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怎么了?看起来好累的样子。」
我躺在水塔上仰望天空,单绪用一如平常的笑容看着我。
我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随口说声:「是啊。」
「晶不吃午餐吗?」
「等一下吧,我现在没食慾……里绪先吃吧。」
「可以吗?那么里绪开动罗。」
我层眼角余光看里绪从便利商店的塑胶袋里拿出饭糰,打开包装吃了起来。今天的天气好得可怕,洒落身上的阳光灼热得彷彿是光学兵器。不过或许是因为水塔是屋顶卜最高的地方,吹过的风感觉很舒服。
总而言之,上午累积的疲劳已让我失去所有气力。
疲劳的原因是两名转学生——不,应该说是班上同学。
俊男美女的双胞胎实在少见,整个二年三班显得异常兴奋。每到下课时间,我隔壁的座位就会挤满人群,众人轮流用「你们从哪里来的?」、「住在什么地方?」、「兴趣是什么?」、「要不要一起去KTV办场欢迎会?」之类的问题展开一连串的询问。
一般而言,会聚集在转学生身边的都是同性学生。但是对方刚好是一男一女,那些其实想找男生说话的女生,还有其实想找女生说话的男生全部不客气地围上来,全班同学几乎每节下课都聚集在双胞胎身边,连坐在一旁的我都被这些同学不知哪里来的活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至于让我这么累。
虽说人群就聚集在我的座位旁边,我只要不在座位上就轻鬆愉快了——事实上我在第二节的下课,立刻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行。
然而——
双胞胎中的妹妹津久见逆绘似乎把老师说的「城岛可要好好照顾他们」这句话当真,在全班同学的环伺之下左顾右盼之后说道:
「啊……城岛同学到哪里去了?」
正打算逃走的我立刻被叫回去。
不仅如此,全班男同学还对我投以有如刀一般锐利的视线。
于是从第二节下课开始,我就一直在男同学「你再一直黏在她身边,小心我杀了你」的杀气,还有女同学「这么可爱的转学生请你帮忙,要是敢不理她绝不放过你」的监视之下,如坐针毡地照顾两位贵客。
不只是下课时间,即使是上课时间情况依然紧张。他们之前待的学校,进度似乎比我们这里慢一点,每当上课途中遇到不懂的地方,她就会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要是我在上课时稍微没注意到她的视线,背后立刻会行人朝我丢橡皮擦。开什么玩笑,我在班上的成绩只是中等而已。
「那算是天生少根筋吗……?」
「恩?什么?晶怎么了?」
「没有……」
叫奏的男生还比较好一点,不过那是因为他的位子不在我旁边,只能透过逆绘请我帮忙的关係。最大的问题还是逆绘,她身后就有一名女同学,但是她不去和女生交朋友,反而一副什么事都非得拜託我不可的样子。
结果——午休时间一到,我立刻以有事要办为由,把照顾他们的责任丢给芹菜,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逃出教室。老实说,今天早上根本没有空思考这两个人是不是无限迴廊的手下。就算他们真的是敌人,在那样拥挤的人群里,不管敌我都很难出手。
「今天实在很累……班上新来了转学生。」
「喔。」
我的叹息没有让里绪产生特别的反应,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于无法辨识个体差异的里绪来说,无论是转学生还是俊男美女双胞胎,都是毫无意义的名词。对方若不是虚轴,在里绪眼中就和邮筒或是电线杆没有分别。
只是现在的我却因为里绪这份冷淡感到高兴。
「里绪,今天我会想办法带那两名转学生到里绪面前,可以帮我检查一下吗?」
「啊,原来是这样。恩,里绪完全没问题。」
「对方是双胞胎……也许只是因为这种组合太少见,我才觉得他们可疑吧。」 「双胞胎是指一起出生的人吗?」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恩,总觉得……一起出生是件可怕的事。双胞胎从生下来的瞬间就是两个人吧?这样不是连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谁是谁吗?」
这的确很像重视自我唯一性胜过一切的里绪会说的话。
「可是性别不一样,应该不会分不清楚吧?而且就遗传基因的观点来看,他们和普通的兄妹没有两样。」
「外表也不像吗?」
「是啊。」
的确不太像。
应该说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不过既然是异卵双胞胎,这样或许也很正常。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容貌非常出众,看来他们的父母应该也是俊男美女。
「可是里绪还是不喜欢,虽说和里绪没关係就是了。」
「说得也是,如果那两个人只是普通人,的确和里绪一点关係都没有。」
休息一阵子之后,终于有点想吃饭了,于是起身拿起身旁的便当盒。
「要吃饭了吗?」
「是啊,已经好多了。」
正当我打开便当包巾,拿起筷子準备开动时——
「啊、蜜!」
里绪一脸开心地如此叫道。
「……干嘛?」
就在水塔下方——舞鹤蜜打开铁门来到屋顶。一听见里绪的声音,原本就堆满怒意的表情立刻变得更加不悦。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里绪。不要这么大声叫我的名字……怎么连城岛也在这里?真是糟透了。」
「……谁叫你要过来,你应该知道午休时间我们都在这里吧?」
「我当然知道,但是你们可以不要跟我说话。」
「咦——蜜说这种话,里绪会伤心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真是的……」
看见里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舞鹤只好乖乖闭嘴,但还是一脸不悦。
不过这家伙怎么会跑到屋顶来?
