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Adastra只能如此回答。
要是能点头答应,大家多半会吓一跳。它透过气氛察觉这一点,却无法做到。只要有容器,Adastra就能在体内找出所有的答案。好想知道,这股冲动如今也在它内在盘旋——几近疯狂。
好可怕。我想知道。我不知道。只要点头答应,就能令护高兴,一定也会得到他的称讚、让他更加喜欢自己。可是——它觉得这是不对的,不会得到原谅。
Adastra清楚自己的冲动。冲动从与自我不同的部分涌上,是无可救药的渴望。所以,在那种「不知道」的状态下,它觉得不能轻鬆答应。因为Adastra只要说出「我办得到」,护说不定真的会相信——
「——Adastra,你来得正好。」
呼唤声拉回它的意识。
一双近在咫尺的黑玛瑙眼眸注视着它,儘管现在感觉不到,她是Adastra所知有着世上最强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的人。Adastra的容器。或许是首度产生的罪恶感,令它别开视线。
绚子向Adastra露出让人安心的微笑,
「你认为我脱掉『Whoracle』后,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Adastra眨眨眼,回望着绚子恶作剧的眼睛。
在困惑之余,它老实地摇摇头。
「不明。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想拥抱你。」
Adastra好一阵子都没理解过来,她说了什么,
「…………拥抱我?」
「绚子学姊……?」绚子背后的护一脸吃惊。「绚子,说…说这种台词……你不觉得噁心吗?」汐音战慄地问,被绚子狠狠瞪了一眼后闭上嘴巴。她重新转向Adastra。
「受到『Whoracle』的封印,和你共度时光,让我回想起来。你——不,说你们比较好吗?总之,我很感谢你们从小就陪伴在我身旁。」
Adastra心中一跳,虽然它不太懂。
未知的感情充塞胸臆,它露出困惑的眼神,没法看着绚子。感……谢?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对不起——」
「没关係,就是这样。你们陪在我身旁。」
「我吗?我们吗?在你身边……?」
「没错。虽然发生过很多事,当然也有难过的遭遇,但我觉得很骄傲。因为有你们在,因为我有感应你们的才能,才能、人格、外表与一路走来的人生全加在一起构成我,现在才能得到护他们的……爱。对吧,护?」
绚子难为情却斩钉截铁地宣言,瞥了护一眼。「——啊。」护对上她的目光轻喊一声,「是的。」露出笑容点点头。摩耶突然发出笑声,「姊姊…」由良理感动得流泪,其他人也笑咪咪或得意的笑着。
汐音搔搔泛红的脸颊。
「…………绚子,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你对护的告白更让人害羞耶。」
「啰嗦啰嗦闭嘴,我自己也觉得很害羞笨蛋!」
绚子在大家的轻笑声中发怒,清了清喉咙重振精神,「所以啊~」她朝发愣的Adastra眨眨眼。
「我脱下『Whoracle』之后,要紧紧拥抱你。就算你不情愿,我也要硬抱上去。然后,我要尽情扁你一顿,谁叫你乱亲乱抱我的护!不论你是什么、对你有多少感谢,企图向护出手的家伙都是情敌!这点我绝不退让!」
感谢——Adastra思考绚子所说辞彙的意思,仰望着绚子的它嘴唇无意识地自然移动。透过绚子的话语、透过大家由比亚特利斯传来的种种感情,它感到精神变得更加清晰。
原来如此,感谢是这种心情——Adastra发现了。
「——Danke,谢……谢。」
Ichliebedich.
就像面对护时,这句话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那般。
「————我……」
护不久前教导它的东西,伴随实感复甦。
那句不知为何沁入Adastra胸中的台词。双方互相喜欢,所以很重要——他们许许多多的感情虽然还没明确成形,不知不觉间却温暖地留在它胸中。
「我…听我说、绚子、我——」
或许是这样没错。Adastra喜欢护他们,他们也喜欢Adastra。双方互相喜欢。因为他们愿意喜欢上Adastra,Adastra也喜欢上他们。大家愿意好好看着Adastra、面对它——
「也喜欢你,好喜欢你……!」
一股非传达不可的冲动涌上心头,Adastra甚至受到突然的焦躁感驱策,踮起脚尖拚命诉说着。「Adastra……」绚子惊讶地喃喃呼唤,最后露出微笑。Adastra坦率地感觉到,她的笑容很美丽。
咦?感受到的同时,Adastra又觉得怪怪的。
——什……么?
