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早安,城岛同学。」
我刚把书包放到桌上,坐在位子上,上野恭一就向我打招呼。
我露出足以称为微笑的笑容,同时调整姿势,打开书包:
「早安,你好。」
七月七日,七夕。有如往常打醒主人、準备早餐、上学,一如往常的一天,这是我——城岛硝子一整天校园生活的开始。和上野同学打招呼也不知不觉成为我的生活惯例,将这个行为比喻为起跑枪声或许很恰当……不,我并没有要跑步。
打招呼的同时,我环顾整间教室。入学之后我加入一个小团体,这个团体的成员——皆春八重、直川君子、姬岛姬——以上三人都还没到校。这也难怪,因为现在是七点半,比学生的平均到校时间还早了大约二十分钟。
「话说回来,上野同学每天都很早起。」
我对着每天早上一定在七点半之前到校的他开口,可是他结结巴巴反问我:
「今天、第三堂的数学课、的功课……你写了吗?」
「有,全部写了。但是答案有二十分之三的机率出错。」
「呃……你说得真是、具体……」
「所谓的机率不是具体的结果,只是基于理论的推测。」
「是吗?不过没关係,等一下借我抄好吗?我有几题不会。」
「了解,没问题。」
「谢谢。」
我已经完全习惯城岛同学奇怪的举动——上野的眼神似乎如此说道,促使我与人沟通的功能进行微调。只要装出柔和的表情、视线、动作,即使辞彙生硬,给人的印象也有相当的差异,我一直在对此事反覆学习。既然这方面有所进步,那么到校上学的行为也算有所意义吧?已经过了四个月,校园生活也在不知不觉间与我每天的例行排程完全结合。
不过之前上学的时间更晚——但现在已经固定在这个时间。
这是有理由的。
理由就是和我住在一起,我的「主人」城岛晶的意向。
大约一个半月……正确说法是四十三天前。自从当时在这所学校里发生一起事件之后,主人的习惯就从原本快要迟到才出门变成早起上学。对于他的决断我没有异议。我已经传达这种改变可能的风险,主人也能够理解。那么我的内部就不存在赞成意见或反对意见,只有服从。
不过所谓的风险,也不过是在一大早硬将很难早起的主人打醒时所发生的事。既然我已经确实传达,那么接下来只管执行——一如字面打醒他。
用炒菜锅打他的头。
姑且不管这件事——
「你现在就要抄写吗?要的话就借你笔记本。」
「咦……可以吗?谢谢!」
这些日常琐事,不管我们如何改变都会进行下去。
「请。」
我将数学笔记本交给上野同学,他也一脸高兴向我道谢,同时接过笔记本,动作中带着些许恭敬之意。
有个奇怪的偶然——班上每到月底都会换座位,自从就读高中以来已经换过三次座位,我也三次坐在他的旁边。也就是说,自从我就读高中以来一直坐在他的旁边。我不知道要经过多长的时间,才能用「孽缘」两个字。三个月可能还是太短,或许不太适合。基本上我无法理解类比式的思考,因此像这种言下之意的定义功能也有缺陷。
「啊……不好意思,城岛同学。」
「是,有什么事?」
「就是这个图表……」上野同学指着我的笔记本发问。我一面从第二次记忆领域找出他的智力指数与数学学习内容熟悉程度的资料,预测他的问题内容,同时探出上半身盯着他的手边。
「啊、呃、就是这个函数……」
咦——这不太自然。
以他的熟悉程度,要导出这个问题的解答应该很容易……
就在我正要判断是否应该加以指出时——
「早安——硝子——你今天也好早到——」
背后传来拉长的招呼声,于是我转过头去。
声音来自很有精神的少女,那副模样一点也不像一大早该有的神情。
身边还有另一名女学生——一言不发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我,软弱无力地对我挥手。
「早安,小君、小公主。」
她们是直川君子和姬岛姬。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同一个小团体的朋友。
「呼哇~~」
小公主伸手遮着嘴巴,硬是忍住呵欠,只用眼神向我打招呼。
「啊。」
上野同学听见小君打招呼的声音,也跟着抬起头来。
我看到他的表情变得相当狼狈,心跳也跟着加快。这是感冒还是什么疾病的癥状吗?
