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意识到的时候已在那里」" A pebble, a pebble, and more pebb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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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费心注意才行。
要有如在天花板上搜索气息的忍者般慎重,以及在短短数分钟内收工的大盗般大胆。这就是这样的任务。
「总觉得最近微妙地都会撞上不恰巧的时机耶……希望今天能平安无事度过……!」
耳朵贴在浴室门上窥探里头的状况。虽然这么做的瞬间就已涌上一股近似偷窥狂的罪恶感了,但这是必要的前置。总不能突然闯进更衣室,自杀行为也要有个限度。
门的另一侧传来莲蓬头的连续水声。虽是有点强硬的邀请,但看来少女——蓝子确实进到淋浴间了。这么一来就能确实迴避「在更衣途中撞个正着」的模式了……下一个课题是速度。像菲雅和黑绘那次「出浴后撞个正着」也得迴避不可。
环视四周,走廊上没有任何人影,但听得见客厅菲雅正在看电视的声音。黑绘八成还在店里,而此叶正在厨房做饭……可以的话真希望和她交换职务,但她正在进行原创肉料理的製作所以没办法。他的自尊心不允许对别人的料理乱出手而搞坏了味道的平衡。
所以,还是只得由自己完成这个危险的任务。必须分秒必争洗凈那件衣服,否则脏污就清不掉了……!
深吸一口气后,一股作气地入侵更衣室。迅速转动脖子确认状况。脱下的衣服就这么放在洗衣篮里。
(明明叫她丢进洗衣机里的啊……不管了!)
避而不视地将小块的白布块及其他的东西拨到一旁,目标是最髒的那件大衣。将最底下的那件大衣捞起——
「好重!」
大衣沉甸甸地垂下。到底怎么会这么重?仔细检查,发现原因出在分别塞在数不清口袋里的——石头。
「……?」
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石头。形状并没有特别奇特,颜色也没有特别漂亮……奇异少女的奇异谜团又增加了一个,但总之可不能将这种东西丢进洗衣机里。取出全部的石头,将变轻的大衣丢进洗衣机。就大衣来说,幸好上头罕见地标示着「可用洗衣机清洗」,不过洗这种大衣还是必须细心注意才行。慎重地斟酌洗衣精的量之后倒入,接着动作利落地按下按钮,切换洗衣模式。文明的利器叩隆叩隆地发出可靠的声音开始运转。
「那这个该怎么办呢?虽不晓得怎么回事,总之就摆着吧!」
将石头山堆在洗脸台上,迅速脱离更衣室。任务完成。
「喔喔,成功了……平安无事结束了!」
自己家的浴室变得跟危险地带似的,这到底是什么现状啊?脑中突然掠过如此思考,但总之就先别在意,现在就好好品尝平安生还的奇蹟的价值吧……!
轻轻地摆了个胜利姿势,準备踏上走廊。就在这时,关着的更衣室门另一侧传出「……呼耶~」的微弱声音。看来似乎隔了一步之差,蓝子走出淋浴间了。好危险。可是自己早已脱离危险地带,被菲雅或此叶冷眼看待的事态发生的可能性已完全去除了——
才怪。
啪答——!更衣室的门打开。
蓝子半裸着冲出来。上半身只套了一件女用衬衫,白色的衣襬底下,雪白的双脚毫无防备地露出。之前在大衣遮蔽下没看到,那是一双又细又长、宛如模特儿般匀称的脚。更进一步的问题是,和替换衬衫一起为她準备的,此叶的小件内裤在她的双腿间若隐若现——
「什…什么事?有什么问题吗?是说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这对我来说是个大问题!」
