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
那一天,在早上最先响起的不是闹钟,而是妹妹的大嗓门。
「不好了,不好了!有好惊人的客人到我们家来了耶!」
「什么……?」
房门被踹开的吵闹声,让护微微睁开眼睛。昨夜因为东想西想而睡眠不足的脑袋,没有马上清醒过来。护用毛毯包住白己移动目光,看见似乎是奔跑着冲进房间里的逸美,那张格外兴奋的脸庞。
一大早就那么有精神啊,虽然护想这样说,但他想睡到没有力气可讲。
护抱住枕头背对着逸美,用已经有一半入睡的声音开口:
「不是……才六点吗?拜託你,让我睡觉啦!」
「所以说,有好惊人的……应该说,这简直不像真的!是客人!真是的,护!」
逸美摇晃着他的身体。
她拉掉护身上的毛毯。
护的枕头也被妹妹抢走,还遭到她毫不留情的砰砰殴打。
「——我知道了!我会起来!我起来就是了!」
终究无法无视逸美的护怒吼道,他以怀恨的目光看着妹妹,不情愿地坐起上半身。「……然后呢?」他压着微微作痛的额头问道:
「什么东西怎么样了?你说什么来了?」
「是驾驶座在左侧(注:日本是右侧驾驶为主的国家,左侧驾驶座可说是高级进口车的象徵)的黑头轿车,妈妈还以为是流氓来讨老爸留下的欠债呢——」逸美一边以看不太懂的动作与手势表现,一边说着:「所以呀,总之是一件大事!」
对于比他小两岁,就读区内市立中学的逸美,护一直觉得她身为自己的妹妹,他们却完全不像。他们不管是外表还是类型都完全不同。相对于打从出生以来连一次架都没打过的护,逸美因为和男生们大混战了一场,额头和拳头上部还贴着0K綳。住在附近的伯母们,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说着「小护比较可爱,逸美比较帅气呀」之类的话直到今天。
「所以怎么了?什么事啊?」护反覆地问,而逸美露出一脸就像在说「啊~真是的,这个笨蛋哥哥……!」的表情,如此喊道:
「所~以~说!刚刚我去拿报纸的时候,家门口停了一辆好像流氓开的轿车,有一个像明星一样的超级美女下车了!她突然问我护在不在耶!我吓了一大跳!你转学进去的那所奇怪高中,叫什么的……那个人就穿着那里的制服!现在我请她在外面等,你们认识对吧?不行啦,护,你是那种会被年长的女性玩弄之后抛弃的类型——」
他跳了起来。什么睡意半点不剩地全被吹走了。
「啊,护——」
护没有理会逸美,他冲下床披上挂在衣架上的运动外套,就穿着睡衣奔向玄关。不会吧,他心里想着。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他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护在半途与悠哉地爬上楼的母亲擦肩而过。「啊,小护,那个呀……」儘管母亲这样对他开口,不过护同样没有理会。混乱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因为,她应该不知道我的地址啊?啊,不过也有可能是学生会长告诉她的。不过话说回来,她来家里到底有什么事?
