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自从千岁禁止我从事「死神」的工作之后，已经过了几天的时间。

昆德丽事件解决之后，老师卡莲‧藤村再也没有正式委託我任何一件工作。

我也没有办法从城市情报网优先取得情报了。

《秋叶原》都市结界放置的重要基础点不让我进去，就连多数灵脉集中的神田明神、汤岛圣堂周边一带我都不能自由进出。

突然被人踢出门外的我就只是一个不上学的小孩，而且还带着一个真名不明、没办法转变为灵体的棘手从者到处跑。就连看门狗的工作都做不好，我现在只是一头失败的丧气孤狼而已。

幸好这座城市是繁荣鼎盛的观光城市，只要拿平常穿的度假装兼泳装搭配其他衣服穿，轻而易举就能融入观光客的人群当中。

只是这种感觉真是不太好受，不管做什么事都坐立难安。

「劫掠令咒」案件后续的情报也杳无音讯。

我最挂心的是这个案件直到现在仍没有浮出檯面成为公共事件。

直觉告诉我，绝不是因为事件已经解决，所以没有公诸于世。只是暂时偃旗息鼓而已。

在《涩谷》已经有「寻找失落的手腕的女人」或是「手腕女」之类的传闻出现。在学生之间已经变成一种小型的都市传说了。

像这种传言很容易弄假成真，我个人希望不要再传下去，真的不要。反正到时候要收拾善后的人还不就是……不，我连那方面的工作都没得做了。

＊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带着普兰少年在街上四处閑逛。

有时候逛一逛还会发现千岁留下的些微蛛丝马迹。我还想过乾脆离开《秋叶原》，到别的城市去算了。

少年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我也慢慢了解他有这种倾向。

街头艺人的表演、路旁的歌手、快速绘画的艺术家，他最喜欢接触这种能够亲身感受的经验，常常驻足观看。

因为之前遇到过街头吉他手朽目的关係，所以我也带他去「御宅族」的店里看过。除了大量的美少女商品之外，还有其他男生喜欢的玩具或是角色商品陈列得满坑满谷。可是他似乎对这类东西没有什么兴趣。

（他比较喜欢具有原创性的「人事物」……不喜欢商品或是製品吗……）

每次当他用眯着眼彷彿看着远方什么耀眼事物出神，那双眼眸总是在追逐着陌生的「人」。

……可是当他来到专门贩卖天文望远镜的地方时，反应就不一样了。他坐在一张摆明就是人造製成品的天体照片海报前，一坐就是几十分钟。

「木星的照片？」

「这个眼睛啊，不管我到哪里都一直看着我。」

「眼睛？喔，你说大红斑啊。」

「这颗星星真的非常大，非常大……」

少年身子一抖，把戴在头上的护目镜拉下来，隔着镜片又继续注视墙壁上的海报。

「…………星星是吗……」

是因为我念《小王子》给他听，对他造成影响吗？虽然原本就看得出来他对天体星星有某种执着，可是造访星星的故事真的是从他内心里诞生出来的吗？

或者说……这怎么可能，才不会有这种事。

我一边观察他，一边谨慎小心地说给他听。

「这张海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照片了，是大战之前的。木星上现在没有大红斑，已经变小消失了。」

「喔……」

少年露出非常温柔的表情对海报上的星星微笑。

「它是不是睡着了呢，希望还有人来找它玩。」

＊

──就这样，圣杯淘汰赛的开幕日到了。

虽然没有特别期待这一天，但我依然还是站在罗马竞技场之前。

罗马竞技场位于《秋叶原》的外缘地带，面对着大海。

巨型的体育场馆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周围的大楼相形之下显得矮小许多。一个个好比大楼般高的拱门或三层、或四层相叠在一起形成椭圆形的厚实墙壁，把内部宽广的斗技场包围起来。

这片空间单纯就是让人类互相较量而打造出来的。在古罗马时代，这项「娱乐活动」就是赋予市民的正当权力，古罗马诗人也曾经说过这是「麵包与马戏」。罗马竞技场更是最具代表性的象徵。

和我一起来观战的同伴有普兰少年以及卡琳。

令人感动又头痛的是，招待票那么贵重，小春竟然帮我準备了四个座位。

因为这是双人票，本来就是为了让观众带从者一起参加的。如果能够化为灵体的话，从者就不需要票券。但就是因为看转播不够满足，特地来现场观战的，所以基本上还是一个人两个座位。可是……

