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祭典?」
暑假第一天,护歪着头问。学生会干事新旧成员几乎都并排坐在早餐的餐桌边。结业典礼结束后,大家一起出去吃饭,然后到绚子家过夜。「没错,神社的祭典。」摩耶边喝咖啡边点点头。「——啊。」汐音接过话题。
「你是指我们家附近的祭典吗?」
「嗯,规模不算太大就是了。就当作艾梅蓝齐亚的结业&迈入东比大附属高中暑假期间的纪念,大家一块去逛逛如何?」
「夏日祭典?那到底是什么,tree(注:发音与祭典相近。)……?」
这次换成艾梅蓝齐亚不解地歪歪头,代表的意义显然和刚才的护不同。「……是夏季的祭典。」龙照解释之后,「——啊……」她似乎意会过来,脸蛋猛然发红地垂下头。哈哈……看到艾梅蓝齐亚的样子,护笑了出来。「不错耶。」杏奈笑着开口。
「有什么不好的,正好散散心嘛?」
「我好期待……啊!我要穿浴衣去!」
美月欢欣鼓舞,而瑶子点点头。
「我也準备浴衣吧——龙少爷也穿浴衣吗?」
「……我有点想看耶。」
「呜!」听到艾梅蓝齐亚的呢喃,龙照慌张起来。
「就像艾梅蓝齐亚所说的一样,我想看龙照和护穿浴衣,好想看,超想看的,即使得付费也想看。视情况而定,还想拿你们脱下来的浴衣穿在身上……可是……」
八木抱起双臂,有些担心地看着绚子。
「去那种人山人海的场合,没问题吗?」
「有海狼他们在。」
希实子简短地回答。「对啊对啊!」由良理冲劲十足地接话,并且亲近地猛拍八木的背。
「还有我们在!绚子姐姐,请妳放心。万一有哪个浑蛋想对妳不利,由我来收拾!靠爱来收拾!靠我对姐姐的爱的力量!」
「不如说呢,各国的间谍和歹徒都知道绚子家的位置,他们若做出觉悟企图袭击绚子,那无论待在家里或出门都没什么不同——如果不找地方躲起来的话。」
汐音露出浅笑,朝绚子抛去恶作剧的眼神。
干什么?正咬着麵包的绚子皱起眉头,彷彿这么问。
「不过当事人却拒绝接受这最安全的安排,我想堂堂地出门游玩也没关係才是?。」
「绚子学姐,妳觉得呢?」
收到护的目光,绚子放下吃到一半的麵包依序环顾护、汐音、艾梅蓝齐亚——以及大家,最后注视着摩耶。面对她宛如阴霾一扫而空的清澈眼神,「嗯?」摩耶歪歪脑袋。明日香微微一笑。
绚子突然泛起微笑,耸耸肩。
「——看来得从衣橱深处拖出浴衣了。」
于是,七月十七日晚上,护一行学生会成员出门参加夏日祭典,而且所有女生都穿浴衣。「家里应该有我以前的旧浴衣,妳就穿那一件吧。」听到绚子这么说,「——贝雅特丽齐的浴衣!?」艾梅蓝齐亚高兴得跳了起来。
——事实上,不论是待在家中或任何地方的确都没差别。海狼他们负责监控护一行人的周边安全,即使碰巧发生麻烦,不是太严重的状况都不致于波及绚子……如果造成麻烦的原因是有没有护卫都毫无差别的强大怪物,不是碰巧而是布置万全的陷阱,既然所在位置已经外泄,无论在家中或任何地方都一样。
护一行人和海狼他们,都还没发觉从远处注视着绚子家的影子。
*
她有多少年没参加这种夜间祭典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希实子还很年幼时,父母返乡时顺便来日本碰上的祭典,大概是她最初也是最后的经验。看着摊位上排成一排的巨大糖果,希实子受到冲击。
「——那是什么?」
「嗯?是苹果糖……妳不知道吗?」
「…………糖果里包着苹果吗?」
真的有人吃得完这么巨大的糖果吗……护的回答令希实子面临更进一步的冲击,心中思索。她实在不敢相信。听到美月的轻笑声,她瞪了过去,却被美月笑咪咪地无视。
夏日祭典充满乐趣。别说护他们,就连希实子都这么觉得,可见场面相当热闹。绚子自然地享受着祭典的气氛;杏奈、瑶子、明日香与由良理吵吵嚷嚷地玩了钓水球又跑去射靶又吃烤花枝又吃炒麵:「呵呵呵~」美月拿着莱卡相机愉快地对準大家连按快门;八木带着一脸认真无比的表情挑战戳糖模,艾梅蓝齐亚和章照也被拉了过去;摩耶与一身浴衣如字面含义般耀眼的汐音一起望着大家,兄妹正在閑聊——