「鹰栖学姊!?」
护沖向外面,预料之中的人影就站在被他用力打开的家门另一头。
「早……早安。」
绚子的双脚微微分开,带着有点僵硬的表情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里。
「咦……啊……那个……早……」
早安,护低头致意,说话声却因为吃惊而变调了。
为了让悸动平静下来,护做了个深呼吸。突然对自己穿睡衣的摸样感到难为情,他抓住运动外全的前襟开口:
「怎……怎么了?不,比起这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学生会长那个笨蛋,用电子邮件把你的地址寄给我了。」绚子如此回答。果然如此,护心里想着。绚子依然摆着架子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他还把根据心理测验测出的吉村护攻略法之类的文件档一起寄过来了。」
学生会长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才一直问那种问题吗?也许是误会了护睑上浮现的泄气表情,绚子像在辩解般地摇摇头。
「我没有想要这么早就过来喔。因为我和菊川都没有来过这里,我想要是迷路就不好了,才会早一点出门。」
「早—点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一小时以前。」
早上五点——是距离日出都还很远的时间。
「是……是吗?」护只能这样回答。
护望向门外,有一台不知道是宾士还是劳斯莱靳,看来很昂贵的漆黑进口车停在那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性坐在驾驶座上,正透过车窗眺望着护与绚子。对护来说,印象中只有流氓或政客家才会搭乘这种类型的车——他可以理解逸美为什么会吓到。
「那……你为什么又会过来?」
该不会是……?虽然他产生这样的想像,但同时也有着「不可能会有那种事」的念头。护战战兢兢地问,而绚子看来有些慌张地回答:
「如……如果造成你的困扰,你告诉我就行了。」
「什么困扰,没那回事!」
「我想说,我们可以一起过去呀。用我们家的车送你过去。」
「到哪里去?」
「当然是学校吧?除此之外还有哪里?」
护突然想到,绚子的家不知道在哪里。如果学生会长他们所说的是事实,那绚子的家应该就在学校附近,她一定绕了非常夸张的远路。光是为了来接他,她在天色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特地过来。
护吃惊地注视着她,绚子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别开目光。
「……什么啦?」
「没……没有。只是有点……不是有点,是非常惊讶啦!」
护露出耀眼的微笑。
「可是,没关係吗?你好象要绕非常远的路耶?」
「没关係,那种事我根本不在意!」
绚子连连摇头,护边对她的气魄感到胆怯,边开口说着:
「嗯,好的。」他想起自己的模样,又说了:「……可是,我才刚起床,什么都还没有準
备。能请你进来家里等吗?」
「可以吗?因……因为,护的爸妈不是在家吗?」
「我妈妈在家,还有妹妹也在。不过没关係的。」
「护的妈妈……」
绚子以惊跳之势将身体向后仰,她的动摇藉着令空气为之震动的气势传达过来。当然不能让客人在外面等吧。护被绚子极为吃惊的模样吓了一跳,突然想到什么,说了出口:
「啊,对了。你早上很早出门吧?如果还没吃早餐的话,要不要来我家吃?」
「反正还有材料嘛,对面那位驾驶先生也一起过来如何?」
把话接着说下去的,是从护身旁探出头来窥探的逸美。
「嘿嘿,初次见面!刚刚真不好意思。哥哥总是受你照顾了!」
「我和护见面才只过了一天……嗯,刚刚真谢谢你。」
绚子的脸庞绷紧,近乎面无表情。难不成她正在紧张……?护这样想着,但他马上又想:
「不会有这种事吧?」否定了心中浮现的念头。
逸美兴味十足地观察着绚子。
「哇,真不敢相信。哇啊,居然会有那么漂亮的女生,真是越看越漂亮呢。护,你是怎么搭上这种女生的?」
护把逸美的头压下去。
「稍微安静一点!到那边去啦!」
「什么嘛,护是小气鬼!笨蛋!你是叫我没事的话就不可以出来吗?你以为煮饭的人是谁呀!」这时候,逸美两手一拍:「啊,我知道了!我知道护为什么会说今天不用作便当了!嘿嘿,真让人羡慕呀,女朋友亲手作的——」
「笨蛋!」
「女朋友……?」
绚子指着自己茫然地喃喃说道,僵硬了好一会儿。
他们的目光一对上,彼此就慌忙的低下头。「……哇,你们是来真的。」逸美呢喃着,护连反驳她的从容都没有,他提心吊瞻地询问绚子:
「那,早餐……?」
那是昨天发生的事,离开学生会办公室后,护在走廊上因为话题跑到奇怪方向而对她道歉,绚子用尖锐的声音说「那不是你的错吧」,发出短短的叹息。「是中了汐音那种人挑拨的我太笨了。」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彼此相对。在尴尬的沉默中,因为紧张而彻底陷入混乱的护不太记得对话是怎么转向那方面的了。不过毫无疑问的,绚子曾经有点粗鲁地说过「明天我会準备你的便当」。
「咦!可……可以吗?」这个他连想都没想过的要求,让护感到很困惑。而绚子如此回答:
「老实说我一直都很紧张,要是在那个场合被甩了要怎么办。既然那种情况勉强没有发生,这算是我的谢礼。」
到底是哪个笨蛋起的头,把这个人叫成魔女或死亡天使的——她带着看起来既难为情,可是又有点开心的表情离开。看着绚子的背影,护打从心底这么想着。
于是,护回到家后就告诉逸美「明天不用作我的便当」,期待着今天的到来。但是,护连想都没想到绚子居然会来接他。
说高兴是很高兴,不过,护也觉得非常困惑——
搭上绚子的车后过了五分钟,护摸摸左臂上怎样都戴不习惯的臂章,发出叹息。街上的风景正在窗外朝后方流逝,他所眺望的却不是景色,而是窗玻璃反射出的绚子。让护叹息的原因,就是绚子的模样。
我们做了什么会惹她不高兴的事吗?
