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瞒着姐姐带正树回来,好让她惊喜一下——
护接受了由良理的提案,瞒着绚子他们在岛上的城镇内漫步:「可是说要找人,你有什么头绪吗——」当那个声音突然在附近响起时,他正对并肩而行的由良理如此说道。
护的动作骤然而止:
「……吶,由良理。」
「干什么?怎么啦?你想到了好点子?」
她抛来讶异的眼神。「不,我不是说这个。」护喃喃回答,语气自然变得认真起来:
「刚才的声音,该不会是——」
同样的声响再度响起,打断他的台词。
护赫然回神,转向前方。他一边回头,一边确定了那是什么声音。果然是枪声……!
「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次由良理也清楚听到,发出错愕的惊叫。
枪声来自前方,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路肩。
云层缝隙间可窥见鲜明的苍穹,闪耀的阳光从天而降,映在一台黑色轿车上。那是台猛一看也能看出价格有多昂贵的高级车。一个将庞大身躯锻炼到近乎噁心程度的男子蒙着脸,站在车旁。他捲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头布满旧伤痕。
护的背脊掠过一阵恶寒。
——是昨天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
而且,蒙面男的怀中……抱着一个瘫软的小女孩。护也认识那个似乎失去意识,连一动也不动的白人少女。骗人!他不敢相信。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孩子,那个年约十岁的女孩是……
「——玛莉!?」
车子旁站着另一名壮汉,看来应该是玛莉父亲的白人男性就倒在那里。还有一个蒙面男在汽车引擎盖上——是那个持刀者。好像还有人趴在驾驶座上。
在一瞬间忘了呼吸的寂静后,护全身冷汗直冒。
——我……
——我必须救她……!
这念头在胸中爆发,他自然地沖了出去。
「——啊,等一下……!」护听着由良理慌张的呼唤,脑海中浮现昨晚在森林中与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接触。他的心底……熊熊燃起愤怒的火焰。
虽然不知道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身份、他们有何目的,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是一群会毫不迟疑加害由良理的家伙。一群即使面对小生命,也能够轻鬆挥下利刃的家伙。
如火山爆发般肆虐、如暴风雨般的灼热怒气涌上心头,连护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一直对比亚特利斯心怀憧憬,「那个人」在小时候教过他、也从绚子身上学到的比亚特利斯,居然有人拿那像魔法般闪耀的力量做出这种……这种事……!
——不可原谅!
「玛莉,你没事吧……」
听到护的叫声,抱着玛莉的伤疤男回过头。他从蒙面缝隙间露出的蜂蜜色眼眸捕捉住护的身影,冷酷地细眯着。那彷彿要刺穿心脏的眼神令护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停下脚步。
四周的比亚特利斯感应到两人的意志,瞬间紧绷起来。
护和伤疤男几乎同时成功施展比亚特利斯控制。
比亚特利斯回应护的意志射出火焰,却被伤疤男创造的激烈火墙阻挡,没能打中对手就发生爆炸。
「——哇!」
轰隆!一阵暴风就在护身旁掀起,让他被弹出去并且摔倒在地。他全身各处都在抽痛,差点痛出眼泪。「可恶……等等——」虽然如此,护仍试着站起身,却有谁先以惊人之势跨越他往前沖。
人影的裙摆轻轻飘扬。
两束马尾也迎风飞舞。
「我可没忘了——」
由良理快马加鞭地沖了过去。她的眼神里也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正準备撤退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回过头,而她已在转眼间迫近:
「昨晚的仇!竟然还对这么小的女孩出手——你们这群恋童癖罪犯!」
比亚特利斯与由良理的叫声共鸣,掀起一阵冲击波。
她正确、迅速又强力的比亚特利斯控制技巧,令护再度感到佩服。若把绚子他们当成例外,有多少人能在这个年纪拥有这等实力?挡在她面前的壮汉临时张设防护罩企图防御——却被冲力震得微微退后。
