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梅雨季节究竟是何时来临的呢，不对……应该问说现在真的是梅雨季节吗，说不定梅雨季节其实早就已经过去了……这种阴晴不定的天候就如同往年一样来到，而每年学校也都会在这个时候的体育课程当中，插入「游泳」这一个字词。换句话说，现在正是迎接上述现象来临的时节。

当然，在巽所就读的高中里面，也设有一座与校舍相邻的室外游泳池，并很专心地準备好充满氯气的池水来迎接学生们的到来。

受到早上清爽的阳光照射，发出粼粼波光的人工水池，看起来好像十分期待身穿泳装的高中男女学生们，能够快点跳入池中一般。

以上皆为前提。

***

「开放游泳池？」

绫羽将装有味噌汤的汤碗从嘴边挪开，一脸不解地询问。

「那是什么玩意儿？是这个世界所使用的某种拷问手法吗？」

「今天的体育课要上游泳。」

巽一边开始向她说明：

「学校的游泳池。啊，游泳池是指可以让人游泳的地方啦。而第一次可以进游泳池游泳的时间，就称之为开放游泳池。」

他并一边想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联想，让她把这个字眼当成拷问手法啊？

这是朝凪家早上在享用餐点之时的其中一幕。

共计有四个人围坐在这张圆形和式桌前面。

有笨拙地握着筷子，大口大口扒饭的猫子，以及露出依旧无法判读出心情状态的表情，盘腿坐在桌前用餐的津波。

另有巽及绫羽并肩坐在津波身旁……虽这算是平常早上都会出现的一幕，但若硬要举出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巽及绫羽的制服都已经换成夏季短袖服装。自从换季那一天开始，至今大概才过了两星期左右。

「嗯……」

绫羽将碗放回桌上。

「也就是说，这是在人工营造而成的水洼当中，使用肉身的游泳法，来磨练自身能力的点子罗？」

「如果以难懂一点的说法来描述，大概就如你所说吧。」

巽已经习惯绫羽这种好像故意以艰深的辞彙，拐弯抹角来解释一件事的方式了。巽一边看着将味噌汤倒入饭碗里，并发出咔锵咔锵声响使劲扒饭的猫子，一边说：

「只不过因为今天是这个学期第一次上游泳课，我想老师应该会任我们在泳池里自由游泳才对。毕竟突然展开游泳练习，也只会让学生感到无趣，感觉上老师八成会要大家先习惯下水再说。」

「嗯。」

绫羽很率直地点了点头，这过于难得的举动使巽微感惊讶。

「水很危险，特别是大量的水。说不定会有形迹可疑的家伙潜藏在水底深处，因此才要执行这项开放游泳池的作业。相信这项作业的内容，一定是先打开这个叫游泳池的地方，再仔细展开搜查，看看是否有隶属于黑暗势力的徒党藏匿于水底……我说的没错吧？」

绫羽宛如在乾杯一样，一口气将剩余的味噌全部喝光，说：

「就这个世界的人类而言，这已算得上是十分谨慎的行为。值得我稍稍对你们刮目相看。」

为什么她可以把在游泳池上体育课的区区话题，直接放大至以全人类为範畴的问题呢？

巽一边望着卯起来啃沙丁鱼乾头部的猫子，一边说道：

「这件事没有你想像的这么夸张啦。而且说真的，绫羽……并不会有什么怪东西藏在学校

游泳池里面啦，水深也不如你说的那么危险啊。」

「这并非水深高低与否的问题，我所说的乃是那样的环境，最适合不具特定外形的敌人混入其中。巽，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

「哦……嗯……」

水……应该说先前清楚地附着在巽脑海当中，关于黑色液体一事的相关情报，此时再度化为清晰画面浮上心头。虽然绫羽也曾出现在那一幕之中——

「等一下，你用不着回想也无妨。」

绫羽突然慌张地说出这句话，这也十分难得。正当巽为此感到轻微惊讶之时……

「巽，给我忘掉，把那份记忆从你脑中删除掉，我允许你这么做。反正只要我费心多加注意就好。巽，你听到了没？一定要给我忘掉。」

绫羽边露出意有所指的瞪视眼神，一边快嘴说个不停，巽则是面露暧昧的微笑，轻轻放下手中筷子。

在他的同班同学兼自称挚友的石丸文一郎向绫羽发出挑战书，并轻易遭到击败之后，至今已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期间，巽及绫羽遭遇到一起令他们两人置身于怪异攻击之中的事件，不过在此也不得不省略不提此事。因为这又是另外一段长篇故事。