至于护,则不着痕迹但确实地待在绚子身旁。
他待在绚子身边,注视着她。护享受着和大家共度的夏日祭典,同时牢牢地守护绚子。希实子不知道绚子本人发现了多少,但站在旁观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护朝绚子投注的眼神很温柔,他的眼神强而有力——
「…………」
希实子望着这一幕好一会儿,最后转身走开。她走到卖苹果糖的摊位前买了三根糖,付完帐后拿着苹果糖回过头,碰巧对上绚子的目光。
「——那…那些……」
绚子一脸错愕,战战兢兢地指着苹果糖发问。
「全都是妳要吃的……?」
我怎么可能吃得完,希实子露出冷冷的眼神,「——那不然呢?」绚子似乎看懂了,噘起嘴巴说道。「海狼他们在神社后面。」希实子回答:
「我想送点心过去。」
「啊,原来如此——妳一个人去没问题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笑着说,「是啊。」绚子也露出微笑。希实子突然有种冲动,想告诉轻轻举手示意「路上小心~」的绚子。她想告诉被护他们环绕在中心,面带笑容的绚子。
——妳知道妳现在十分幸福吗?
——妳对妳多么得天独厚有所自觉吗?
……不,说了也是多管閑事。
绚子大概是明白这些,才能够如此坚强。她和儿时的希实子一样,面临因为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太强招来的悲剧,受到「Whoracle」的保护免于悲剧伤害。她体验到才能带来的孤独,如今仍置身于无数的麻烦中。
真相似。然而,孩提时的希实子为何与绚子如此不同?
她有点羡慕在困难之中也不厌恶自身才能的绚子。羡慕依然视才能为一种祝福,始终拥有自信的绚子……希实子甚至感到一丝嫉妒,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很丢脸,向绚子等人低头致意后快步前进。
穿越排满露天摊贩的步道后,她再越过一样设着摊位的境内绕到神社后方,感到祭典的喧嚣声一口气远去。咚!希实子正抱着苹果糖寻找海狼他们的身影,大气突然震蕩着进出声响。她回头一看,在夜空绽放的烟火正缓缓散开。
「啊……」
希实子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她隐约听见境内掀起的欢呼声,宛如发生在遥远的世界。逐渐散落的烟火光芒美丽地闪闪生辉,闪光在希实子眼前升上天空,下一瞬间再度绽放大朵光团。咚!停顿一会,发射声再度响起。
说这场祭典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大错特错。
希实子自然地触摸左眼眼罩,悄然低语。
「——好漂亮……」
烟火的火花,与很久以前,希实子还对自己的比亚特利斯控制力充满自信,自认可以靠才能在世界闯出一番声色时看过的比亚特利斯之光有一点点相似。
希实子看烟火看得入神,没发觉悄悄接近的人影。
或许,即使没有烟火她仍不会发觉。对方完美地抹杀气息躲在黑暗中,希实子的部分神经也忘了对周遭保持警戒。她拿自己的过去与绚子的现在相比,两人乍看相似却有决定性差异的事实勾起感伤,佔据了她的心思。因此当希实子发现时,对方已站到她身旁。
「————!?」
她赫然回神,却太迟了。
希实子的手在回头时反射性地伸向皮包,却被对手迅速拍掉。冰雪手工製作的改造电击棒滑落地面消失在草丛中。一只布满伤痕的厚实手臂抓住她的嘴角,直接拎起她整个身体。希实子发出呻吟,却连声音也被手堵死了。
苹果糖哗啦啦掉在地上。
一双蜂蜜色的眼眸直射而来,她猛冒冷汗。扑通!扑通!希实子的心跳急促如擂鼓。痛苦与恐惧令她表情扭曲,抓着对方的手。希实子的右臂麻痹不听使唤,只能用左手指甲拚命猛抓,却无法在那钢铁般的皮肤上留下伤痕。
——「对抗终点」……!