由良理和壮汉操纵的比亚特利斯相撞后剩余的残渣,在空中闪烁飞舞。在闪闪发光的空气中,她一口气冲过畏缩的对手身边,朝伤疤男怀中的玛莉伸出手。
然后,她牢牢抓住玛莉纤细的脚踝。
由良理瞪着伤疤男:
「放开她,你这个变态!放开那只脏手!你以为本大小姐会纵容这种犯罪行为吗——」
男子从蒙面下发出闷闷的低音。护当然对俄语一窍不通,却大致明白他在说什么。「放手!」伤疤男大概正满怀杀气地如此说着。
护在残留的火星中再度迈步狂奔,看见对方朝由良理伸出空着的手。由良理也不肯服输,正要再次操纵比亚特利斯。护的胸中充满了焦虑。
她的确很厉害,但对手实在太强了——
「不行,由良理,危——」
护竭力大喊。
就在这时,伤疤男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猛然转往旁边。他不知看见什么,眼中掠过迟疑。由良理仰头瞪着伤疤男怒喝道:
「居然看别的地方,你是瞧不起我吗!?」
她用尽全力使出飞踢,对準对方的侧脸踹去。但他依然望着旁边,看也没看就以单手挡下由良理的脚。
「——……哇!」
由良理髮出呻吟。
伤疤男的动作从此不带一丝迷惘或犹豫。他一手抱着玛莉,一手抓着由良理的脚,往后大幅跳跃,降落在正以高速接近车身的小卡车货架上。
不知自何处飞来的冲击波,同时刺入伤疤男刚才站立的地面,破碎的柏油碎片掠过护的耳畔。到底是谁——他一瞬间浮现这个疑问,但立刻没有余力去注意这点了。
「啊——」
护冒出冷汗。
「咦——?」
在卡车的货架上,被伤疤男抓住脚倒吊在半空中的由良理茫然地喊道。
她看向抓住自己的伤疤男,接着望向不知何时爬上车的壮汉,然后看看驾驶座上的持刀者。她察觉目前的状况,脸上猛然失去血色:
「呀啊————!」
由良理开始全力挣扎:
「等……等一下、等一下!放……放开我、放开我!我——」
她突然发现一件事,整张脸涨得通红,按住完全掀开的裙子尖叫个不停:
「住手……喂!笨蛋!这样不是把人家的内裤都看光了吗?变态……喂!吉……吉村护,你也别看!」
正冲过去的护听到她的话也吓了一跳:
「咦……咦咦?」
「别……别过来……别看啦!笨蛋!」
由良理龇牙咧嘴、眼眶含泪地要求。不,由良理,现在不是介意这种事的时候吧……护慌忙加快差点停住的脚步,听见卡车的轮胎髮出叽叽声。「咕……!」他拚命想赶上去。
「等一下,我……我的内裤……呀啊……!」
然而,卡车留下由良理的惊叫声猛然发动。
护伸出的手,只碰到卡车移动时颳起的风。车子在转眼间越跑越远……
——怎么会这样。
——就连由良理都被……居然发生这种事……
护突然无力,差点跪了下来——……不行!他的意志强烈地反抗。卡车已经拉开很大一段距离,但如果靠他一直深信的比亚特利斯,靠这种奇蹟般的力量或许还能追上。不,是追得上才对。
护回想着绚子和艾梅蓝齐亚,还有学校老师们教过他的知识。他感应着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有无数粒子存在,等待着人类意志的比亚特利斯。透过比亚特利斯,护的意志正渐渐地充斥着四周。
这种感觉,彷彿缓缓展开一对巨大的翅膀。
奇蹟已在护体内。
现在与很久以前,他在黑暗中仰望「那个人」时所怀抱的天真无邪憧憬不同。也和他刚转学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被捲入各种麻烦,却只能无力地受绚子保护时不同。
「——把由良理和玛莉……」
他做个深呼吸。
他集中精神,将意识砥砺得越发敏锐:
「还给我——!」
护的意志,剧烈地撼动周遭所有的比亚特利斯。
无数的比亚特利斯闪闪发出光芒,包围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搭乘的卡车。卡车大幅上下跳动,受到冲击的引擎停止运转。站在货架上的两人中,那名壮汉一脸意外地跪倒。他的眼中闪烁着惊愕。
被伤疤男抓住脚的由良理。趁这个良机扭动身体挣扎起来。她弯起上半身,想对伤疤男做出反击——
伤疤男倏然鬆手放开了她。「咦?」面露吃惊之色的她往下掉,背部在下一瞬间狠狠撞上货架。嘎啊~护彷彿听见一声惨叫。伤疤男将空出的手往侧面一扫。
一股寒意,令护的脸颊寒毛倒竖。
糟糕,心中的焦虑让他出现些微的动摇。
原本在护的意志统辖下的比亚特利斯,渐渐被染上另一个不祥的意志。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正肆无忌惮地涂黑一幅充满光辉的风景画。一股力量抓住他的脑海中心,大力摇撼。我必须撑住……护咬住下唇,实际上却仅仅支撑了数秒。
——匡当!