总而言之，虽然很希望各位能够事先抱持一个念头，那就是在这起事件当中，确实发生了

某种状况……不过因为该事件与本书主要情节几乎没有任何关连性可言，所以即便不这么认为，其实也没有关係。

「我吃饱了！」

将饭碗里面的食物扫得乾乾净净，然而嘴巴周围却一片狼藉的猫子举起双手。

「哥哥~~~今天的早餐也非常非常好吃喔！」

「谢谢夸奖。」

一边拿餐巾纸帮猫子擦拭嘴巴，一边开始思考也差不多该动手收拾早餐器皿的巽，却突然有另一股念头自脑海当中泉涌而出。

「啊，我突然想到……」

他将视线从闭着双眼，任由自己帮忙擦拭嘴巴的猫子身上移开。

「绫羽，你有带泳装来吗？……应该不可能有吧。」

「泳装是什么东西？」

绫羽停下将空盘子及饭碗叠在一起的手边动作，脸上跟着浮现出讶异的表情。

「你不晓得泳装是什么？想想看嘛，平常要下水游泳的时候，不是都会换衣服吗？还是说绫羽所属的国家，都习惯直接穿着衣服下去游泳？」

巽顶多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不料这个问题所换回来的答案却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只见绫羽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

「在我的故乡一说到游泳，通常都会到海边或湖畔，不过即便是我们，也不会穿着衣服直接下水。」

不然到底会怎么做啊？

「当然是一丝不挂地下水游泳啊。」

「啥……」

巽不禁停下手边的收拾动作。

「难不成……就裸体下水啊……？」

「没错。」

绫羽摆出好像在讲述一件理所当然之事的神情。

「身上本来就不需要穿着任何衣物吧，穿了也只会妨碍游泳的动作罢了。真要调整水流的话，我们也只要靠精灵力便可轻易加以控制。」

「可是……」

巽排除掉企图想像呈现裸体状态的绫羽站在海边之身影的慾望，很诚惶诚恐地问道：

「那个……这表示……呃……啊，你们游泳的地方一定有分男女两区吧？」

「不。」

绫羽递出一个巽并未事先预想到的答案。

「虽然有时会视场合而定，但大多数的自然游泳场都是男女共用。不过在我们当中，当然也有些人对异性抱持着过剩的虚荣心。像这样的少数派人士，听说都会独自躲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游泳，但我可不像他们。」

这是一种彷彿在强调这群少数派反而比较有问题的叙述口吻。

巽强忍着满脸通红的感觉，面对绫羽那笔直的视线道：

「……绫羽，在我们这个世界啊，那个……除非跟关係相当特别的人在一起，或是在十分特别的地方之外，是不会脱光身子下水游泳的喔。所以拜託一下，今天上游泳课的时候——」

说着说着，他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对了，你说你没有泳装对吧？那就留在池畔参观……」

宛如一直在等待巽开口说出这句话一样——

「我已经準备好了啊。」

津波以令人不禁感到冷颤的清醒神情，说出今天早上自她口中冒出来的第一句话。

「是完全符合学校所指定的成品喔，难道你以为我压根儿没替她着想过任何事情吗？」

她边说边从身旁拿出来的玩意儿，正是如假包换的学校泳装。仔细想想，巽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套泳装。毫无装饰效果的朴素单件式泳装，由里到外全为深蓝色调，并找不到任何一丝多

余的线条。

津波紧接着举起另一只手。

「连猫子的泳装也有喔，虽然这是附近国小学生用的泳装，不过应该很够你穿了吧。」

她以彷佛能面具般的表情说道。

连我偶尔都会感到很不可思议——接下来为巽的内心思考。

我这姐姐到底是从哪调来这些东西的？她究竟拥有什么样的内线啊？再深入一点探究的话，为什么这些人都不敢违抗姐姐呢？算了，最不敢反抗这个老姐姐的自己，再为此事感到疑惑不解似乎也没啥意义可言就是了……

「哇~~感谢姐姐唷。」

猫子收下这件綉有背号的学校泳装，很天真无邪地表现出欢天喜地的模样。另一方面，绫羽则是不见分毫笑容地看着那件深蓝色泳装。

「连下个水也得特地换上专用服装不可……这里果然是个很不方便的世界。」

津波「哦……」地沉吟了一声，并依据其回答再行询问：

「绫羽，就算要你不穿衣服到处乱逛，你也不会感到在意吗？」

「并非如此。」

绫羽边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泳装边开口回答。

「这要看时间及场合。例如在用餐之际若不穿衣服的话，会被视为是一项非常没礼貌的举动，这是人人皆知的一般常识。而我只是感受不到要去海边游泳时，非得穿上这种服装不可的必要性罢了。我反而觉得穿了比较不合常识，会在意这种事反而比较奇怪。」

经她这么一说，巽开始回想。他记得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洗澡洗到一半却包着一条浴巾冲出浴室的绫羽，似乎随即展露出类似难为情的模样。可见她基本上还是知道该遵守TPO这三大原则（译注：日式英文，取TIME《时间》、PLACE《地点》及OCCASION《场合》等三个英文单字的头一个字母所组成。）

况且只要出身国家不同，种种风俗习惯也会跟着产生差异。但若每次碰到就刻意开口说「这样似乎不太对吧？」好像也太过不客气了点。虽然相信荷包蛋淋上酱油还是最适合的吃法，但若有人要使用其他酱料或蕃茄酱当调味料，也只能说那是属于个人自由的範围。

更何况在所属世界截然不同的状况下，可以说巽根本就没有资格出言批评绫羽母国所具有的风俗习惯。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非得设法让绫羽逐渐适应这个世界的习惯不可。