逸美的早餐作得不差,母亲和自己应该也没有很失礼才是。
「真是感激。」正在开车的西装男子这么说,护重新转向前方。「被绚子大小姐的电话吵醒之后,我连吃早餐的时间都没有。请帮我再次向逸美小姐道谢,真是非常美味。」
这个名叫菊川宗司的青年,是绚子祖父的秘书之一。
护微笑着摇摇头。
「她的手艺没有好到能称讚到这种地步……不过,我想逸美也很会高兴的。」
「有这么能干的妹妹,实在令人羡慕。绚子大小姐虽然也很擅长作菜,不过她只有煮给我吃过一次而已。」
「别多说閑话,看着前面开车吧。」
绚子针剌般的言语,让护才刚开口说声「菊川先生——」就慌忙闭上嘴巴,但菊川似乎完全不介意。
「吉村先生,您觉得呢?自从鹰栖老师要我照顾大小姐以来,明明已经将近10年了,真是令人感叹啊,我不知道因为大小姐流过多少泪,得过多少次胃溃疡呢?」
「你没听见我叫你闭上嘴开车吗?」
看向护与菊川的方向,她看着窗外。绚子双腿交叉,把手肘顶在窗缘支撑着脸颊,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她看起来正噘着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爱讲话了?爷爷不知道会怎么想。你没有忘记,爷爷是欣赏你哪一点的吧?」
「如果让鹰栖老师得知吉村先生的事,他会怎么想呢?我认为他一定会立刻回国,召集议员们举行盛大的祝贺派对,您觉得呢?」
绚子啧了一声,转向菊川。
「如果做得到你就试试看吧。要是你真的告诉爷爷,我就把你外遇的证据照片送到你太太那里去。」
「那个……」
坐在绚子身旁的护战战兢兢地开口。儘管他完全搞不懂气氛为何变得如此危险,但总之这不是能让人感到愉快的气氛。护心中想着,他得设法改善这种情况。
「你们不能稍微和平相处一点……吗?你们平常都像这样吗?」
「那足因为绚子大小姐很紧张。」
菊川用笑容避开正以—脸「要是你敢多嘴,我就狠狠揍你」表情瞪他的绚子,对护回答。
「从刚刚我们去吉村先生您府上叨扰的时候——特别是从见到古村先生令堂的时候开始,就很紧张了。我可是第一次见到那样走投无路的大小姐啊。现在也是,因为和你相对就会无法保持平静,所以才会把头转开。至于不想让我说话,是因为我知道许多大小姐小时候的事吧。」
「菊川!你这是瞧不起我吗?」
「鹰……鹰栖学姊,冷静啊……!」
绚子伸手就要从背后去拉扯正在开车的菊川,护拚命地挡住她。菊川的轻笑声在摇晃的车内响起。
「没想到绚子大小姐被一个少年给抱住,居然不会甩开啊。」
「啊,鹰栖学姊,很抱歉——」
护慌忙放开子,绚子眼睛下方的肌肉正在抽搐,她出声说道:
「……菊川,扣你一个月的薪水。」
「我的女儿明年就要上小学了,很多地方都得花钱啊。」
「果然还是该扣两个月的。好了,给我安静一点。」
呼,绚子叹了口气。一看到护,她突然不高兴地别开脸,烦躁地说:
「真是的,每个人都这样。我……会很奇怪吗?」
「的确是会让人想笑。」
因为声音很小,所以护没有听清楚绚子说了什么,不过菊川似乎确实地听见了。他的回答,让绚子的某根神经断裂了。
匡当一声,一阵冲击声响起。
护吃惊地看向旁边,在绚子伸向侧面的长腿前方,本来应该在那里的后座车门消失无蹤。护立刻望向轿车后方,看起来很坚固的后座车门被连根切断,匡啷匡啷地在道路上翻滚,幸好没有撞到后方来车。
「鹰栖学姊,你……你做什么……?」
「下车吧。别搭这种车了。」
你在开玩笑吧?护打个寒战看着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