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
那是在我出生前的事情。
之后战争结束,世界又恢複和平。
如今无论是谁,所有人的心脏里都各自有一个小小的「圣杯」。
「圣杯」就代表自己命中注定的「命运」。任谁都能遵循圣杯之倚托,召唤自己命定的从者。
所谓的从者就是人类历史上累积的情报资源。那些英灵放置在一处称为「英灵之座」,超越时空的地方,藉由下载到我们世界的形式而获得实体。
这个世界也彻底变了个样。
《圣杯》以城市为单位重整人们居住的城镇,让城镇重新脱胎换骨。
重整过的都市群通称为「马赛克市」。
我居住的临海都市《秋叶原》也是其中一处。
海平面因为地球暖化的关係大幅上升,大海已经靠得离市区非常近。
神田川这个名称也只是战前留下的旧名而已,实际上是一条流向大海的运河。
整座城市都在《圣杯》的守护之下。
应该可以说所有市民没有一天不在接受《圣杯》赐予的恩惠。
如果是像卡琳这样在战后才出生的年轻人,打从一出生心脏里就有「圣杯」,就算是战前存活下来的市民,在战争结束之后没多久也有机会能够得到「圣杯」。
「圣杯」为市民带来不死的生命。原本旧世界最主要的死因──衰老、基因劣化、传染病、病毒、恶性肿瘤等等生物学层面的疾病都已经克服了。
只要耗用《令咒》,甚至连肉体的生理年龄都可以调整。
换句话说,人类最终极的宿愿之一「不老不死」在这时候终于实现了。
──可是我却不同。
唯独我被排除在外。
我是所有市民当中,唯一一个无法持有「圣杯」的人。
虽然生在新世界,我却要依照旧世界那不合理的自然循环,逐渐年老然后死去。
我是一个异类,打从出生就被《圣杯》放弃。
这就是我──宇津见绘里世。
我没有圣杯,所以也没有和从者缔结契约成为搭档。
有时候会有人很冒失地问我:「没有圣杯是什么感觉?」
虽然我很想一笑置之,告诉他就算讲了你也不明白。但老师常常纠正我那样是不对的。
如果想在这个新世界活下去,就要时时刻刻努力适应社会环境,不可以放鬆。
无可奈何之下,我会用这种方式来比喻。
「比方说你有近视眼,视力很差,可是却有人告诉你不準戴眼镜的话,你会有什么感觉?」
「如果每个人都坐电车或是坐公车,可是却有人叫你自己走路去的话,你会有什么感觉?」
「假如你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手机的导航程式却是不良劣货,根本派不上用场。那时候你会有什么感觉?」
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与︽圣杯︾连接的《令咒》,你要怎么活下去?
就算我费尽唇舌和他人解释,但那些人对我的处境仍只有模糊的想像,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兴趣去了解──那样最好,毫无问题。
当中也有人真的了解我的状况,用夸张的反应表示惊讶以及对我的同情。
还有人会很好心地把使用《令咒》的权利交出给我,告诉我说如果有什么他能帮忙,儘管开口不用客气。
甚至有人对我表现出过度的移情作用,当真想要代替我承受我的境遇(但是有个附加条件,必须随时可以恢複原状)。
每次遇到这种错误的好意,都会让我体会到一件事。
我只不过是一种娱乐,能够满足他们的博爱情感或是暂时排遣无聊而已。
*
《秋叶原》的中层是立体式层叠的构造。
这一区跟闹区有点距离,比较幽静。
自然公园旁边有一栋集合各种公共设施的大楼,当中其中一层就是我常去的教室。
我到达的时候已经比上课时间晚了一点,赶紧在座位上坐下。
学生各自分散坐在扇形的宽广教室里。
这里和义务教育的学校不同,是以终生学习为目的、开放一般市民上课的知识讲座。
听讲的成员与年龄各自不一,没有哪一个学生是上课全勤,从没缺课过。所以其实我的喜好和一般人也挺不一样的。
他们都不知道昨晚那桩关于不死人的事件,这件事也不会上新闻。
好了──『旧人类史讲座』。
这就是这堂讲座课的名称,很遗憾的是这堂课不能说多受学生欢迎。
上课内容与其说是专业知识,其实更像是个人兴趣。
学习人类在过去的世界──战争发生前的世界完成的伟大事迹,以及犯下的重大过错。这就是旧人类史的主旨。
该怎么形容呢?总之就是很不吸引人。
再说《秋叶原》可是马赛克市当中首屈一指的度假都市,那些想要认真念书的学生或是希望让孩子接受良好教育的家庭,打一开始就不会留在这里,而是到其他城镇去。
我猜想这里应该完全是讲座上担任教师的老师,因为个人兴趣而打造的空间。
(啊……那个小孩有来……)
我从平时常坐的后方座位往整间教室望一眼,那个孩子今天也有来上课。
熟悉的娇小背影坐在教室的最前排,正在专心听讲。
我在这堂讲座从没看过比我更年轻的学生,所以对那个小孩有点印象。那是一个年纪大约是小学高年级,皮肤白皙的娇小孩子。
从他有时对讲师发问的声音与感觉来看,我想应该是个女孩子,但也不能确定。毕竟这座城市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在。
他的帽子戴得很深,用浏海遮住眼睛,所以看不清楚长相。我们也从没说过话,就连名字也不知道。
那孩子大概大概一个月来上课一次,有时候根本不来。出席率如此之低,可是听课态度又这么热衷,让人感觉有很大的落差感。
而最年少学生的纪录则是在今天被刷新了。
最新的纪录保持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同伴,我昨天捡回来的无主从者。讲座上的新面孔就是那名金髮少年。
虽然他坐在座位上不吵不闹,但老是摇晃身子,或是试着横躺下来,好像想要舒舒服服地享受木头椅子的触感。
没想到有时候他还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在我使用平板电脑打扰我。
「你是猫咪吗?」
「──猫、咪?」
「……真要比喻的话,你比较像是狗狗。头髮又这么鬆软。」
「狗狗。」
「对,就是狗。汪汪。」
「我知道狗。」
「喔,你知道啊,那很好啊──啊啊啊啊?」
他静静地爬上椅面,两手放在桌子上,突然就吠了起来。声音大得很,而且丝毫不觉得害臊。
──呜嗡,嗡嗡!呜嗡!
