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无始之终与无终之始(the end of)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
我背对客房关上门,重重叹了口气。
疲劳。悲伤。安心。憎恨。不安。烦躁。不属于其中一种,却又包含所有情绪的叹息一出,我便浑身虚脱,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儘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在这里瘫坐下来,情况也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走过走廊,从客房来到客厅,像是等了我很久的硝子问道:
「主人……芹菜的状况如何?」
「我带她去睡了。没事的。」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但是我点头回应,对看来和我同样精疲力尽的她开口:
「你也该睡了。」
「不。」
然而硝子摇摇头。
「反正……也睡不着。」
她的表情不像哭也不像笑。
若是由她的机器主体发出命令,她应该能够入睡。更何况无论心情如何,身体想必已经想睡了。所以硝子其实没有所谓「睡不着」的状态。
但是我无法这样对她说。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看着硝子落寞的笑容,摸摸她的头。
「……好吧。」
我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高个子。
看来他也相当疲惫——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同时从那个低着头的家伙背后,以不带感情的声音低声说道:
「感觉如何?」
声音冰冷到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
是因为殊子刚死?还是我在生这个家伙的气?
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是那个家伙——敷户良司。
「……啊啊。」
对于这个说是残酷的确过于残酷的问题,他只能以不像呻吟也不像叹气的暧昧嗓音回应。
我轻轻耸肩。
压抑在脑袋里盘旋的莫名情绪,我坐到沙发上:
「告诉我吧。这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
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良司没有抬头。
只是——喃喃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叹出一大口气。
逃离无限迴廊(eternal idle)掌控的良司与小芹。
我在大约三十分钟前和他们两人重逢。
鸳野在亚的大量杀戮行为,以及后来的殊子之死。今天白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带来的震撼尚未平复,我们便离开家门,透过手机联络良司。
原本我还担心良司会不会回应,出乎意料地他一下子就接起电话。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处于近乎监禁的状态,还是对自己感到无力。
总之良司不想继续待在爸爸他们身边,选择来到我这里。
良司的表情看来苦思已久,身上背着小芹,身形看来比我记忆中要小上一圈。想必他也到了极限——从各方面来说都是。
只是他带着小芹来到我们这边是事实。站在我的立场,光是这样情况就可以说是好上不少。
所以我也不详细追问,只是不发一语地在良司对面坐下。
良司开始娓娓道来。
一开始,他觉得和我们相比,无限迴廊(eternal idle)还比较没有那么危险。
但是被监禁了将近半个月,焦躁与不安战胜这样的想法。
同时小芹的状况一直没有起色,更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寄给他的电子邮件,以及无限迴廊(eternal idle)一行人对邮件的反应,都让他恐惧。
这也让他察觉,待在哪边都一样。
既然如此,他觉得不如投靠有佐伯妮雅的我们比较好——
支离破碎的话语,让我在理解时需要些许的推测,但是最重要的理由似乎是「现状使他感到疲惫」。长期监禁。小芹一直没有恢複。完全不见好转的事态令他走投无路。
我不由得感到生气。开什么玩笑——我在心里责怪良司。
事实上,良司的行动几乎未经思考。
完全没想过接下来要怎么走,只因为觉得「我很危险」便带着小芹逃走,在投靠无限迴廊(eternal idle)之前,也没有充分了解他们,结果就是这副德性。这种做法无论怎么想都不值得夸奖,而且事实上,今天学校发生的事,也没人能否认良司的行动是个远因。
良司似乎不知道鸳野在亚干了什么好事。
突然有个念头让我想要开口。如此一来,这家伙应该会相当绝望吧,晦暗的想法佔据我的脑海。都是因为你抛弃鸳野,她才会疯狂地在学校杀了几百个人。开什么玩笑——
但是我压抑自己,不让这些话脱口而口。
如果现在对他发泄这种情绪,我大概会将自己因殊子之死而产生的无力感转嫁到他身上。殊子会死都是良司害的,不是我的责任。我大概会有这种最差劲的想法吧。
绝对不能有这种想法。
殊子的死是我的错。我不能脱罪。
鸳野的事情也是,原因不是只有良司。如果七月我没放过寄生在她身上的「有限圆环(结缘红绳)」;如果在那之后,我察觉到无限迴廊(eternal idle)附身在她身上。儘管不算大错,但是我的一错再错也促成了今天的事。
所以我没有资格斥责良司。
「……老实说,我还是不信任你。」
所以听见良司这么说,我依然面不改色。
「我还是觉得你很危险,也不希望森町和你扯上关係。可是……总比无限迴廊(eternal idle)他们好。而且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低着头的良司没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是吗?」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吗?