「希实子……妳从前曾因为自己的比亚特利斯控制失控,伤及家人吧?」
他用英语低声说道。听对方说话时,希实子不停动脑。「对抗终点」为何会在此出现?不,他前来日本的理由不就只有一个吗?他的目的并非绚子。不知是如何发现的,「对抗终点」的视线投向希实子左眼。
在帛琉时被他发现了……!?
「原来如此,于是『银之玛莉亚』把『Whoracle』给了妳……那女人在这方面还是一样天真——我不讨厌妳。我知道妳为何偶尔会以忧郁的眼神,看着他人操纵比亚特利斯。妳了解能够感应到比亚特利斯的悲哀……」
希实子想对海狼或护他们其中一方呼救,「对抗终点」经过千锤百鍊的手臂却纹风不动,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她什么也办不到,无法抵抗……!
夜空再度进开光芒。咚咚咚!烟火的连续发射声响彻周遭。在火光与巨响下,「对抗终点」伸出另一只手。希实子只能拚命扭动身体,不断抬脚踹向他的腹侧,「对抗终点」却还是毫无反应。
「所以,我不讨厌妳——不过……」
要被偷走了。
惊人的焦躁感一瞬间涌上心头,希实子几乎陷入震惊状态。再这样下去,「Whoracle」就要被偷了。世界上唯一能够压抑她的比亚特利斯控制力的「Whoracle」要被偷了。希实子依然还不成熟,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总有一天,她又会亲手伤害珍视的人们——
「不过——『Whoracle』果然不该存在于世上。问题不在于『Whoracle』的能力,效果对我来说无关紧要。若是如今已不受衰老束缚的『银之玛莉亚』,若拥有近乎永远的时间,只要照现状继续研究,总有一天说不定能完成超越原版,阻隔全世界比亚特利斯感应的『Whoracle』这个可能极低,只是假设罢了。」
——救救我。
「对抗终点」抓住希实子嘴角的手加重力道,疼痛让她的表情越发扭曲。「对抗终点」抓着希实子,扯下她左眼的眼罩。「……!」希实子试图挣扎,依旧是徒劳无功。夜空抚上她始终紧闭的左眼。
「但那个『假设』,比其它任何事给予『他』更激烈的绝望。那女人说不定会从世上抹消比亚特利斯控制这门技术。问题不在可能性的高或低,即使实现的可能性仅有亿分之一,成真的想像也会侵蚀『他』。」
——救救我。
希实子注视「对抗终点」手中的眼罩颤抖地想着,剧烈的恐惧窜过背脊。「对抗终点」握着眼罩的手用力握紧,散发出赤裸裸的敌意。
「『Whoracle』的存在使『他』绝望。所以,我必须在他面前破坏『Whoracle』……!」
——救救我……救救我!
