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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
黄金周假期刚结束的学校,整体而言固然瀰漫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氛,但还是逐渐回归了正常的轨道。就连那些上午上课时昏昏欲睡的学生们,也因为受到「自己正和其它同样穿着制服的人坐在教室里上课」这种明显和放假截然不同的氛围影响,在差不多快到午休的时候,慢慢开始找回了平时校园生活的感觉。儘管口头上还是「好累喔」、「好烦喔」地发着牢骚,但也算是一种温馨的现象。
窝在二年C班教室角落位置的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问题就出在不该因为放假就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啦。」
荒木聪太一边狼吞虎咽地把便当盒角落剩下的白饭扒进嘴里,一边露出得意的表情如此说道。
「就是因为有些人缺乏自制力,连白天都在睡懒觉,等到必须回到早起的生活时,自然就会觉得很痛苦。今天这种要死不活的模样,就是过着那种*随塔摩利的笑容一起起床的生活所付出的代价啦。」(注:这里是藉日本知名艺人塔摩利主持的午间节目『森田一义アワー笑っていいとも!』来引申睡到中午的意思。)
「那荒木你自己放假的时候又是几点起床?」
宫川英露出疑神疑鬼的眼神咬着麵包,高高扬起一边的眉角。
「你自己看起来就是那种放假会过日夜颠倒生活的标準典型啊。对不对,景介?」
雾泽景介点头表示赞同。
「一点也没错。」
「啥?你们这两个家伙,别看扁我了。」
荒木「哼」地露出了狂傲的笑容。
「长年受睡眠不足折磨的我,最近终于开发出了新必杀技呢。也就是说,只要假期最后第二天的晚上别睡觉就可以了。我想到的方法就是整晚熬夜疯狂打电动,打到最后一天傍晚让自己撑不下去陷入昏睡,醒来后刚好就是早上了。这招如何?非常完美对吧!」
瞧他得意的。
「呜哇啊……」
相较于荒木那洋洋得意的模样──
「好厉害哦,荒木好聪明哦。「
英则是面无表情,冷冷地随口敷衍。
「喂,白痴荒木。」
景介也向荒木投与同情的视线。
「可以把你那单纯的脑袋分一点给我吗?还有,可以从早到晚狂打电动不休息的过剩精力也来一点。」
「说得没错,分给我们的话,说不定还能用在比较有意义的方面上。啊,我指的是脑袋不是体力就是了。」
英也附和景介的说法。
「况且,就算把生理时钟调回早上起床又怎样,上课照打瞌睡的话还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什……宫川,你怎么会知……」
「啊,被我猜中啦。果不出我所料。」
荒木轻轻鬆鬆就被套出话来。
「我早就知道一定是这样」
荒木远在隔了二班之远的二年A班,老师在那里训斥他的声音当然不可能连C班也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很容易就能想像到当时的场面。
「你啊,知道睡太久的话一样会很想睡吗?」
景介向荒木说道:
「假设你从傍晚开始睡,那就是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啰。睡那么久的话,也难怪你白天会打不起精神了。」
「啧……你们两个真不够意思。」
荒木貌似懊恼地砸嘴道:
「亏我还以为自己想出了超妙的点子耶。」
「……原来你是认真的啊?」
英的表情从傻眼转为同情,然后叹了一口气。
「瞧你这么认真,反倒叫人肃然起敬哪。」
景介也发表了简短的感想。
「雾泽同学?」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出声叫了景介。
「嗯?」
景介转头一看。
站在后头的,是一位个头略高的少女──字森雏子。
「怎么了吗,字森?「
字森雏子留着一头栗子色的头髮,五官娟秀,从今年春天起和景介成了同班同学的他容貌端庄,俨然是俗称的深闺大小姐。也难怪荒木会像是遭到晴天霹雳一样正襟危坐。只不过,她那清纯的面孔如今却隐隐约约覆盖了一层阴霾,面有不安的注视着景介。
景介先是一愣,然后开口询问:
「找我有什么事?」
「雾泽同学,那个……」
字森把双手放在胸前紧握,鼓起勇气开口说:
「我想请问你有关枣同学的事……」
她眉头深锁,彷彿束手无措、心烦意乱似的。
「她请假没来上学已经超过半个月了。」
──木阴野枣。
字森跟他是同一个社团的好朋友,也难怪她担心木阴野一直没来上学的事。
字森雏子盯着景介的眼睛,表情写满了疑惑。
「你知不知道原因?」
所以,景介露出了苦笑。
「这问题为什么跑来问我?」
「雾泽同学,你跟枣同学不是感情很好吗?」
「再好也没她跟你那么好啦。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景介耸肩表示:
「那野田有说什么吗?」
野田是木阴野班上的级任导师。
「嗯。老师说枣同学因为家庭因素,暂时跟学校请假。」
「既然有跟学校请假,就没啥好担心的吧?」
「可是……她都不接手机。会是父母生病吗?如果是的话……」
「我也不清楚。」
景介摇摇头,打断了字森的话。
「既然她没跟你联络,应该是有她的原因吧?例如不希望让你担心,或者跟爸妈出去旅行之类的。」
「真的是这样吗?」
「你不要太钻牛角尖啦。等她家里的事处理完,自然又会出来了。」
「问题是她愈来愈跟不上学校的进度了……」
「跟不上,你到时候再教她不就得了吗?」
字森稍微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说了声「也对」表示接受后,转身离开了。不过看得出她心中的不安仍未能抹除,表情依旧愁眉不展。
「……喂,黑心眼镜仔。」
当景介目送字森的背影离去并且吁了口气的同时,荒木突然从旁打了个岔。
「你今天是哪根筋不对劲?」
「我怎么了?」
「你对那个大正妹的态度也太冷漠了吧?
