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的啦!」希实子淡然地告诉对方:
「我只是过去看看情况,请别担心。我可没笨到会被捲入战斗,做出碍手碍脚的事来。」
在护一行人前往小屋不久后,他们不时听见爆炸声、枪声、怒吼声传来。不必担心,也不禁有点在意。「你也真顽固!」摩耶注视着她的表情,认命地回答:
「就算我阻止你也没用。我知道了,那我也——」
「我是无所谓……」
希实子打断他的话头,嫣然微笑:
「但你不必顾着汽艇吗?鹰栖正树先生不是要你守在船上,以防万一吗?」
「……希实子。」
他摇摇汽艇的钥匙,露出苦笑:
「你还真是坏心眼。」
「常有人这么说我,谢谢。」
「坏心眼是讚美吗?」
摩耶再度笑笑,忽然面露认真之色。原来如此。看到他真挚的表情,希实子意会地想。周藤摩耶,在她入学前担任过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学生会长。据说,也是他拉着绚子加入学生会。这也是理所当然,他想必是非常关照周遭事物的那类人。
在那个学生会里,他应该操了不少心。希实子有点同情地想,向摩耶点点头。
「你要小心——真的不要紧吗?」
「嗯,遇到危险我会躲起来。别看我这样,过去我可是号称捉迷藏天王小希,被朋友们敬畏不已呢!」
她抚摸着髮丝浅浅一笑,转身迈开步伐。这时,小屋那边再度响起枪声。儘管想着那大概是海狼的枪——希实子却微微加快脚步。摩耶有些寂寞的呢喃,彷彿悄然传向她的背影。
「碰到这种情况却帮不上任何忙,远比想像中的……更令人难受。难怪护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变强。」
希实子没有回头,她总觉得不想去看摩耶的表情。
「——我真是……比不上护,远远不及啊!」
森林里几乎没有小径可走,要拨开茂密的树木走入林内颇费一番功夫。呜,仔细一看还有奇怪的虫。希实子不是那种碰到虫就会惊叫的女孩,却也觉得有点噁心。还是折回去吧?她考虑着。反正他们应该平安无事——
她忽然想起护方才果断宣言要救出由良理她们时的表情。希实子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才刚要满一个月,当然是首度见到他如此凛然的神情。
她当然也会担心葛蒂、海狼或是『对抗终点』,却有更强烈的冲动——想看看护的脸。
别说过去不曾见过,她甚至无法想像护会出现那么认真的表情。应该正在与『对抗终点』等人交战的他,现在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是比刚才更加凛然、全力以赴的神情吗——真想看看,她强烈地想道。
怦通!
希实子本身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勾起这么大的兴趣。怦通、怦通,她的心跳加快几分,好想看看。说不定,又能见到他露出她连想都没想过的表情——
她已能望见建造在山中湖湖畔,森林缝隙间的小屋。自从护他们展开突击后,一开始可以听见的鸟叫声大都已消失。希实子边走边发现,爆炸声与枪声同样也在不知不觉间不再传来——搞不好,他们已经收拾了所有敌人。
护等人不在小屋内,而在户外。
她藏身在树荫下,观察他们。
一个希实子没见过的白人男性,似乎昏迷不醒地趴在地上。护和正树面对着面,护脸上浮现困惑之色——是平常熟悉的他。海狼在他身旁,好像受了伤。
由良理和葛蒂站在不远处,看到葛蒂的身影,她咧嘴一笑。葛蒂全身都被铁链牢牢捆住。如果有带相机过来就好了,希实子想道。虽然不见绚子、艾梅蓝齐亚与『对抗终点』的人影,但附近非常安静,并未听见搏斗声。
事情大概解决了。
希实子抱着鬆了一口气,却又感到有点遗憾的心情,从树荫下站起身準备走向他们。就在这时,她听见树枝啪啪折断的声响。
在森林中,有个人影不时回望背后,粗暴地向前狂奔。
希实子屏住呼吸。她清楚地记得那张侧脸。她在葛蒂那边认识的那个人,沉默、可怕,难以了解他在想什么,却能感受到他正直的心,她并不讨厌他。
——『对抗终点』!