「……有问题。」
蓝子慌张地拉扯春亮的衣服。力道意想不到地强,春亮就这么被拖进更衣室。又回到困境了。春亮的视线避开她四处游移。
「喂,到底什么事啦?就叫你先穿衣服了啊!」
「……衣服…在哪?」
「不…不是帮你準备好了吗?呃——我表姐的衣服都有确实洗乾净啦!」
「不对,是我穿来的衣服。」
「不,就说那件大衣正在洗啊。看,洗衣机不是在运转吗?」
什么啊,原来是这件事啊……春亮心想着回答后,蓝子做出他意想之外的行动。慌张地跑到洗衣机旁将盖子打开,不顾仍在运转便将手伸进去,拖出湿答答的大衣。
「喂,笨蛋,很危险耶!啊,你是想穿它?你到底是有多中意这件啊?」
「……我要穿。」
「穿这种的会感冒啦!听话,脱下,快!」
「不要,我不脱……呼耶?」
和春亮之间形成人衣争夺战的蓝子,突然刚歪头停下了动作。
「……里面的东西呢?」
「里面的东西?喔喔,那些石头吗?因为不能一起洗,所以我拿出来了。」
「……呼耶,」
蓝子放鬆力道,春亮趁隙将大衣拉到手边。真是的,搞什么啊?一画心想着,总之将大衣再次丢进洗衣机,然后视线转回蓝子身上——
她在哭。
果然还是看不清她藏在濡湿流海下的表情,但她确实在哭。因为可以看见流海底下正潸然落泪。
「唔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你就这么讨厌这件衣服被洗吗?可是因为弄髒了,不洗乾净不能穿——」
「……不是。」
「什么不是?」
她没有回答,只听见吸着鼻子的细微啜泣声与喉咙发出的呜咽。真伤脑筋。
「啊~那个,虽然不太明白,但你希望我怎么做?听好了,这件衣服不洗不行,所以我要洗。除此之外都听你的。」
「真……真的?」
「真的,真的。」
外表看来不小了,但个性意外地像个小孩子,或者该说是小动物?真是个怪家伙——如今脑中才浮出这样的感想。话语刚落,蓝子便轻轻伸手握住春亮的手。
「什…什么?」
「借我一下。」
不懂。她想做什么?春亮心想着,看着自己的手就这么被蓝子举起——
然后被塞进她穿着的衬衫前胸口袋里。
「……!」
衬衫是直接套在赤裸的肌肤上。她的鼓动隔着一层布料传来。当然,因为是胸前口袋,所以那底下是儘管比此叶来得小,却形状姣好地隆起的……不对,不可以想这种事!口袋里的压迫感转变成有如被她的肌肤紧密贴覆的错觉,不断地缩紧—
「……噗哇~」
不顾脑子一团乱的春亮,蓝子看似心满意足地发出这一声。气氛有如自肩膀以下都浸在温泉里,充斥着安心感。此刻传来蓝子呼出的温暖气息,让春亮为之惊醒,使出浑身的意志力将手从口袋里抽出。
「搞…搞不懂怎么回事,但已经够了吧?是吧?」
「……嗯,差不多满足了。」
「是…是吗?那太好了。那么这次请你穿好衣服,来起居室。」
春亮语毕,正要走出更衣室时,背后传来声音。
「石头呢?」
「在那边的洗脸台……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不是,只是想装进口袋里而已。」
这位小姐又说出奇怪的话了耶。
「算了……只要下装到口袋破了都随你高兴。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最后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并非要寻求回答。但当要关上门时,她却静静回答。
虽然还是老样子,完全搞不懂意思。
「……因为,要是没装东西就静不下心来。」
早一步先回到起居室,菲雅、穿着围裙的此叶,以及不知何时回家的黑绘已经在那里。三人探身到餐桌上,聚着头不知在看什么。隐约能看见是……黑绘拿出的手机……?
「听话,脱下,快!」
「不要,我不脱……」
……总觉得好像听过这段对话,这是怎么回事?