它的胸口抽紧发疼。
——好奇怪、讨厌的、好讨厌的,不明白的心情。
Adastra记住这种彷彿悲伤、彷彿乾涸的感觉。
「——贝雅特丽齐、护、大家。」此时,艾梅蓝齐亚直盯着正树追上约翰离去后的房门,突然一脸紧张,极为认真地开口。
「从现在起,不论任何时候贝雅特丽齐身边一定要有五、六个人留守,不,手头没事的人全都留下来。」
Adastra感觉到艾梅蓝齐亚坚定不移的决意。
其中只掺杂了一点不安的气息。
「既然贝雅特丽齐没解除『Whoracle』,现在给那些歹徒知情了,这次说不定真的会出现想谋害她的鼠辈。我们当然没必要过于神经质……」
「————啊………………」
没有人听见,Adastra吐出愕然的呻吟。扑通!Adastra将周遭比亚特利斯而非心脏的波动,当成自己的心跳。「艾梅蓝齐亚,太夸张了吧?」绚子笑着说,艾梅蓝齐亚却摇头否定。
「至少在鹰栖尚幸号称情报作假,让谣言平息前,外出最好也——有Adastra的问题在,我不会叫你别出门,但回数还是该减少依些。『银之玛莉亚』,李海狼他们不用多说,你有空时能不能也尽量留在贝雅特丽齐身边?」
……Adastra领悟到。
和护他们接触,逐渐得到明确自我的Adastra首度产生自觉。胸口再度发痛,受到强烈的饥饿感侵袭。没有任何人察觉它的异样,「这个嘛,我没问题。」葛蒂答应下来。
「只要有我现身,杀手想袭击也无法轻易出手,我很愿意提供协助。贝雅特丽齐,我本人来当你的护卫耶,真是奢侈!之后可得跟你要点谢礼才行。比方说比亚特利斯研究的机密资料……比起那种东西,让我和护约会一次好了?」
「什……!你说什么,大婶!我坚决拒绝!」
「贝雅特丽齐,不小心一点的话,吉村护的青春会被她吸走喔?」
「——冰雪,这话是什~么i意思……?」
绚子她们你来我往的斗嘴,护面露微笑——
不知为何,这一幕令Adastra心抽痛得想哭。那是它尚未理解、尚未到达的感情。是它不知道,但现在正试图了解的感情,这是……这心情是……
Adastra周微的光散落。
「——Adastra?」或许是从共鸣的比亚特利斯感觉到异变,护回过头询问,它却回答不了。Adastra认识绚子。绚子本人的感觉当然全被隔绝在外,不过它透过某人对儿时绚子的记忆,突然得知。
不,或许——这是Adastra本身无法处及的领域。在打从很久以前就认识护的意识深处,它说不定也知道小时候的绚子。绚子的长大过程中遭到许多人厌恶,受到许多诅咒。没错……Adastra应该知道的,知道绚子童年的孤独、不安,因为那份力量被嫌弃忌讳——偶尔甚至有人想要她的命。
拥有强大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甚至足以接纳Adastra存在的绚子,目前完全失去力量的理由是什么?
——是我。
遭到许多人排斥、盯上的绚子失去力量将引发什么状况?将替她招来怎样的灾祸?绚子打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运用自己的力量解决找上门的麻烦,在力量消失后将会如何?
——连点点头,说没问题都办不到的我。
即使实际感觉到它喜欢绚子,如果问Adastra会不会冲动地袭向毫无防备的绚子,它也无法确定。它无法充满白估地〣答。Adastra,这包含强烈求知渴望的存在——
Adastra终于自觉的事实太让人震惊,不禁哑口无言。护明明是它唯一绝不想伤害的人,它明明也喜欢绚子她们啊。正因为Adastra的高度精神已成长至不比人类逊色的程度,正因为从护他们身上学到许多东西,Adastra可能产生自觉。
Adastra发现,现在降临在他们身上的一切灾厄起因就是自己。
*
——没错。
约翰走出大厅在走廊前进,扬起嘴角。一股愉快的寒颤从胸口深处贯穿颈项,他有多久没那么兴奋过了?自从和绚子打成平手以来吗?
——吉村护,没错,这样就好。
如果他们接受约翰的邀请,那也不错。他会带着护他们和Adastra一起回德国进行研究,儘管有困难之处,只要能将那两人——不,绚子留在手边,那点程度的妥协不算什么。不过,结局果然……
——你直视着我。
和上次对时时不同,吉村护的眼神远比当时更加坚强。
——摆出一脸和我对等的表情,挡住我的去路。
他没有心怀胆怯地仰望约翰,也没有拚命挤出几乎快凋零的勇气。护的眼神,嚣张将两人放在同列的位置上。彷彿连血液也为之沸腾的情绪,令约翰加深笑意。很好,多亏你拒绝了邀土雨。
约翰此刻对护抱持的感情,大概与研究无关。听到他拒绝邀约,抛出挑战的台词,也不觉得愤怒或不快。约翰有所自觉。没错,护刚才刺激了他的自尊心——
他身为世界最优秀比亚特利斯操纵者的自尊,最重要的是……
一个想得到心爱女性的男人的自尊。
——吉村护,对你来说也是如此吧?