「有吗?景介他平时就是这幅死样子了啊。「 英见怪不怪似的说道,不过荒木依然无法释怀。
「不过,这家伙的嘴巴、态度还有脾气,的确有口皆碑的差劲。」
「要你管那么多,白痴。」
「问题是啊……」
荒木没理会景介的趁乱呛声,而是像在盘问一样,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最近的你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啊?」
「『啊?』个头啦。我说你最近好像怪怪的。」
景介皱起了眉头。
「我哪里变了?你说的没错,我这张贱嘴和欠打的态度都是天生的,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景介的声音略显激动,语气中带有抗议的意味。
然而荒木并未把景介的激动放在心上。
「我又不是指那种地方。无关你的贱嘴和欠揍态度。该怎么说呢?唉呦,我也不太会讲啦。」
荒木一边伤脑筋地搔头,一边「嗯~」地低声沉吟,然后开口说:
「不光只是刚才对那正妹的态度。还有午休时,放学之后也是……总之整体而言就是怪怪的。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没错啦,不过还是感觉得出你变了。」
景介稍稍伏下了视线。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说到这个,之前你跟学校请了三天假,是不是跟这事情有关?」
「喂──白痴荒木。」
不过──等他重新抬起脸来时,嘴角已漾起了微笑。
「你怎么这么亲切啊,明天太阳该不会打西边出来吧。你这么关心我,感觉很噁心耶。「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喔,噁心是什么意思?臭小子!「
景介用像是在拌嘴,又像是在笑骂的方式表达了心中的感谢。
「我很好啦。没有哪里特别不对。是你太敏感了。」
并在表面上故作平静。
荒木嘟囔了声「是吗?」之后便陷入缄默。
英则是视线飘忽不定地看着半空,不发一语。
所以景介只是浅浅一笑,然后有些刻意的向两人耸耸肩膀。
之后──
荒木和英再也没谈关于景介态度的问题,风平浪静的下午过去了,一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景介家附近没有其它同校的同龄学生,因此从一年级起,他就没有特地跟谁一起回家的习惯。只有偶尔兴緻来的时候,才会跟英和其它班上同学留下来打屁閑聊。不过这阵子他也不再留下来跟同学说笑了。
跟朋友打声招呼告别后,景介快步离开了校舍。
看似感情很好的女生小团体、準备去参加社团活动的男学生们、并肩走在一起的男女朋友;熟识的脸孔、陌生的脸孔,一路上和各式各样的集团擦肩而过,景介的返家之路却是孤独一人。毕竟从升上高中以来,他每天都是一个人回家,因此景介对这件事本身并未怀有任何感慨,也不觉得寂寞。不过,不对……应该说正因为如此,放学一个人回家,更是带给景介一种莫可奈何的空虚。
景介很清楚那个理由是什么,只是他不愿去多想。像个停止思考的机械一样过着日常生活──这就是景介当下的愿望以及生存方式。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约莫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木春为了景介在铃鹿一族所掀起的叛乱。
被捲入事件无辜死亡的木阴野的双亲。变成了棺奈的姊姊──雅。
以及秋津依纱子。
在杀了依纱子后,整个人陷入失魂落魄状态的景介被人送回家里,从此他逃离了一切。午休跟字森雏子说的是事实,景介真的不清楚木阴野枣的现况。不光是木阴野,型羽、槛江、夭、通夜子、还有那家伙。这些人现在怎么了,景介也统统没有消息。
照理说她们应该是接受了『圣』的安排,在安全无虞的地方落脚。不过,也不排除她们早已全部都遭到木春杀害的可能。不,那倒不至于。否则长大成人的木春应该会找上门来才对。
所以──我不需要再採取任何行动了。
假使木春那方获胜,她自然会找上门。如果获胜的是另一方的话,那就是继续维持现状。双方之间已经不存在让景介的想法和行动介入的余地了。
景介是这么以为的。
正确而言,他只能强迫自己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