听着自己的声音,还真有种不协调的感觉耶——春亮逃避现实。
「唉呀,吓了我一跳。没想到才一回家就碰上这种千载难逢的记录机会,这就是我平日素行良好的证明吧?啊,刚才那还只有声音而已,马上就快到我成功偷开门的地方了,里面的状况也会拍出来,放心吧!」
「无…无耻!我再说一次,太·无,耻·了!」
「什…什…什…什…」
「小此,托盘变成两半了喔,小心别把餐桌给切了。嗯,这一段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差不多要……喔!快看,今天的冲击画面!」
「……噗哇~」
蓝子心满意足发出的声音。也就是说,这时映出的画面是——
「等一下,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菲雅和此叶彷佛像是要发出「叽叽叽」的声音般将头转向这里。此叶笑盈盈地朝着这边招手。菲雅则一副卖弄般地拿出魔术方块,喀喳喀喳地开始转动。
只有黑绘若无其事地举起手说:「嗨,我回来了。」既然她当时人在场,明明就该明白事情经过才对,但她看来却没有半点要向两人解释的意思……她绝对是在等着看好戏。
真想在这个家里也制定骚扰行为防止条例——春亮一面真诚地期望,一面想像接下来为了解释得花费的辛劳,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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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藤市的车站前,某间饭店的其中一室。
那里有的是一位父亲与一位母亲,他们「无数的孩子们」则不在这里。
男人和女人一同坐在床边,用梳子为她梳理长发。温柔地、非常温柔地梳着。
「身体状况如何?」
声音蕴含着体贴,母亲开心地出声回答.,
「还不差,不过似乎还不能太勉强。」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讚美主……该这么说吧。不管怎样,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这次我也在,而且还有新增添的『女儿』。」
「二阶堂久留里小姐——那女孩是叫这个名字吧?依你看,你觉得她如何?」
「若要和同年纪的家族会员比较的话——她既不像奥拉翠耶·拉柏多尔姆那格或雏井艾希那么有力量,也没有玛里昂·恩杜威索那般狡猾。基本上就是普通。」
「唉呀呀,你是说她是『普通的杀人犯』吗?」
「只不过,她的行动很敏捷。或许是有天赋吧,她在那次『事件』一释怀后就马上能行动了……至少不会变为绊脚石。」
「你都特地去接她了嘛,不那样的话可就伤脑筋了——话说回来,我还没详细听你说过耶。你去接她出少年感化院时,有发生什么事吗?」
男人没停下梳着头髮的手,轻轻耸肩:
「劝诱她这件事本身很迅速就结束了。但要将她心爱的祸具从警察的保险箱回收时却出了点麻烦。所以上次才会迟了点去接你——我碰上了搜集战线骑士领的人。」
「唉呀,又来破坏心爱的祸具了啊,真是群坏人。」
女人半开玩笑地拉高音调。男人瞇细一只眼看着她,将梳子置于床单上,像在安抚小孩般轻摸她的头。
「没办法,事件既然表面化了,他们也就会看在眼里。话虽如此,对方也没想到我会现身,所以来的是没什么威胁的后方支持员——问题就在这里。我让那个人『告解』,得知似乎还有另一人来到这街上,被称作『一人分队(lsolate)』的男人,是前卫的一级歼灭骑士。」
「为了什么而来?」
「那当然是为了想办法处理箱型的恐祸(Fear In Code)吧。处理久留里在事件中使用的祸具似乎只是顺便。」
原本轻抚着头的手顺势清到女人的脸颊上。对着开心展露笑容的女人,男人露出和她相似的微笑说道:
「不带奥拉翠耶或雏井来,真的好吗?」
「她们有她们的工作……在现时点该做的工作,今后或许会要拜託她们的工作。那也是很重要的事喔。相对地,久留里似乎也肯努力,再说……」
她微微歪头,吻了顺着脸颊滑动的指头。嘴唇一度如小鸟般歌唱。
「有你在呀。光是这样我就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讚美主,你这句幸福的话,我记住了。但让我确认一下,无论如何都得邀请箱形的恐祸来我们家族会吗?就现况来说,你的身体不在最佳状态,而且也可能会有骑士领的妨碍。我认为不该勉强。你为何如此执着于箱形的恐祸呢?」
「……若问为什么,老实说我也不明白。只不过,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心想无论如何都想将她当成家人关爱。嗯——简单说,就是心情上的任性。这样不行吗……?」
拨弄着单眼镜片,女人抬起视线看着男人。带着点不安,却又带着信任的眼神。男人的鬍鬚微震:
「怎么会不行?若那是你的希望,就没有理由拒绝。我想应该不笔说吧,我就是为了拯救人而存在的东西。」
「我明白,我心爱的十字大人……谢谢你。」
再次发出唇声。这次不是对着手指,而是对着最相符的地方。
「好了,具体来说该如何行动?」
女人像是想起什么似地仰望天花板。之后彷佛惹人怜爱的少女般,以食指抵着尚留余温的唇边说道:
「在上一次事件中——看到她们那么拚命,我觉得是不是该稍微改变一下想法呢?虽然我好像说了没兴趣,但或许那是错的。对……既然是她们如此重视的东西,爱着她们的我们也得加以尊重才行。过去的我们或许太过轻忽『他』了。」
「哦?那么,也就是说……」
母亲微笑。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微笑。
在这里,知道她作为一个人类缺少了某样决定性的重要事物的人——至少知道的「人类」——现场一位也没有。
「是啊。首先……就由你来引导那少年告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