看来他正想逃跑。在他背后,绚子同样以惊人的速度追来。「——等一下!」就在希实子察觉两人之后,绚子厉声喊道。
护一行人也全都发觉异状,回过头来。
也许是在逃跑的同时仍冷静地感应周遭气息,『对抗终点』也望向护等人。那一瞬间,气氛倏然绷紧的感觉包围四周,她领悟到『对抗终点』打算做些什么。不行!希实子焦躁起来。绚子也瞥向护他们,脸色一变:
「住手——」
『对抗终点』挥下右臂。
比亚特利斯形成的黑色光波扫倒树木,扑向护一行人。葛蒂暗叫不妙,正树也霎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护和由良理都一脸错愕。「啧——」绚子表情一歪,停下脚步。
受到她意志掌控的比亚特利斯,在光波的轨道上张设障壁。『对抗终点』的光波撞上障壁后被弹开——本该如此。但或许是焦躁使绚子的控制不够完美,撞上防护罩的光波大都消失,却仍有极小一部分光芒改变轨道,贯穿她的障壁。
那道光碰巧笔直朝护飞去。
护因惊愕而动摇的表情近在眼前。还来不及思考什么,希实子已几乎无意识地行动了。在她发觉『对抗终点』发动攻击的瞬间,人已冲出树荫朝护奔去。「希实子——?」他慌张地开口喊道。希实子紧抱住护的同时,『对抗终点』发出的光波碎片也迫近背后。一股如烧灼般的热气传来。
*
糟糕,这个字眼强烈地浮现在脑海中。
『对抗终点』的攻击虽然也令人惊讶,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希实子更是令护大吃一惊,全身冷汗直冒。会打中希实子——当念头闪过的瞬间……
绚子他们大概也看到这一幕,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至少护就是这样。丧失大半力量,却仍足以烧掉一个人的黑色光波,在即将波及护与希实子时突然迸散。
没有任何冲击、声音或预兆。
光波啪地一声碎裂消失。那现象简直像黏在铁上的磁石突然失去磁力掉落一样,让人感觉到意外简单的「突然消失」。
火星散落,只留下余热抚过护的脸颊。
护一时间没能支撑住希实子的重量,两人一起猛然摔倒。「你……你们没事吧!?」他看见绚子和由良理髮出惊呼声冲过来。压在他身上的希实子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在呼吸可及的距离下注视着护。她脸色苍白地开口:
「吉村学长!你——」
——不要紧吧?她将话尾吞回腹中。希实子的声音骤然停止,大大做个深呼吸。当她再度看向护时,已恢複平常的神情。她微笑着说道:
「……这样一来,之前欠你的人情债就还清了。」
「人……人情债?」
「在播放室那次。」
希实子这么说完之后,就离开他的身旁。
「你站得起来吗?孩子!」护握住正树的手,站了起来。他对冲过来的绚子投以笑容,告诉她自己没事。「——这时候该说,他就算堕落了,毕竟还是『对抗终点』吗?」葛蒂说道。「啊!」护听到后赫然惊觉,绚子则不甘心地望向森林彼端。
『对抗终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蹤。
正树苦笑着开口:
「我们让最关键的敌人跑了吗?」
现场鸦雀无声,「但是……」葛蒂的声音响起:
「总之,我们已经逮到两个人,『对抗终点』——……好像也受了重伤?」
「……我打断了他的左臂和几根肋骨,太阳穴上说不定也被敲出裂缝。就算用比亚特利斯治疗,他也不可能马上完全康复。」
听到绚子的话,葛蒂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对抗终点』也受到重创,我们基本上已获得确实的胜利。战斗结束了,快乐的旅行再度展开——谢谢,我要向大家道谢。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但你们真是帮了一个大忙。呵呵!我感觉有点像被囚禁的公主耶!」
「不过,你是大婶吧。」
由良理的吐槽让葛蒂一瞬间沉默,重新转向海狼:
「……对了,如果你能帮我拆掉这些铁链,我会更高兴的喔!」
海狼慌张地冲上前,开始拆解她身上的链条。
正如她所说的一样,事情大致上算是解决了。护鬆了口气。一安心下来,强烈的疲倦就一涌而上。就算在这里也无所谓,他真想躺下来睡一会儿。可是还不行,我还有事想做——想到此处,「啊!」护察觉一件事,向绚子问道:
「对……对了,绚子学姐!」
「什么事?」她歪着头。
护朝四周东张西望,感到一阵不安:
「艾梅蓝齐亚怎么了!?她人在哪里——」
「……她受了点伤,正在休息。」
