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梦。
孩提时的护独自在崩塌的隧道前进,孤伶伶的他哭着往前走。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置身于寂静得可怕的黑暗中,不管再怎么吶喊都得不到响应。我说不定得永远孤单一个人——护几乎陷入绝望。
他常常梦到这一幕,梦到自己在九年前发生意外的瞬间徘徊。依照平常的发展,这时候护眼前将亮起光芒,听见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会向穿越黑暗的护露出沉稳的笑容。但这一次在光芒出现后却有些不同,护听不见本该传来的那句『引发奇蹟的力量。我这么说的话,你相信吗?』,也找不到那个人照亮他未来的笑容。
突然出现的比亚特利斯光芒令护很困惑,但只能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黑暗仅仅是黑暗。「有人在吗……?」他战战兢兢地发问,得到的响应却唯有寂静。
附近什么人也没有。
然而,护却感到有人在场。
虽然只有一点点,他彷彿感受到人的意志。
——这是什么…………?
虽然有点害怕,七岁的护仍转向前方注视着比亚特利斯之光。梦中的护知道比亚特利斯的存在,却一点也不了解比亚特利斯是什么。他知道些什么,却不清楚自己知道什么,抱着朦胧不清的感觉。
好漂亮——不过,他确实这么想着。
儘管还有点怕,但比亚特利斯之光太过美丽温暖,受到吸引的护自然地朝光伸出手。他以两手包住光芒捧到胸前,那股温暖沖淡了不安与恐惧。
所以,梦中的护突然确定一件事。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这道光十分温柔也很正确,一点也没必要害怕。
因为,它是如此漂亮又温暖。护回想起自己所知的东西。这道光令人怜爱,足以让人怀抱希望投注信赖——护紧抱着光芒窥视四周,他还是觉得黑暗中有什么生物,侧耳聆听——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有你。
没有传入鼓膜,彷彿直接在胸中深处响起的声音说。
咦——?护吃了一惊,但周遭依然全是黑暗一片。这时,他终于领悟气息和声音来自何处。他眺望在胸口闪耀的比亚特利斯之光。
「你是谁……?」护再度呢喃。
缓缓上升的美丽光芒。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只有你…………
「——绚子学姐?」即使音质不相似,也没有感应到类似的气息,但听到这句话使得护不经意地想到一个人,注视着光芒脱口而出。绚子学姐是谁……?呼唤之后,他一瞬间心想。比亚特利斯之光开始震动,黑暗开始摇晃,立足点也开始崩塌。咦?比亚特利斯之光的悲伤与动摇传了过来,护正觉得困惑时,怀中的光芒进碎开来。
他猛然睁开双眼,漆黑的天花板映入视野。
「阿——…………」
也许纯粹是天气太热,又或者是因为——那场梦的关係,汗水浸透护的T恤。「……梦。」护仰躺在床上轻声呢喃,吹入室内的暖风让他望向窗户。隔着纱窗可以看见高挂夜空的月亮,护坐起身,任风吹乾汗水。
这说不定是他第一次梦到九年前的意外时,梦境出现变化。
没想到出现的不是「那个人」,竟和比亚特利斯之光交谈——
「——好不可思议的梦。」
徐缓的夜风吹散护的低语,月光彷彿正在哭泣。
从东比大附属高中二年级生的修学旅行回来后过了一个月,时间来到闷热的七月,真正的盛夏已近在眼前。东比大附属高中进入期末考时期,学生们一边叫苦连天,同时对就快来临的暑假满心雀跃。天气热得让人辗转反侧,不开电风扇也不开冷气的日子也撑到极限了……护露出苦笑,正要打开电风扇——
扑通!