「还是没来……」

开场时间都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伊人仍然让人望穿秋水。

罗马竞技场有好几处入口，每一个都已经大排长龙，挤成一团。照这样看来，我们可能来不及在比赛开始之前入座了。

来不及入座也无所谓，但卡琳耐不住性子，大声喊道：

「好，OK！我们进场吧！」

「哎唷，真的好吗？妳不等了吗？」

「我说好就好！那家伙，竟然给我放鸽子……」

这个让我们白等一场的人就是那位充满颓废气息的吉他手朽目。

当时我手上收到四张票，想着要怎么利用，所以就试着联络身边比较亲近的人。结果卡琳自己兴緻勃勃，马上就一口答应。可是她的搭档红叶却婉拒来观战，所以就多了一张入场券。

几天前，我和卡琳又在《秋叶原》其他路上遇见朽目。

他的表演风格还是一样沉重，路上的行人根本没人向他看上一眼。卡琳看不下去，上前又是一顿教训，而这就是事情的开端。

「欸，我说朽目先生。你要不要看看圣杯淘汰赛的场内表演，拿来当作参考？」

「啊？我只要有知音人愿意听我的演奏就好了……」

「你还自以为是什么大音乐家啊？到坟墓里去扯啦，看我不宰了你！」

在这番单方面叫骂的对话中，最后卡琳从我手上抢过一张票，往朽目留着满嘴胡碴的脸上扔。

卡琳内心真正的打算究竟是什么？是担忧朽目身为音乐家却没人欣赏，或者本来就有意邀请他来看比赛？我虽然是「死神」，却不是没良心的魔鬼，所以也不会再进一步深究。

……可是卡琳的打算却落了空。

我拉着普兰少年的手，跟在气沖沖的卡琳身后进场。

一行人好不容易才走到场内的指定座位。

运动场内部很宽广，呈现立体构造，看起来既新鲜又有趣。

今天进场时特别拥挤的原因，好像是因为入场的时候加强检查手提行李以及搜身。对于工作人员盯上的观众，甚至还会检查当事人的《令咒》。在各处站哨的武装警卫人数也相当醒目。

（要是他们要检查我的令咒，我也会挺麻烦的……会不会是因为拿招待票的关係，他们才直接放我进场？）

这么一来，也不枉费我直接向汉尼拔提出警告了。主办单位独家掌握到在其他地区发生的随机杀人案件情报，可能也不得不採取什么对策。

「嗨，让妳久等啦！」

卡琳和与她一起同行的普兰少年回到座位来。

他们怀中抱得满满的，都是装着坚果的袋子以及饮料，然后把一根刚做好的热呼呼热狗丢给我。

「这就是『麵包与马戏』当中的麵包啊……欸，烫……好烫。」

「马戏就是指半场休息时间的表演吗？好像还有小店是卖粥饭的，我不晓得好不好吃，所以就没买了。」

「喔……有粥饭啊……你怎么这身模样……」

少年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身上从纸做的帽子到大声公话筒之类的加油道具一应具全，看来已经準备就绪了。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卡琳也一脸得意地笑了。

她现在未免太享受了吧，刚才怒气冲天的模样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种快速转换情绪的本事真值得我学习。

观众席排最边边的座位旁边还空出一大块紧急用空间，连红叶那巨大的身躯可能都塞得下去。像这种空间或许就是为了身形比较大的从者特地準备的。

正在等着，场内的音乐音量忽然变大，演奏出的音乐令人热血沸腾。看来我们进场的时机正好。

音乐一下子安静下来，看準场内归于寂静的瞬间，大会广播传了出来。如果是原本的罗马竞技场，眼前下方最前排的座位应该是贵族的座位，现在那里却迸出魔术的诡异光线，向前方延伸而出的伸展台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向前走去，展开一对羽翼。

同时会场上的主荧幕以特写镜头照出一名身穿希腊式白色罩头衫的少女（……或是女人？）

『我可爱的小猪们，让你们久等了！』

超大音量的开场问候响遍整个竞技场。

『今天是圣杯淘汰赛的海战舞台第一次在观众面前登场。没错，说到海就会想到我，今天就让大魔女「喀耳刻」来为各位进行实况转播吧！』

很快便有观众报以如雷欢呼，彷彿要夸示自己有多么期待一般。当中甚至有些观众还大声用不堪入耳的言词戏弄转播者。

『OK，OK。我爱你们喔！好了，在介绍我们光荣的参赛者之前，先来让各位认识今天的两位现场解说人员。』

随着转播者的话语，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上伸展台，向观众挥手致意。

『担任东军「鄂图曼」方海盗军团的解说人员就是这一位！海盗中的海盗，加勒比海的绅士！

──黑鬍子「爱德华‧蒂奇」！』

『就是老子！』

虽然场内嘘声大作，可是高举手臂的黑鬍子本人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大家都认识他吧！那就来介绍下一位！』