「小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样?」
「就如同我刚才所说,打从离开你之后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放着她不管,她就不会主动做任何事。不会开口,眼神失焦……」
良司说不下去。
半个多月以来一直找不到解决力法,让他对自己感到恼怒。
「硝子……佐伯老师呢?」我询问站在我背后的硝子。
「大概五分钟之后会到吧。」
我带着小芹及良司回家之后,立刻联络佐伯老师。毕竟白天在学校已经请她做了那么多事,所以有点不好意思,然而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佐伯老师的虚轴真的能够治好森町吗?」
「我无法肯定。」
我摇头给了良司否定的答案:
「但是请姬的『unknown』(摇摇晃晃)看过,至少能够找出让小芹变成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能够除去的原因就没问题。」
「……这样啊。」
「良司。」
「什么事?」
因为良司以看似放心的表情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问你。」
于是我便直直盯着他的脸说道:
「如果,小芹会变成那样……原因是出在我身上,你会怎么做?」
「你说什么?」
这只是假设。但是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时——我拒绝小芹,选择硝子的那个时候。
当时津久见奏安排了最糟糕的戏码,场面相当混乱。当事实一一揭露,再加上随之而来的异常事态,对原本不知道虚轴的她而言,这些不但莫名其妙,想必更令她震惊吧。最后甚至还见识到「世界终焉」(curtain fall)。
就算那时的冲击引发她的失神状态也不奇怪。
「你应该想过有这个可能吧?」
「是啊……没错。」良司紧闭双唇,点了点头。
「我不是没想过。不……或许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既然如此,以目前的状况来说,佐伯妮雅的『unknown』(摇摇晃晃)也发挥不了作用。」
我也老实说道:
「她的虚轴所恢複的状况,必须消灭引发的原因才能够永久固定。想治疗刀刃切断的手臂就必须破坏刀刃。否则过了一定时间之后,伤势又会复原……你也知道吧?无限迴廊(eternal idle)应该告诉过你。」
「是啊,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
面对我测试性的话语,良司毫不逃避地瞪了我一眼:
「我会杀了你,除去这个原因。」
「……你办得到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
看到他的眼神相当有力,我暗自放心。看来他还没沮丧到气力全失的地步。
但是在此同时——不,更重要的。
他那完全如我所料的答案,令我皱起眉头。
「你说不然还能怎么办?你办不到的。」
良司的反驳还没说出口,我已经继续说下去:
「我就明讲了。我和硝子比你强。」
我说的是事实。
「无论你想趁我熟睡时偷袭,或是使用多么卑鄙的手段都办不到。说得更明白一点,这甚至无关虚轴拥有的力量。你、绝对、赢不了我。」
我确实感受到良司想要保护小芹的强烈心意。
他为了小芹,任何事都愿意去做。我能够认同这股觉悟与意志。
可是这家伙也只拥有意志。这个「仅止于此」的事实,正是良司如今只能坐在这里的理由。
「佐伯老师也是。明知道你会杀掉我,你认为她还会帮你吗?你想怎么叫她照你的话去做?你想怎么杀我?想怎么得到佐伯老师的协助?如果有什么具体的计画,就说来听听吧。」
我厉声加以指责。
这并非出自愤怒。非但不是,这些彷佛是逼迫良司的话,更令我产生罪恶感。
只是我非说不可。
「良司,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良司忍不住闭嘴。他大概也了解我要说什么。
「面对虚轴……即使是虚构的,你还是要面对一个世界。什么都没想,只凭着冲动根本成不了事。像你这么做,最后只会演变成闹剧般的悲剧。」
就像过度相信自己得到的力量,採取愚蠢行动的直川浩辅那样。
就像顺从自己的慾望,恣意妄为的上野恭一那样。
就像态度玩世不恭、轻视我们而战败的津久见奏那样。
同时——也像只会接受一切,最后走向崩溃的鸳野在亚一样。
「我不会批评你之前的行动,事到如今责怪你也无济于事。不过……接下来不要再有和之前一样的想法。别以为没有具体方案能够解决任何事。」
我停了一拍,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