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漩涡席捲整个竞技场。如同逼近陆地的海啸一般,一开始悄无声息,后来演变成吞没一切的翻天巨浪。
多数的观众都很吃惊,各自流露出不同的反应。
也有一些观众把汉尼拔将军的背叛行为当成一种血腥表演,愈来愈亢奋。他们根本还没真正了解人类御主死亡的插曲背后代表什么意义。
连我也不敢相信,那个汉尼拔竟然──
『──』
连主播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一边试图打圆场,一边继续转播,但之后也立刻中止了。
不少人这时候终于知道其他地区也发生火灾或是意外事件,纷纷离开观众席向外移动。他们的存在让那些漠然旁观事态发展的观众也开始不安了起来。
因为我已经离开观众席,只是从转播画面上看到惨剧发生,所以某种程度上还能用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件意外。身在观众席的人们看到周遭人下意识的反应,应该很容易就会被影响。
「我们先冷静下来,绘里世小姐──已经有人通知警卫,应该很快就会进行避难行动。关于其他地区的异常状况,<ruby><rb>我们</rb><rp>(</rp><rt>卡莲系列机</rt><rp>)</rp></ruby>目前也正在应对处理中。」
「避难──?可是……!」
没错。我最担心的惶恐情绪已经慢慢扩散开来了。
主办单位利用解说频道开始呼吁观众前往避难,场内的荧幕也打出比赛中断的指示。
可是斗技场的场地依然演出异常的光景,参赛选手已经展开激烈的战斗。两军的同船人员陷入不分敌我的大混战。
部分陆地隆起,原本灌满斗技场内的海水迅速消退。
「……啊……呜……」
在画面中,第二名御主被战象压扁,成了混战的牺牲品。
想要奔向御主身边却仍来不及的从者下一秒钟也跟着消灭。
是谁,刚才死掉的到底是谁──
「……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必须承认会有某种程度的牺牲,而且我们正在与各个参赛选手的御主商讨,请他们协助控制事态发展。可是……几乎半数的御主都联络不上。」
「是因为从者汉尼拔失控的关係吗?」
「…………不是。」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么这个状况是由汉尼拔的御主所引起的吗?不,不对。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明这一切。
「老师,妳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了吗?」
她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们设想过几种状况,这个案例被剔除在外。」
就算是无所不能的《圣杯》,也没有足够的资源能够应付所有可能性。
她应该已经把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先处理完了,但还是无法阻止事态发生,这让她感到很懊悔,憾恨不已。从她冷若冰霜的态度下,可以看到她的遗憾。
我让内心渐渐冰寒下来,现在是我成为「死神」的时刻了。
「我在《新宿》设下滴水不漏的应对手段,可是连这项预测都落空了。我以都市管理AI卡莲‧藤村之名,在此发布『代号‧绯红』指令。」
(代号‧绯红……!)
鲜红色的召集令──这是最高级的紧急状况宣言。我很清楚这代表什么意义。
就我所知,自从《秋叶原》重新建构完成以来,这项指令只有发布过一次。
「绘里世小姐,妳能够分辨从者与市民吗?」
「是的,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很好,那么请妳歼灭所有敌对的从者。光靠警卫应付还不够周全。」
「──!」
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的喜悦,以及工作内容的残酷,让我浑身为之一颤。
真是惊人的「委託工作」。
若非像现在这种紧急状况,就连卡莲自己也不可能会下这种命令。而且……
「妳是说所有在斗技场内的从者吗?」
「如果觉得可疑的话,允许妳先下手为强。」
「……最后再请问一件事情。老师,这是一项『工作委託』吗?」
她很勉为其难地挤出一句话。
「不是。只是我……个人的兴趣。」
「我了解了。」
她已经背离违反了千岁下令禁止的事项。
这样就已经够了。
*
「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完成,接下来可以拜託妳处理吗?」
我深深点头,与老师各自分道扬镳。
好了,那么就开始执行我的工作吧。
──接受他们吧,接受那些令人避忌的恶灵。
不管是愤怒、懊悔、痛苦或是恐怖,我都概括承受。
把它们当成邻人,展开双臂慷慨迎接。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往前方传来带着几声惨叫的喧闹声的通路走去。
我两手往下一挥,红黑色的鲜血从指尖点点滴滴落在地上。我继续往前走,任由鲜血一路滴落。
我立刻就明白老师命我歼灭从者的意义为何了。
通往观众席的斜道下方,就有一群观众在互相拉扯。
一名男子一股脑地抓住一位市民,把对方抓得鲜血直流。
那名男子虽然穿着现代服饰,但其实是一名从者。而且以魔力塑造成的便服此时也已经崩解,开始显露出原本中世纪风格的服装。
赶到现场的武装警卫把男子扯开,拉倒在地上,然后用犊牛式的自动步枪连续射击。那名从者比较弱,连人类都有能力反抗。
可是用咒术加工过的子弹全都穿过男子的身体,打在地板上弹跳开来,没办法对他造成有效伤害。