「……周围的人太烦了。」
也许是我的讶异不小心写在脸上,舞鹤不耐烦地举起自己的左手挥了一下,可以看到肘以下的部分反射异样光泽。
「原来如此。」
原因是舞鹤的义手。要说舞鹤自作自受也没错,因为她的手是她在两个月前的战斗中自己切断的。只是舞鹤的断臂看在同学眼中,似乎是一种障碍。
「那些家伙平常看部不看我一眼,现在只不过少了一只手,所有人立刻把我当成注目的对象。尤其在吃饭时,那些人的视线要说多奇怪就有多奇怪,害我根本吃不下去,也不知道那些家伙到底是看笑话还是可怜我。真是的……不管善意恶意都一样烦人。」
「所以说你每天都换不同的地方吃便当?」
「没错。」
舞鹤说得很不高兴。我说舞鹤,你乾脆每天都来屋顶好了。每天为了找地方吃东西在校园里徘徊,老实说有点愚蠢。
……要是我这么说,一定又会惹来舞鹤一阵发飙,还是算了。
「也罢,不管善意恶意都是暂时的,大家很快就会对你失去兴趣了。」
但是我也是同时站在善意与恶意的角度挖苦她。 「什么啊,你这家伙的性格还真是扭曲到不行。」
看来我的挖苦没什么效果。舞鹤不再理会我们,逕自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
「喂,蜜也一起过来这里吃嘛。」
里绪满脸笑容从水塔上向舞鹤招手。
「开什么玩笑,谁要跟你们混在一起?而且那里也太窄了。」
「嫌太窄的话就坐在里绪怀里吧?啊、还是蜜要让里绪坐在怀里?」
「……你是没听到前半的话吗!?」
这两个人还是老样子。舞鹤的讽刺与挖苦对里绪根本毫无作用,其实在我们之中与舞鹤最要好的人,说不定就是里绪。
「蜜真是的,不可以用代名词称呼里绪。」
「是是是,我知道啦。」
「知道就好。蜜要怎么办?谁要坐在谁怀里?」
「好好听我说话!两边都不要!」
舞鹤面红耳赤地人喊,我不由得在心中苦笑。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你偶而也该学着用吵架以外的方法和别人沟通。」
「你这家伙不要趁乱说些没礼貌的话!」
我随口说声抱歉,继续吃我的午餐。舞鹤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忿忿不平地念念有词,然后吃起福利社卖的麵包。
我原本还想问你今天怎么不是自己带便当,不过这种挖苦的话还是就此打住比较好——说这些话是殊子的工作。
屋顶上除了我们之外别无他人。要是在舒服的春天或秋天,偶而还会有人在午餐时间上来屋顶。但现在是秋老虎肆虐的九月,大家宁可待在有冷气的教室里。
「……这么说来,里绪不觉得热吗?」
我不禁如此问道。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里绪在学校都是一身长袖运动服的打扮。
「恩,不会。里绪一向不在意季节或温度的变化,毕竞锻链的方法不同。」
……里绪怎么看都不像经过锻链的样子,不过本人既然这么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閑聊,过了十分钟之后,我终于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
转头一看,舞鹤早已吃完她的麵包。不过她没有马上下楼,只是静静坐在原地眺望远处的风景,看来在午休结束之前都会待在这里。
正当我这么想时,她忽然喃喃说道:
「……真是悠閑。」
「你说什么?」
「唉呀,你听到了?」
舞鹤转头看我一眼,露出轻蔑的笑容:
「没什么,真要说是悠閑,其实我也差不多。而且你的敌人老是用那种你再怎么担心注意也防不胜防的方式进攻。」
「你想说什么?」
舞鹤起身盯向感到讶异的我说道:
「……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要说你实在相当悠閑。」
「所以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你一点杀气都没有,城岛晶。」
杀气?这家伙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她的视线直直射向我:
「不信吗?如果是以前的你,我只要像刚刚那样随便说句讽刺的话,你马上就会对我发出杀气,就像——把我视为你的敌人一样。」
她所说的话也像是利剑一般将我贯穿。 悠閑。没有杀气。也就是说——
「你想说我太鬆懈吗?」
「才不是。」
舞鹤哑然失笑: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不是那样。要说是不是太鬆懈,在我看来你的本质没有任何变化。如果敌人现在出现,你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用诡辩、欺瞒——伪善把对手无情地推入地狱深渊,事后还是会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对你亲自推下深渊的人伸出援手。像你这种……恶劣到无可救药,但也因此难缠无比的性格……到目前为止没有消失也没有改变。」
「那么究竟是什么意思?」
「哼、你自己没发现吗?」
我怒目瞪视舞鹤,但她丝毫不在意地说道:
「那就让亲切的我告诉你吧,城岛。你……正在重画你的界线。」
「界线……?」
我还来不及问是什么意思,舞鹤便继续说下去:
「简单来说,你正在往我们这边靠拢。不仅是对里绪、殊子、佐伯,甚至原本应该跟你拚得你死我活的我都是。」
重画界线,往这边靠拢。
听到这里,我终于听出舞鹤想要表达的意思。
舞鹤蜜——虚轴「破碎万花筒」纵声大笑:
「你应该是在之前那件事,也就是在夺回硝子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吧。我不知道当时的你心里出现什么变化,而且也跟我无关……但是城岛,对现在的你来说,身处非日常比待在日常里还要快乐吧?」
我顿时哑口无言。
舞鹤的指摘与殊子昨天跟我说的话颇有共通之处。
「……这样啊。」
在上次的事件里,我曾经一度失去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