护的比亚特利斯操控,如玻璃破碎般断绝了。
「——呜……」一种近似呕吐感的感觉,令他吐出呻吟。伤疤男强烈的意志仍残留在他胸中。护忽然很想就此蹲下——但握紧拳头忍住冲动。
就算对方是高手,只要想想那个约翰就不算什么。
护踏稳脚步瞪了过去,卡车驾驶正再度踩下油门,以猛烈之势发动卡车。糟糕,我得操纵比亚特利斯——虽然护这样想着,但这次实在来不及了。卡车高速往前沖,将距离拉得更远。拉开到绝对追不上的程度。玛莉依然昏迷不醒,由良理又被伤疤男制住——
这时候,护察觉了一件事。
由良理正拚命从卡车上露出脸。
「由良——」
就像是要盖过他刚说到一半的呢喃,就像是要响遍整条不太宽阔的街道,她声嘶力竭地大喊说道:
「吉……村——护!!」
即使她的声调因为突如其来的异变而掺杂了几分动摇,却丝毫不被恐惧和不安打倒,依然是平常那个好胜又好强到有些过火,总是高高在上的由良理。
「你一定要……马上给我……来救人——!!」
护对上她的目光,浑身发起一阵战慄。因为他确切地明白,包含在由良理眼神与声音里的感情——
「——因为我……相信你~~~~——……」
可说是坚定无疑的——信赖。卡车抛下她吶喊声的余音,渐渐远去。护全身都被由良理的叫声摇撼着,一股激烈的热意忽然洋溢体内,直透心灵最深处。
他藉由那股炽热,挥开许多怀疑与混乱、后悔与软弱:
冷静点,护说服自己。由良理最后的叫声、表情和眼神,让他胸中燃起强而有力的火焰。她展露了自己的信心。她的眼神毫不怀疑、毫不胆怯,相信如果是护——如果是护他们,一定会来拯救自己。这个事实,将护心中软弱的部分一扫而空。
不管是后悔、困惑、烦恼、胆怯,全都可以晚点再说。像那种只会操纵比亚特利斯伤害人的家伙算什么东西,他不可能屈服在那种家伙手下:
「没问题,我一定会救出你们两个……!」
就在这时,他听见另一台车的引擎声。那是与卡车截然不同、品质优良又有力的驱动声。护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发现有人发动了那台挡风玻璃粉碎的黑色轿车的引擎。
「那边的孩子——上车!」
「咦……?」听到一声大喝传来,护喘了口气。那台似乎属于玛莉家的黑色轿车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陌生男子。
——对了,护髮觉道。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他就是刚才袭击伤疤男的人。原本趴在驾驶座上的人还有倒在路边的玛莉之父,都被他塞进后座。
对方向困惑的护指指副驾驶座:
「这座岛非常小,我们还追得上。就算不行,起码也能够找到一些行蹤的下落。所以,快点上车!」
他强硬的口吻不容辩驳。「是……是的!」护反射性地点点头,依照陌生男子的催促声冲进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
…………陌生男子?
护盯着他的侧脸,停止动作。
一段记忆突然闪过脑海。距今九年前,护首度体验到何谓打从心底发出的恐惧。记忆中有隧道崩塌的巨响、淹没在巨响中的悲鸣,深到近乎绝望的黑暗……
——我记得。我不可能……忘掉。
随着宛如昨日般鲜明的印象,护回想起来。对年幼的他来说,孤伶伶待在黑暗中是多么可怕——还有,在那片黑暗中邂逅「那个人」,又是多大的救赎。
对年幼的他来说,看起来只像是魔法的比亚特利斯之光。
看到在光芒中浮现的「那个人」沉稳又有力的微笑,几乎在无比浓密的黑暗深处陷入绝望的护心中萌生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