世界彷佛正在摇晃的感觉于此时袭来。
*
那一刻,艾梅蓝齐亚确实感受到充斥大气中的比亚特利斯一起胎动,化为巨大的波浪——扑通!撼动整个世界。
「——!?」
呜呜,这是我的鳗鱼饭,不行,别拿走味噌汤……!本来正说着梦话的她推开棉被跳了起来。强烈的感觉直透脑髓,瞬间将睡意一扫而空。即使是从小就和比亚特利斯共度的艾梅蓝齐亚,也是首度体验到这种奇妙的感觉。这可不是有人操纵了比亚特利斯的程度而已,简直像全世界的比亚特利斯都产生了共鸣。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她惊慌失措地环顾室内,然而……
艾梅蓝齐亚眨眨眼睛。
「咦…………?」
扑通、扑通……她听到的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
在旅馆的空调管理下保持凉爽的房间里——一切全都一如往常,寂静得让人吃惊。空气平静无波,感觉不出一丝任何变动的余韵,几乎无法想像刚刚出现过如此强烈的反应。艾梅蓝齐亚再度眨眨眼。
她的喉咙好乾。
「——刚刚那是……」
艾梅蓝齐亚注视着漆黑的房间好一阵子后,缓缓闭上双眸。
呼~哈~她做了几次深呼吸,精神逐渐清晰起来。这种感觉,对历经长年锻炼的她而言极为自然,几乎和运动手脚没什么不同。艾梅蓝齐亚将凝聚的意识投向外界,与散布四周的比亚特利斯相重叠,感应比亚特利斯。
「…………」
然而,她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比亚特利斯粒子上没留下任何人的意志或余波。
别说一切如常,附近的比亚特利斯甚至比平常更安份。艾梅蓝齐亚叹口气下了床。
「——这是怎么回事?」
她实在不认为那会是错觉,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艾梅蓝齐亚总觉得难以置信,无法释怀。她的心跳依然有些急促,印着水滴图案的睡衣微微汗湿。事情明明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罢了。她走到窗边,打开窗钩往外推。
夜风穿越缝隙吹入室内,抚过少女的身躯。
「——是梦……?」
户外的比亚特利斯似乎也没有任何异状。
夏天到了——远方传来不合时节的蝉鸣,艾梅蓝齐亚俯瞰深夜的街景,令人窒息的闷热让她心想。她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亲身体验的日本夏季,寂静到毛骨悚然的程度。
*
「…………」
希实子自被窝中起身,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眸环顾狭窄的房间。滴答、滴答……时钟秒针走动的声响听来格外清晰。她以茫然的脑袋思考了一会。
「………………是梦?」
希实子歪歪头。
虽然不太确定,周遭的比亚特利斯刚才似乎震动着。
…………呼~她大大地叹口气,触摸左眼的眼罩。
总觉得今天的感觉比平常更迟钝。所以……
「——我分不出来。」
希实子脸上突然浮现自嘲的笑。
这或许是当然的结果。
如今的她,感应比亚特利斯的能力只比普通人好一点。她的程度只足以参加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入学考试,上课时不致于造成困扰,比东比大附属高中平均学生水平略高一点。
即使经过葛蒂细心的调整,将机能抑制到最低限度,她毕竟戴着「Whoracle」。对现在的希实子而言,和比亚特利斯之间的感应就像在浓雾中只依靠直觉接触对方,非常模糊不清、非常不可靠。
话虽如此,她还是努力试着去感应比亚特利斯。光是要感受到附近的比亚特利斯,她倒还办得到。如果「Whoracle」的机能完全解放,当然会阻断一切接触就是了。总之,室内飘蕩的无数比亚特利斯粒子全都很安份,难以想像发生过什么状况。
她烦恼了片刻,抬手伸向耳边——
——却半途放弃。
特地脱下安放「Whoracle」的眼罩很麻烦……她也还无法承受,希实子在出发到帛琉的那天早上领悟到这一点,心里有点害怕。她仰望着前阵子自己脱下「Whoracle」睡觉时在天花板留下的裂痕,眼罩深处一阵刺痛,希实子轻轻按住左眼。
算了,一定……是我多心而已。
或许有什么原因——比如说梦见小时候的回忆。
不论经过多少年,回忆都历历在目。
惨叫声、剧痛、血花。直到那一瞬间为止,希实子都打从心底对自己感应比亚特利斯的才能感到骄傲。即使控制力有些拙劣,那又有什么关係?她从没想像过,自己决定性的不成熟,会因此伤害到重要的人——
希实子打断回忆。
太可笑了。
「——呼啊~」
睡吧,希实子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即使这是个闷热难眠的夜晚,她也有自信立刻重返梦乡。在睡眠方面,她可是有着钢铁意志的女人。继续做梦吧。月色透过窗缝洒落,映在希实子左颊上的月光,彷彿替燠热的空气带来一丝清凉。