「如果可以，我是很希望你能够请假别去上体育课啦……不过你若愿意穿上泳装的话，那我就没意见……」

何况站在巽的立场，他也绝对不会不想看见绫羽穿上泳装的模样。不对，真要说的话，他

应该归入「很想看」的那个类别当中。更进一步来说，如果在上游泳课时，不将女同学穿着泳装的身影尽收眼底，那就等于根本没什么其他东西可以再放入眼中。当然啦，巽并不具备敢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女同学们看的匹夫之勇就是了。

巽看了仔细打量着手上那件泳装的绫羽，以及用全身上下表示对收到礼物一事戚到单纯喜悦的猫子说：

「……换衣服记得一定要去更衣室里面换喔。」

这句毫无说服力可言的台词，很空虚地飘浮于餐桌上空。

***

就这样忙着忙着，大伙今天也很有精神地来到学校。

津波早一步从公寓出发，巽、绫羽及猫子挤成一团走在这条通往学校路上的身影，已经变成这一带的日常风景。

太阳彷佛配合即将来临的游泳课一样，显得格外热情有劲，在夹带着湿气的热空气由成层圈挥洒而下的状态中，巽从容悠閑、绫羽颇为紧张兮兮、猫子则是满脸笑容地行走着。

手上拿着书包及装有泳装的体育服袋（包括绫羽那一份在内，所以有两个）的巽、双手空

空如也的绫羽，以及怀里抱着一个印有某卡通角色图案的儿童用塑胶袋的猫子……由上述成员所组成的三人组，抵达了其他众多学生也会经过的上学路段，并跨越校门，终于来到了教室。

这间教室特有的课桌椅排列方式，自从绫羽起初做出此种安排之后，至今仍然维持着原状。这虽是一种以巽及绫羽的课桌为中心点，向外画圆般所形成的特殊排列法，但不知班上同学是早已习惯，或是觉得谁先出口吐槽，谁就是真正的输家，因此大家已不再对这种状况表示任何意见。自从唯一敢开口抱怨的男同学·石丸文一郎的身影由学校消失之后，至今已度过一段很漫长的时光。现在，他以修行的名义第二次踏上旅程之后，就音讯全无，也多亏如此，班上近期实在相当和平。

而带着满意心态接受这种和平气氛的其中一名同班同学，正是担任班级委员一职的森村千夏。

——虽然对石丸同学感到抱歉，但比起引起奇怪的骚动，他还不如踏上修行之旅比较好。

千夏相当重视班上的协调及调和气氛。或许会让人觉得她似乎有点薄情，不过换个角度思考的话，大概也可以说她其实还满相信石丸这名同学。在升上高中之后，石丸并不算是个特别麻烦的问题儿童，真要挑剔的话，八成也只有他过度主张自己是巽的挚友这一点算是个问题，此外根本算是个无害的存在。虽然纯属自发性，但班上同学既然行蹤不明，就千夏的立场及个性而言，理当会感到担心才对，但她对此事却毫不挂心，这是因为她很确信不管石丸在何处做

些什么事，都无法引发任何会令她感到不安的因素。

因此，完全不担心石丸安危的千夏，得以集中精神注意闯入教室的两名奇异人士之其中一人。

当这两人与巽一同走进教室之后，就会分别佔据课桌及教室后方。对于带着笑咪咪表情的小女孩，千夏也早已放弃原本该说的话。现在她已依照身为班导的朝凪津波过去所说，将她当成类似「养在教室里的宠物」之类的玩意儿来看待。幸好她是只不须费心照料的宠物，这点算是帮了千夏一个大忙。虽然她抱着一把不晓得究竟是真是假，状似粗糙枪械物体的身影，看起来格外吓人，不过至今仍未撞见任何促使她开枪的机会，所以也就不予计较。

——比较麻烦的是绫羽同学吧。

千夏将视线栘回坐在巽的旁边，挺直背桿的长髮少女身上。

自从这名神秘少女出现在教室迄今，已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光，期间她的所做所为背后，几乎都少不了超越常人理解的插曲。不过事到如今，她是否也差不多该对自己所待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拥有基本理解了才对呢？但她现在还是露出一副周遭凡事均不可信的气氛，千夏并不强求她得打开心门，不过至少也必须学习如何与他人相处吧？

更麻烦的是，绫羽对除了自己之外，任何想要接近巽的人都一视同仁地抱持着警戒心的习性。而千夏持之以恆地找绫羽讲话的举动，则成了千夏与他人相较之下，之所以能够逐渐避开

绫羽的危机探测能力之侦测的主要因素。值得庆幸的是，即便是危机感十足的绫羽，也因而渐渐认为千夏并非一名可能心怀某种威胁企图的人物。而如今看来，石丸好像也透过连续两次的对决，从绫羽身上赢得了一种类似信赖的感觉，不过凡事总是爱找麻烦这点，似乎也是石丸这名男子所具备的符质。

算了，对不在现场的人感到在意，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即便在上课钟声响起，津波豪迈现身并开始进行根本只是在大放阙词的班会时间，千夏依然不经意地从斜后方眺望着绫羽的侧脸。

话又说回来，这名少女的容貌还真是越看越漂亮呢……千夏感叹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