——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也抱着同样的念头吧?
比起共同进行研究,这种对立关係不是更加简单易懂得多?这是各自以不同方法试着保护绚子的约翰和护,为了争一个女人绝不退让的战争。没错,事情或许很单纯,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此时,走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与呼唤。
「——约翰,等等。」
约翰转过身,看到正树小跑步追了上来。他和约翰怀抱相同的理想,是少数能称之为朋友的对象——约翰发现正树即使叫住他,表情却带着迷惘。呼——他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等正树跑到眼前,率先开口。
「你被吉村护他们打动了?」
「……!」正树微露动摇之色。「……没错。」他随着叹息垂下目光,坦率地承认。
「……我过去的想法也没遭到什么彻底颠覆,那是一种……与控制支配不同方向的沟通。我从没想过,Adastra会露出那种表情。」
「正树,我们发过誓吧?」
「——嗯。」当约翰这么问,正树点点头。
正树眼中浮现一抹怀念之色。仔细想想,约翰和正树短短两年多前才真正成为互相理解的同志。虽然时间不长,但想到他们成功的庞大研究以及两年多高密度的生活,出发点就像无邪的儿童时代般令人怀念。
「我们发过誓。」
正树露出从两年前起就没变过的真挚眼神,覆述约翰的话。
「我怎么可能忘记。我们要一起改变世界。」
「我们要解开比亚特利斯所有的谜团,以我们的力量征服它——誓言的结晶就是『回归起源』计画,是Adastra。不控制也不支配Adastra,却谈什么相信,有这等可笑的事吗?失控的Adastra在想得到绚子的冲动驱使下,破坏研究室造成多人负伤。」
「…………」
「比亚特利斯很无邪,而无邪同时也是种冷酷。必须经过像我们一样的专家控制引导,才有意义可言。你不也知道,比亚特利斯就是为此存在的?为了受到我们支配,发挥有意义的奇蹟。」
「……说得也是。我明白,比亚特利斯很无邪,无邪的东西非常危险。不过约翰,比亚特利斯不像人类幼儿一样只是一派无邪,还会感应人的意志。比亚特利斯上会蕴含人直接投注的意志喔?只要真挚的许愿,不必控制与支配——」
「总之,正树,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将替我和吉村护谁才正确找出结论。你是为了问我在想什么才追来的吧?没必要隐瞒,我这就告诉你。」
「找出结论……?」正树一瞬间面露讶异之色,立刻有所领悟地瞪大双眼。
「难道你这几天準备的是——」
「有些机具必须调派过来。我已充分积蓄力量,距离在比亚特利斯网路上设置完毕还得花一点功夫。正如你想像的,我要举行『回归起源』计画预定的最终仪式。」
约翰的宣言令正树脸色一变。
「太乱来了!Adastra会失控啊……!?」
「所以我才要举行。」
当某个不是Adastra,更加服从而完美的比亚特利斯生命体诞生时,他们预计在生命体对约翰绝对服从的前提下举行仪式。那本来是完成「回归起源」研究的最终实验——
「要是Adastra结果失控,不就证明了比亚特利斯终究是非得控制支配不可的东西?」
他就能正面否定护的想法。
「我当然会迅速破坏掉失控的Adastra,儘管周遭可能受到波及——只要有『Whoracle』在,绚子的安全就没有问题。有你在、周藤摩耶他们以及『银之玛莉亚』的私人佣兵也非无能之辈,不至于出人命。不过负伤人数会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可以将护的心折成两半……!
「我已告诉吉村护,要保护绚子与其他同伴最安全的方法是什么。也给了他不必破坏Adastra的唯一方法。选择依赖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拒绝这些法子的人是吉村护——将绚子和『Whoracle』的消息泄漏出去,你不觉得正适合吗?」
「这是……什么意思?」
约翰冷酷地笑了。
「只要绚子不解除『Whoracle』,她的危险就会逐渐增加。可怜又坚强的绚子,吉村护他们到底能保护她多久?他们和Adastra的时间正逐渐流失,一切都很顺利——」
正树垂下摇曳的眼眸,烦恼地闭上嘴巴。
约翰问道。
「你想反对我吗?」
正树应该不会阻止我,他很确定。正树很爱惜护与绚子,但同时也不会为了私情捨弃研究者的立场,不属于会捨弃探究心的愚昧人种。现场出现一阵沉默。
正树终于开口时,眼神非常严肃。
「如果——约翰,如果最终实验的结果Adastra没有失控,能够自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