逼真的长嚎声以及可掬的笑容。
我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一时还觉得他有点可爱。不对,我不能看着他继续扮狗叫。
「喂,等等。你给我下来!」
饶了我吧。我本来还以为他至少不像卡琳那样吵闹,结果给我闹出这种花样。
所有学生都回过头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会保持安静。对不起。」
老师也中断讲课,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连那个坐在最前排的小孩也看着这边。凌厉的目光从浏海里射出来,甚至让我感觉好像有一股杀气。这也难怪,上课上到一半有人这样胡闹,任谁都会生气。
(是,我深感羞耻……唉,搞什么……)
再说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带年纪这么小的小孩子。
话虽如此……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不管,而且如果把他带来这个讲座课程,说不定可以了解什么事。
「英文的狗叫声不是Bow-wow吗?」
「吧呜哇呜。」
「一点都不像。啊,算了。不用再玩模仿秀了啦。」
(唉……看来今天的课程根本没办法好好听讲了……)
我用手托腮,独自生闷气。
一边瞥眼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少年,我一边回想起昨晚接受的洗礼。
*
昨晚的事情。
就是卡琳在港口与红叶把我从水底救上岸之后的事情。
从结果来说,我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带回自己的房间,让他住了一晚。
目前我已经离开祖母的身边,过着独居的生活。
我住的地方位于《秋叶原》的一个小角落,没什么人居住,也几乎没有人会靠近的地方。
在大战之前,这一带原本都是一栋又一栋的住商混合大楼,里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租赁店铺。可是自从《圣杯》进行大规模重整之后,这里就成了废弃大楼。
我住的房间就是这栋废弃大楼的其中一间。
室内装潢採用维多利亚风格,地上整面铺设木质地板,复古的装饰品也原原本本保留下来。
这里原本好像是一家餐饮店,提供一种叫做『女僕咖啡』的诡异服务。
格局虽然不适合居住,但是有卧室也有浴室,一个人在这里住下去的话倒是绰绰有余,而且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从卧室的的窗子还可以望见一片勉强掠过周遭建筑物的狭长海面。
我几乎从没请谁来到自己的小窝。因为工作的关係,要是随便让他人知道住处在哪里,对我来说风险太大。
即便有这种风险,但我还是把少年带回来,主要是因为我没办法置之不理。总不能放一个不晓得契约人是谁的从者在街上任意游荡。
这名从者用稚子的外貌显现,反而加深了我的戒心。
在过去经手的一件工作,我曾经因为被对象的外貌所惑而鬆懈,因此造成惨痛的失败。
那名少年从者清纯善良,就像雕塑成纯白雕刻一样,我深信他肯定是一个如同天使般的少年,但谁知他的内心却暗藏着深不可测的可怕黑暗。
Avenger「路易十七」──以那个怪物为核心所爆发的事件,最后导致凄惨无比的结果,有许多人因此牺牲,当中还包括他的契约主。
事发当时我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和他的身形也很相仿。我甚至以为自己和他结为好友。谁知我的友情、我的善意全都遭到他的利用与背叛。那次事件我终生都不可能忘记。
之所以把这个无主的少年从者带回来,也是有另一个理由,就某种方面来说也算是万不得已。
因为我实在已经无法忍受了。
我很想儘快把我们两人身上沾染的难忍恶臭洗掉。
原因是当我从神田川被拉上岸的时候,不巧正好浸泡到岸边的大片油渍。那是停泊船只漏出来的废油。
刚被拉上岸的时候还无暇他顾,可是当我注意到的时候,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真是令人难以忍受。光是用水沖或是用纸巾擦,是没办法去除掉这股臭味的。
不光是恶臭,我自己也是重伤在身,没那么容易恢複。就在我踏着摇摆不稳的脚步想回家的时候,卡琳出于担心把我拉住。我向卡琳说明自己家里那些咒具的事情之后,她才在港口目送我离开。她在这一点倒是挺乾脆的。
其实我也试着用比较不着痕迹的方式反过来邀她到我家过夜,可是她只是用很随便的口气说在这附近有地方可以住一晚,婉拒了我的邀请。卡琳的交友关係也挺神秘的。后来她也只是苦笑着说,要是隔夜才回家的话,家里可是会骂人的。
总而言之,当我总算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才觉得好像重回人世一般。
当我正想在灯光底下好好调查那个少年的身分的时候──
「等一下,你等等啊。别自己跑进房间里去,先在这里站一下。」
我抓住少年湿答答的领巾硬把他拉回来,少年明显地綳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