『妳太差劲了吧！』

『担任西军「迦太基」方海盗的解说人员就是海军将领的霸主！要是没有他就没有罗马帝国的存在，而是克丽奥佩脱拉掌握的托勒密王朝取而代之吧！他就是──第一任罗马皇帝的心腹大将「玛尔库斯‧维普撒尼乌斯‧阿格里帕」！』

（──阿格里帕！就是那个在那场有名战役「亚克兴海战」中获得胜利的指挥官。）

原以为阿格里帕也会回应观众热情的欢呼，岂知他竟然逼问担任转播人员的魔女：

『……欸欸欸，我什么时候变成解说人员了！你们昨天晚上突然说要招待我，我才来做客的，结果竟然是来当解说，这太莫名其妙了吧？』

『哎呀，其实我们原本是拜託亚历山卓的「欧几里得」，结果他临时说不来了。降临者就是这样说变就变，真让人伤脑筋啊。』

『我说妳们啊……怎么偏偏叫我一个罗马军人来替迦太基方解说？还有那些画家从者，别拿我的脸来画素描！』

阿格里帕一看就知道是很顽固的人，在小魔女百般恳求之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解说人的任务，惹来观众席一阵笑声。

『请各位各自转好频道，享受自己喜爱队伍的解说吧。观战的时候要是肚子饿了，不妨尝一尝麦粥如何？』

「…………这……这个……」

卡琳在一旁捧腹大笑，我却整个人呆若木鸡。

这段表演完全把骄傲的英灵当作笑柄，俗不可耐。观众根本分不清楚哪段是突髮状况，哪段又是套好的表演，虚虚实实的演出品味叫人不敢恭维。比赛还没开始，我已经开始担心自己还看不看得下去了。

（就算再低俗，还是把比赛看完吧……这种机会搞不好不会有第二次了）

我这次来观战其实有两个目的。

第一个目的是想调查小春那招英灵附体的秘密。她虽然谦称自己只是年轻小辈，但绝不喜欢錶现出一副卑躬屈膝的低下姿态。这番志气以及当她看着战友同袍时的眼神，也让我觉得颇有感触。

另一个目的，就是那些战士们在斗技场里发挥出的那股非同小可的魔力。

特别是宝具的威力更是让我瞠目结舌，感到强烈的威胁。为什么那么可怕的力量不会受到限制，能够自由发挥，我实在百思不解。

马赛克的市民与真正意味的御主不一样，市民没有魔术师那种家族血脉世世代代的遗传性传承，也没有辛苦修鍊而激发的《魔术迴路》。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世代单传的《魔术刻印》。

他们施展魔术的能量，也就是魔力，是《圣杯》藉由都市中的灵脉所提供的。

那些从者也是一样，如果只是存在于现世，过着日常生活的话，不会有任何不便之处。

但如果要施展大型魔术，或是发动像宝具那种需要消耗大量魔力且无法进行微调的魔法，那就很困难了。如果硬是要做，甚至还会危及御主自己的性命安全。

我在工作中遇过的，大概都是那些为了某种慾望，不惜赌上自己性命去使唤从者，因而走上旁门左道的市民。

聚集在这处罗马竞技场参赛的选手，他们的御主究竟是原本就具有魔术师的潜力，现在让这股潜力完全发挥出来？或者我先前看到的画面，只是製作单位用加工技术改得很炫烂夺目而已？我就是想查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啊……红叶小姐。」

鬼女红叶忽然出现在人声鼎沸的观众席旁那处原本空无一人的空间。

她低低地侧躺着，好像很拥挤似地缩着身子，一边还和坐在一旁的普兰少年对看了一眼。

我稍微鬆了一口气，目光再次转向竞技场内。

这片场地大得离谱，长边方向前后有两百公尺长。观众上方各处都有半透明的荧幕飘浮在半空中，把战场内的景象放大出来。

斗技场那椭圆形的平坦场地终于有了变化。

场地中央出现几道裂缝，一边规律地相互连动，一边形成高低差很大的地形。滚滚海水流进场地中，岩礁也浮出水面。

两艘桨帆船从场地两端打开的斜道，逆着海流乘风破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