小君没察觉他的变化,很有精神地对他说声:「早安~~」小公主依然是一脸想睡的样子,轻声说句:「早安。」
「啊、嗯,早安。」
上野虽然回答,态度却可以用所谓的「言行失措」形容。
「啊——你们在写数学作业啊——?今天会叫到我们吗?」
小君没理会态度怪异的上野同学,只是盯着我的笔记本。
「今天老师点到我们这一排的机率很低。」
小君的位子在我后面两个。
「我想也是——小公主有写吗——?」
「……你觉得我会写吗?我喔?」
小公主用身体强调自己还没睡醒,同时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将书包放在桌上。她的座位在我的斜后方。
「你们两个都没有写作业?」
「嗯。因为今天不会叫到我们啊——?」这是小君的说法。
「机率虽然低,但还不到零,反而有三成多的机率会换排。根据我的判断,要赌会不会叫到,这样的风险太大了。」
「呜——真是坏心……那就借我抄嘛——」
「了解。但是我现在已经借给上野同学,所以还请大家一起抄。」
「更正——硝子果然是好人——啊、这样好吗,上野同学?」
「咦?啊……好。」
我离开座位,让小君坐下。只见上野同学皱起眉头,表情像是紧张,又像是失望。我对他的了解还不深,要推测他的感受也很困难,不过也没什么判断的必要。
「小公主不抄吗?」
「……啊……嗯。」
坐在座位上的小公主全身放鬆、眼神涣散、瞳孔扩张,感觉起来就像燃烧殆尽的拳击手。这下子有点危险,状态会变得这么差,必定是因为极度睡眠不足。
「今天可能会点到你喔?」
「……啊……嗯。」
「不过话说回来,小公主,你的脖子比出生两个月的小婴儿还软喔?」
「嗯……我很想回到那个时候……然后好好睡一觉。」
「乖乖睡——快快睡——」我试着唱起摇篮曲。
「啊呜……」
果然很严重。
「……你们在干嘛?」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这个小团体的最后一个人,皆春八重也来了。她看见小公主听着我的摇篮曲不停点头,视线显得很讶异。
「早安,八重。」
手拿自动铅笔的小君抬头看向高个子的八重,笑着打招呼:
「啊、八重早安——」
「早啊,君子……你在写作业吗?」
「八重已经写好了?」
「嗯。」
八重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先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之后才回来,看着小公主叹气:
「所以呢?她是怎么了?」
「小公主退化成幼儿了。」
「喔。」
八重的表情没什么起伏,看起来像在生气,但是她平常就是这样。接着她的视线移到站在一旁的我身上:
「第2题的b,你会吗?」
「大致上已经算出答案,不过应该是错误答案。」
我是故意写错的。因为那题的难度偏高,根据我的判断,要是答对反而引人注意。
「我也不会。」
因为八重说得很冷淡,于是我小声问她:
「男朋友没有教你吗?」
「什……!」
我的话才说完,八重的表情立刻僵住。平常的扑克脸消失无蹤,显得非常惊慌失措。
她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制服领口,把我从小君和上野同学身边拉开。领子被她拉开,我像遭到逮捕的外星人一样被拖走。
「饶——命——啊——」
我决定先用最近从电视古装搞笑短剧里学到的哀号试试。
「硝、硝子,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但是八重没有吐嘈。
「因为他和学长同班。」
因为她实在太过慌张,所以我也露出「什么都知道的笑容」——这也是最近学会的——加以回答。
主人当然没有告诉我。
一个半月以前——那件事也是促使主人提早上学的原因。
八重和她的交往对象大田敦之间,产生严重的决裂。
大田敦从很久以前就对八重不忠,她知道这件事之后,彷彿是要报复一样,怀了陌生男子的孩子——那名胎儿还受到「虚轴」侵蚀。
虚轴。
那是从这个世界分歧出来的虚假平行世界。会在灭亡的同时回到这个世界,试图保留自身存在,附身在人或是物质身上的异类意识。
在虚轴的影响之下,八重杀了大田敦,还对我们动手。
主人和我不但排除八重体内的虚轴,还操控她的记忆,让她以为这一切从未发生。大田敦也在这个世界修补缺陷因果关係的力量——「修正力」的影响之下复活,就好像从来没死过。
但是八重和大田敦彼此背叛的行为并没有消失。有关背叛的记忆虽然删除,但是只要两个人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所以我才要试探她,打听他们的关係。
在上次事件之后,经过一段时间再深入追问——这也是主人的命令。
「是是是是阿敦告诉、硝硝硝硝子的男朋友、吗……?」
儘管如此,如此狼狈的模样还是出乎我的计算之外。
「这就任凭你想像……不过八重,你不需要这么惊慌。」
「我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
「原来如此。我从八重的态度,了解八重其实是个极度害羞的人。看着周遭的人对我和学长的关係胡说八道时,八重一定在想,自己可没办法充耳不闻……」
「硝子!」
她的一声尖叫打断我的推论,所以我也闭上嘴巴点点头:
「我知道,我完全了解。」
然后立正敬礼: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还有学长不是我的男朋友。」顺便更正一下她的错误。
八重的眼神带有共犯看着共犯的同侪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