的……」
或许是无法置信,也或许是不愿相信。即便铁证如山,枯叶仍用狼狈的声音谴责景介。
「不对。你错了,枯叶。」
母亲试图杀害木春?
那恐怕是事实。前任首领、枯叶姊妹俩的母亲八成是在那晚…:
揭发了自己的女儿——理应成为下任首领的长女…
「这家伙……这个叫木春的人就是这场叛乱的主谋、纵火烧了你们村子的兇手。」
她意图引发惨剧。
「你当晚看到的人不是什么神乐,正是你的母亲没错。」
枯叶的母亲一定是为了承担叛乱的责任,才打算亲手手刃亲生女儿。
但她失败了。
木春活了下来。不尽如此还吸收供子做为手下,一直在繁荣派的幕后行动。
「而且……木阴野的父母之死恐怕也是……」
慎一和蓟据说是毫无抵抗被杀的。景介对这件事一直感到不解,但假设兇手是木春,那就可以说明,原以为早不在人世的本家长女活生生地亲临家中,木阴野的父母吃惊都来不及了,万万没想到木春居然会是敌人吧。在缺乏戒心的情况邀请木春进入家中,然后在领木春进入起居室之后遭她从背后持刀暗算——一旦被偷袭,无论他们实力再强也没用。
「不可能。」
枯叶拚命摇头。
「不可能,景介你不要含血喷人!」
枯叶不肯面对现实一味地否定。这也难怪,她说什么都不愿接受承认这样的事实吧。
旁观整个过程的供子,冷冷地取笑了这样的枯叶。
「咯咯……接受事实吧,枯叶。女婿大人,你真是明察秋毫呢。」
供子走到枯叶面前蹲下身子,一如把她当傻子般端起她的下巴。
「你真以为杀了木春大人的兇手是我们?我不是老早就这样提示过你了吗……我没有杀害木春大人,繁荣派没人对木春大人不利。企图杀害这位大人的是前任首领,只不过她失手了。」
强忍笑意的那张脸上充满了优越感。
「你明明亲眼看到那个画面,却忘得一乾二净。你不敢置信,所以别开眼睛视而不见……真是荒唐,软弱得救我快吐了,天真得有够窝囊。这样子你还敢倨傲鲜腆地以首领自居……这教我看了怎么能忍住不笑啊。」
或许供子从最初就知道这一切了吧。
不对,恐怕——只有供子和木春对整个事态有全盘的掌握。
神乐跟整起叛乱有什么样的关联目前还不得而知,最初提议这个计画的元兇有可能就是神乐也说不定。至少对木春等人而言,神乐的大名和存在都是效果绝佳的障眼法。
把叛乱的责任全推给神乐,自己则诈死藏匿起来。
既狡猾又完善,而且又骇人听闻的计画。
「其实呢……你本来也该在那个夜晚死去的,次女大人。」
供子的话毫不留情地痛击枯叶。
「没料到最后竟出了洋相,被你逃过一劫不说,连『通连』都被你一併带走。这个失误也导致往后衍生出一堆麻烦的问题来呢。」
枯叶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过去的坚强和毅然早已蕩然无存。
感觉就像被抛弃的小狗般,软弱又无抵抗能力。
「算了,没关係。」
供子从地上站起身,像是对小狗的存在不屑一顾。
「你现在的价值就只剩那一条命罢了。我们想要的是你的命,不是你的人——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没关係,马上就懂了……那么。」
供子转头面向景介,懒得多看枯叶一眼。
景介顿时浑身僵直。
她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景介直觉地认为她想对自己不利,可是却又感觉不到杀气。
下一个瞬间,供子採取的行动令景介的僵直变成了困惑。
她不知何故以矫揉造作的模样下跪……
「……女婿大人,奴婢前来迎接您了。」
然后格外慎重多礼地说道。
「……咦?」
女婿大人。
供子向来都是用这个字眼称呼我,可是我只当她意在揶揄,以为她是藉由我的名份拐弯抹角地贬低枯叶。
『被拐骗的女婿』——她不只一次这么说。
根据思考角度的不同,这句话有两个解释。
一是误上贼船成了女婿的男人,一是受到拐骗的『女婿大人』。
「咯咯咯。」
供子阴险地笑着,扬起了垂下的脸。
「你也是罪孽深重的男人啊。虽然我看你一整个就是不顺眼,不过铃鹿似乎生性就爱刁难友人的心上人。看来我也一样不能免俗哪。」
「你说、什么……?」
现在困惑逐渐开始变为混乱。
我不懂这家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懂。
已经出现了好一阵子的困惑之音一定只是我的多虑,那应该是下意识猜到木春目的所产生的不协调感,绝对是这样没错。可是,既然如此——
明明所有真相都已经揭露了,为什么这个杂音还是迟迟没有消失呢……?
「景介。」
有人在呼唤我。
我回过身子。
呼唤我的人不是枯叶。
「好久不见了。我一直很想见你,景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