*
于是,护他们之中有好几个人确实感受到一切的开端。护、绚子、艾梅蓝齐亚、由良理、摩耶还有其它几个擅长感应比亚特利斯的人,各自感应到明确的预兆。然而那感觉太过短暂,与梦境交织在一起,没有人在那个时点理解开端。
一直到状况随着「椴树枝之塔」的钟声发生变化为止。
*瞬问
蝉鸣喧嚣刺耳的七月十一日星期天傍晚,周藤兄妹在某间卡拉OK大包厢里尽情表演双人合声,彷佛不肯败在区区的昆虫之下。汐音一头整理得楚楚可怜的大捲髮,配合她激烈甩头的动作摇个不停。
「哇……」
护专注地欣赏两人的歌声,喝了口乌龙茶。坐在他身旁的绚子也望着摩耶和汐音端起柳橙汁。两人喝饮料时,摩耶和汐音的合唱也漂亮地收尾,利落地摆了个姿势。
『——呼!』
他们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现场所有人瞬间爆出欢呼。说到在场的人,自然是各自吃着零嘴、喝着果汁,新旧齐聚一堂的学生会干部们。
两人完美的歌舞表演,的确值得喝采。
护也和大家一起热烈鼓掌。「——真是的,你们还是一样专门只挑古怪的地方投入心血。」绚子傻眼地望着摩耶和汐音抛出评语,护哈哈一笑。绚子转头看向他,露出微笑耸耸肩。
「这对兄妹从上个月底就开始偷偷练习什么……原来是这档事啊。明明要期末考,你们还真有时间。真是閑人。」
这时,虽然身为外人却来到「东比大附属高中学生会主办——艾梅蓝齐亚-贝姬特丽克丝-卢迪加快乐欢送会」掺一脚的逸美摇着铃鼓兴高采烈地嚷嚷「哇~!摩耶先生好迷人~!请跟我结婚!」
「汐音小姐也好迷人~!咻咻~!」
「摩耶学长、汐音同学都好棒~!」「不愧是领导学生的会长二人组,安可~!」「喔~学生会长和她哥哥,干得挺不错的嘛!」「汐音,妳的头髮上黏着鱼板耶~!」继逸美之后,其它人也纷纷起鬨。有些措手不及的汐音朝杏奈喊回去。
「哪…哪有黏着鱼板!这是我的头髮!是造型!」
在她身旁,看来热量消耗殆尽的摩耶拿手帕擦拭运动后清爽的汗珠。
「谢谢大家的声援,我们每天早晚努力练习的辛苦都值得了。这是我跟汐音献给艾梅蓝齐亚的爱之改编歌,『少女心是法兰克福香肠!』,这开场表演还算不错吧?」
「——开场表演?」
护眨眨眼睛,摩耶点点头。
「当然啰。今天的主角是谁?可不是我们。我们只是来炒热场面的,从法式大餐来看顶多只是南瓜汤,是批头四前的流浪者合唱团。所以呢——」
摩耶缓缓环顾包厢一圈,目光停在正中央的艾梅蓝齐亚身上。
他倏地指向连连眨眼的少女开口。
「重头戏接下来终于登场,用棒球来比喻就是九局下二出局满垒,第四棒打者上场啦!——大家请欣赏艾梅蓝齐亚小姐不朽的名曲,『多娜△娜』。」
咦?艾梅蓝齐亚一脸茫然地呻吟。
哇啊啊啊!看到众人热烈地鼓噪起来,鼓掌、欢呼与口哨声的暴风肆虐全场。被指名的当事人浑身僵硬地回望摩耶,足足愣了几秒钟。
「——咦咦咦!?」
当艾梅蓝齐亚惊叫一声站起来,喇叭播出哀伤无比……不如说光是听着就让人想死的旋律。「接着!」摩耶扔出麦克风,备她反射性地慌忙接住。汐音开心地笑了。
「艾梅蓝齐亚,没有女高中生到KTV不唱歌的唷。」
「哇~我好想听艾梅蓝齐亚唱歌!」「龙少爷也想听得浑身发抖啦!」「……总之请加油吧,艾梅蓝齐亚学姐。」「我说,为什么唱的是多娜△娜?」「哈哈,觉得不安的话,我们陪妳一起唱好了?」其它人也异口同声,或者该说是兴高采烈地念着。
艾梅蓝齐亚握着麦克风,抛来迷惘不定的眼神。
「护、护…………」
为什么是多娜△娜……?护和希实子抱着同样的疑问,轻轻笑了。不过,他也和大家一样想听她唱歌。艾梅蓝齐亚困惑的样子看来很可爱,护猛然握紧拳头。
「让我听听妳的歌喉,艾梅蓝齐亚!」
「前面有汐音难听的歌挡着,妳不必担心。」
绚子也开口鼓励她。「等等!绚子,妳说谁唱歌难听——」汐音正要咬牙切齿地反驳,被摩耶从背后塞住嘴巴。艾梅蓝齐亚注视着护,又看向绚子——挥开心头的犹豫。
她努力地点点头后吞了口口水,以挑战的眼神看着屏幕显示的歌词。她的模样认真无比,甚至能感受到凛然的气势。小艾!小艾!大家不约而同地自然开始呼喊。
艾梅蓝齐亚深深吸口气。
当歌声传来,当天最盛大的欢呼声填满包厢。
新旧成员齐聚一堂,由学生会所有人替艾梅蓝齐亚办的最后欢送会——
东比大附属高中的第一学期剩下不到一周,下个星期五就是结业式了。儘管先前难以想像,但经过前阵子修学旅行上举办的派对,离别突然现实感大增地迫近眼前。即使当下正共度快乐时光,护还是实际感受到时间残酷地减少着。
不只是他,在场全员当然都感到很寂寞。
他曾看见杏奈与瑶子寂寞地聊着「暑假就要到了吗~……」,听过艾梅蓝齐亚和龙照所在的音乐教室传出类似肖邦的钢琴曲,也知道美月正瞒着艾梅蓝齐亚努力编辑相簿,汐音不时会望着窗外发獃……护比任何人都清楚,绚子其实也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