「对抗终点」的眼睛倏然瞇起。
一道特别大的烟火在夜空迸开火光。
他放开希实子,粗鲁地将人抛在地上——不如说是砸在地上。因此,一切都发生在希实子从他手中落地的短短瞬间。
「对抗终点」转过身将眼罩抛向半空。咚!海狼的枪声淹没在烟火爆炸声中消失了。「对抗终点」轻鬆弹开掠过眼罩飞来的子弹,此时,爱德华-巴雷尔与冰雪分别从旁边及树丛中扑了上来。
冰雪的手中生出冰剑。「对抗终点」抓住她的手腕挡下笔直刺来的剑刃,扭动上半身闪避爱德华-巴雷尔挥落的刀子。刀锋似乎擦过皮肤、血花顿时四溅,「对抗终点」布满伤疤的脸庞又添一道新伤。冰雪与爱德华-巴雷尔一脸不甘,下个剎那赫然掠过恐惧之色。
脱离「Whoracle」的抑製取回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后,现在的希实子也清楚地感受得到。就像蜘蛛网缠住猎物一样,「对抗终点」充斥周遭的意志已彻底地捕捉两人。真的只是一瞬之间,速度快得远远超出常识。
冰雪他们设法防御,然而——
空气爆炸,冰雪和爱德华-巴雷尔被打飞出去,分别狠狠摔在地上动弹不得。海狼瞇起眼睛,举枪準备再开火,与半途中已不再看着冰雪他们的「对抗终点」目光交会。希实子并非刻意而为。
话语彷佛从心中深处涌上,她自然地发出吶喊。
以有生以最大的音量吶喊。
「——吉村学长,救救我!!」
「……!」几乎是叫喊的同时,坠落地面的冲击令她窒息。
在半空中飞舞的眼罩同样飘落地面,海狼就像以此为信号般开了火,子弹却对迎面而来的「对抗终点」不管用。「对抗终点」冲上前瞬间逼近与海狼的距离,粗暴地揪住慌忙想退后的海狼衣领。
「我也不讨厌你,海狼。我不会杀你。」
「——怪、物…………!」
「对抗终点」把海狼扯了过来,手贴上他的额头。啪嚓!一阵电击爆开,海狼失去意识颓然倒地。飞上夜空的烟火宛如柳树般弯折,十分美丽。
冲击迫得希实子无法呼吸,只能按着身体蹲在地上,「对抗终点」走向了她。「——还有『魔女贝雅特丽齐』在吧?」他捡起落在地面的眼罩,这么说道:
「如果我是怪物,那女人又算什么?」
「对抗终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才是集比亚特利斯的祝福于一身的真正怪物吧?上天究竟为何要给予『银之玛莉亚』那种人力量,却不选择『他』。这是错误的——…………」
「对抗终点」淡淡地说着,手指插进眼罩缝隙间。
「……啊——」希实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她刚才陷入混乱……一想到我的「Whoracle」要被人偷走脑袋就一片空白,忘了——即使愚蠢、即使丑陋,希实子脑海中的高热仍迅速褪去,胸口冻结。不对,希实子现在佩带的「Whoracle」并非「Whoracle」,只不过是複製品。
「对抗终点」的侧脸抽搐了一下,吐出没有感情的低语。
「——不对。」
我——……希实子愕然地思考。
我果然像这样——
真正的「Whoracle」在哪里?
希实子只拚命顾着不让她的「Whoracle」被偷,一团混乱地什么也没想。她不该呼救的,不该向护与绚子呼救。一股自我厌恶袭来。为什么我会想着「救救我」?
为什么呼唤了吉村学长?
为什么……发出可能引来绚子的悲鸣声?
——我无论何时,都只顾自己……
「对抗终点」从眼罩中抽出複製的「Whoracle」,与真品非常相似的複製品表面发出绿光。「对抗终点」注视着複製品好一阵子,瞪向希实子。
「——希实子。」
那一眼就让她背脊冻结,浑身僵硬。面对他充满猛烈愤怒与杀气的视线,希实子倒在地上恐惧得动弹不得。「对抗终点」的眼神就是如此凌厉。
「真品怎么了?」
不行,希实子咬住下唇。我不能输给恐惧。每次每次每次……她总是只想到自己的问题,只会给重视的人添麻烦,希实子讨厌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