虽然遭到枪击,男子仍然立刻站起身来,又猛扑向邻近的其他市民。
男子身旁有一名女性市民陷入半歇斯底里的状态,想要使用自己的《令咒》。但就算女子下令制止,她的从者还是完全没有要住手的意思,也不听从命令化为灵体。
(…………这比汉尼拔的情况还更糟糕……彷彿已经失去理智一般……)
老师先前给了我一张罗马竞技场内用的识别牌,我先确认自己有佩戴在身上。
我打了个手势,示意警卫退开。他们看到我之后立即听从指示退了开去。
──我伸出「枝桠」。
从手腕上的灵障溢流出来的污血,化为带着深沉光泽的黑色枝桠。
我伸手一指,黑色枝桠就如成长般迅速变长。
接着──「枝桠」轻而易举突破从者体表的护壁,一个劲儿地寻找灵体中枢在哪里,然后一把紧紧抓住「灵核」。
「灵核」就是让从者维持个体存在的中心部位,也就是所有活动的核心。
灵核瞬间现形。在市民眼中可能只是一片模糊,可是魔术师就可以很清楚看见灵核是有颜色的,而且每一个从者个体的灵核颜色都不一样。
这名从者顽强抵抗,气喘吁吁地想要把灵核拉回来。
从他身上依然只能感觉到最原始的生存本能而已。
一名女子忽然从旁向我抓过来,就是那名拚命想要使用令咒的女人。
「妳做什么!不要这样,快住手!他是我的从者啊………!」
「我很抱歉。」
我也无能为力。
危险的从者绝不能放过。因为就算是力量再怎么弱的从者,还是能够轻易掐住人类的脖子,或是把人眼挖出来。
灵核被拉出来的从者终于再也无法维持灵体,化成无色的魔力消散在空中。
「………我很抱歉……请妳依照指示前去避难。」
「不要……不要啊……」
女子手背上的《令咒》逐渐变淡消失。她的内心现在想必正感受到强烈的丧失感吧。
我勉强把哭倒在地上的女子抱了起来,交给警卫照顾。
──我凝视着「枝桠」的前端。
从灵体抓取出来的灵核眨眼间就变成一片黝黑,与「枝桠」同化为一体。牺牲的从者并没有回归英灵之座。
等到刚才那名女子的心伤复原之后,她还会重新召唤从者,《令咒》也会恢複。前提是《圣杯》还能正常运作。而且就算召唤到同名的英灵,他也没有原本的记忆。
就在我应付一名从者的当下,开始避难的观众开始陆续在通道上涌现。我一边在挤满通道的人群里穿梭,一边连上警卫情报网,寻找下一个目标。
之后我接连处理了好几个从者,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我就是把那些丧失理智的失控从者身上的「灵核」二话不说全部拉出来,抢夺而去。
一名激烈反抗的男性市民狠狠在我脸上打了一拳,把我的嘴唇打裂。
因为我觉得他怒极攻心,气急败坏,要让他冷静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打一下。
挨打当然会觉得痛,但我也只是坦然承受而已。
男子看到我重重挨了一记,还是面不改色地敦促避难,他总算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向我赔罪。
刚才被我处理掉的是一名纤弱的少女从者。因为她的行动敏捷,我还花了一番功夫。
(唉,真受不了……有血的味道……)
我感觉得到那些恶灵愈来愈亢奋。
如果是一般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十四岁女孩,被人打了一下应该早就已经昏厥或是意志消沉。但很不巧的,我的工作可不能因为挨打就搞罢工。
那个被我处理掉的英灵是什么人呢?光从她的外貌与反应,我还看不出来。虽说一些较不知名的英灵往往也会接受召唤,但我认为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不够,只觉得很丢脸而已。
那名从者原本的男性御主身边,应该很快就会有另一名从者出现,抚平他的悲痛。就像我过去的工作那样,可是……
(那些被人遗忘的从者又会如何呢……?)
我必须记下来才行──
必须把那些从者曾经生活在这座城市的证据深深烙印在心上──
*
处理了几个失控从者之后,我渐渐发现他们有共通的特徵。
警卫情报网上也接连有成功瘫痪失控从者的报告上传。
虽然所有失控的从者都很兇暴,但他们并非真的有明确的反抗意志,而且不像战斗中的<ruby><rb>狂战士</rb><rp>(</rp><rt>Berserker</rt><rp>)</rp></ruby>那样陷入激烈的疯狂状态。只要保持距离,冷静地利用灵体阻断网捕捉起来就能应付。
与「劫掠令咒」有关的状况,在其他地区有好几件市民尸体还在行动的报告案例,可是直至目前为止,在罗马竞技场里也只发现一例而已。
虽然应对的速度愈来愈快,可是该处理的对象也愈来愈多。
只要有一处发生失控状况,几分钟之后在附近就发生三个从者跟着失控。彷彿失控行动会藉由灵体接触而扩散传染一般。
最后就连警卫人员以及志愿帮忙的市民口中都听到这么一句话。
简直就像是巫毒咒术中的「活尸」一般。
(如果是死灵魔术的话,施法对象应该是实体才对……身为灵体的英灵怎么会变成活尸……)
假使目的是为了夺取御主的支配权,其他还有好几种效率更好的办法。如果是为了操纵从者,相较于兇手高明的手段,现在这个状况未免太过粗鲁。
(难道只是在散播「死亡」而已吗……)
斗技场方面时不时会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响。
那正是从者交战造成的破坏声。
如今在那片一半淹没在水里,另一半则是陆地的场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剩下还在运作的监视器画面没办法看个仔细。
咚!啪啦啪啦……一阵激烈的震动传来之后,场内的照明全都熄灭了。
冲击波似乎影响到紧急电力与场内监视网路的中枢系统。失去联络工具的警卫们只好大声呼喊来彼此联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