「受伤!?」
「没事啦!没什么大不了的——虽不能这么说,但她没事,没受到骨折之类的重伤。」
因为绚子露出要他安心的微笑,「这样……吗?」护没有追问。不过,他还是会担心。我得立刻去探望艾梅蓝齐亚。可是在这之前,只有一件事——
护望向正树,看到他正在对希实子说话。
「你刚才做了什么?」
「……你指的是?」
「——由我看来,你并未操控比亚特利斯。可是就事实来说,『对抗终点』的光波确实消失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才冲出来的吗?」
「这个嘛……」
她用手指卷捲髮梢,脸上浮现读不出感情的微笑:
「应该是碰巧运气好?」
光靠碰巧当然不可能让比亚特利斯像操纵那样猝然中断,「……是吗?」正树小声回答,微笑中浮现真正的遗憾之色:
「身为一名研究者,我深感兴趣就是了。」
「身为一名观光客,帮不上忙深感遗憾。」
「今天有好多事让我吃惊啊!光沖着这一点,这趟来帛琉也不虚此行了。」
护缓缓走向忽然笑开的正树。「护……?」面对绚子的惊讶,他以浅笑回应。「嗯?」正树发觉他按着怦通直跳的胸口走近,回过头来:
「怎么了,孩子?」
「……那个,正树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好啊!」
护仰望着他微笑的表情,想起九年来的种种。他想到在那片黑暗中看见的光、想到对其心怀憧憬的时光、想到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与绚子邂逅之后的日子。
「你还记得……」
出口的话语让他紧张得差点发抖,但拚命忍住。不知不觉间,不只绚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望着护与正树。
「九年前的隧道崩塌意外吗……?」
「九年前——啊,那件事吗?我记得。当时绚子的确也在场,真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你是指那个吗?」
正树一脸不可思议。
护陷入沉默。
怦通!怦通!他狂跳的心脏,几乎快从嘴里弹出。「护……」绚子再度讶异地呢喃。护回忆起九年前近乎祈祷的强烈心情,当时他也像这样仰望过正树:
「那么,你还记得……当时曾碰见一个小男孩吗?」
——我想变得和那个人一样,我想变强到足以露出那样的笑容。我想拥有那个人称为奇蹟、拯救了我的力量。我想成为即使被关在黑暗中也不绝望,能对命运一笑而过的大人……
这些念头,决定了护要前进的道路。
护吞下一口口水等待迴音,而正树点点头:
「嗯,的确没错。那孩子比绚子小一岁——」
正树注视着护的脸,话声突然中断。
空气中出现一段非常漫长,漫长到护几乎精神恍惚的沉默。一脸吃惊的正树终于扬起微笑。「这样吗?」微笑的他简短地回答,「是的。」护点头回应。
「我就是……」
说出这番话,比起第一次到东比大附属高中上学、比起在屋顶上向绚子告白更需要勇气,他紧张得双脚差点发抖。就算如此……
「我就是当时的小孩……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是绚子学姐的叔叔。不过,遇见正树先生之后……我就确定了。」
神情赫然一惊的人并非正树,而是一旁的绚子。「啊——」她发出叹息。希实子、葛蒂和海狼默默地眺望他们,「咦?什么……什么?怎么回事?」由良理一副无法冷静的样子。
正树沉稳地回答:
「你是当时的孩子吗?长这么大了。」
他憧憬的「那个人」,是绚子的叔叔。
对护而言,这个事实足以再度改变世界——
*
听着海浪声,感觉宛如在摇篮中缓缓摇晃,内心的骚动彷彿渐渐安静下来。「——我啊……」护眺望着帛琉的大海与满天星空,听见绚子开口。
「曾模糊地想过,有这个可能性。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记得……是约翰的『回归起源』在校庭失控,我们被困在崩塌的校舍底下时。当时在黑暗里……我脑海中突然闪过幼年的记忆。我想着:咦,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
护与绚子肩并肩地坐在饭店的私人沙滩上。大家都累得酣然入睡,他们一起溜了出来。夜间的海滩安静、美丽而温柔。
「那时的男孩,该不会就是护——」
绚子的声调也和帛琉的大海一样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