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之后,我们一行人又再度回到《新宿》。
船只在城西最下层的水路、淀桥街区的地下靠岸。
这里是为了船运而建造的转运港,通称叫做「面影桥」。支撑整座城市的巨柱在昏暗的海面上林立。航道就位在铁路正下方,有好几艘往来于其他城市的货船正停泊在港边。这里正是支持我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生命线。
搭船的时候会经过结界效力比较弱的地方,那时我还稍微紧张了一下。明明我都要离开结界到外面去了,光是这样竟然就感到害怕。可见对未知领域的恐惧早已经深深埋在心中。
我们一靠近城市就接收到原本在岛上收不到的讯息通知。那是琉璃姬发给我的讯息。内容是报告她第一份工作的始末。
《秋叶原》也发生违法召唤相关的事件,琉璃姬第一时间便被派去处理。听说有一对没有小孩的夫妇失去了原本爱惜如子的从者,其中一人自杀未遂,伤势严重。而另一半与其从者竟然去攻击害他们失去从者的人。
听说琉璃姬顺利解决案件,她没有把失控的从者歼灭,自己也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势。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牛若丸先前说的话也所言非虚。虽然不确定自己用的措辞恰不恰当,但我还是写了一封回信,表示打从心底感谢。
但是今后案件数目还会继续增加。只要牵扯到人们永无止境的慾望,事情就没有了结的一天。要是能够像侦探剧那样,只要抓到犯人送入监牢里就能一劳永逸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好。人们在接二连三的痛苦中,内心的慾望只会愈来愈膨胀,然后把周围的人事物都一一捲入。
过去我自己经手的案件当中也有这样的事件。犯人因为太过异常,原本应该要杀掉的。但是在经过一场激战好不容易抓到人后,我选择留对方一命,希望他改过自新。可是犯人之后成功逃亡,结果导致更多人牺牲的惨剧。在那之后我动手也不再留情。
一想到今后琉璃姬与牛若丸可能会经历的烦恼,我胸口还是感到一阵心痛。
我们搭乘长长的电扶梯前往城市上层,这时候小春说道:
「绘里世同学,有一件事要拜託妳。无论今后莱登佛斯家有什么动作,我还是想回去一趟。可否请妳允许我回去呢?」
「等一下,小春……别说什么允许不允许的……」
──与千岁交涉过后,我也把小春立场上发生的变化告诉她本人。
小春大吃一惊,之后愣了好一阵子。但我和卡琳要离开的时候,她一句怨言也没说,跟着一起来。即便自己的命运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她还是完全逆来顺受,真是太过听话了。
「……如果要我老实说的话,我不希望小春再回去那个家……我认为太危险了。不过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还是不信任莱登佛斯家。」
「……既然绘里世同学不同意的话……」
「可、可是我没有说不行。为了预防万一,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妳想回去吗?」
「我想去图书馆查一些资料。而且……还得向我的老师告假,然后表达感谢之意。」
(他先前还想把妳处理掉,有必要对他这么礼数备至吗!)
最糟糕的情况,小春的令咒或许还有可能会被抢走……虽然始终怀着这样的不安,另一方面我也发现自己同样把小春当成自己的物品看待,不禁懊悔起来。这样我和千岁、莱登佛斯那群魔术师又有什么差别!
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卡琳出手帮了我一把。
「绘里里,要不要我也一起去好了?去那个小春春口中的家。」
「咦?妳要去吗……」
「妳在《新宿》不是还有事要办吗?小春春也是,我跟去无所谓吧?」
「妳是说真的吗!?」
「喔!!原来还有这个法子。」
如果是卡琳一个人去可能还不行,但有鬼女红叶一起同行的话,卡琳受到魔术师的精神诱导而被说服的危险性也会低很多。让卡琳去一个我自己也没去过的地方是有点不放心,或许还会给小春添麻烦。可是另一方面我也算到卡琳去的话,莱登佛斯家的人对一般人或许反而不好下手。
「如果绘里世同学不介意的话……我想去调查一下,看能不能查到关于现在冬木或是马赛克市外界状况的情报。而且……也想请妳让我好好整理一下心情。」
「…………」
我还没从小春口中真正听到她愿意和我们一同前往冬木的决心。但她现在表达出积极正面的态度,光是这样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好吧,小春。为了预防万一,我们先把魔术迴路连接在一起吧。」
「……这样好吗?啊,而且要是没有莱登佛斯宗家的许可,要和我的迴路连接恐怕有困难──」
「这是为了预防有人追蹤或是窃听才会阻隔起来的对吧?不要紧的,千岁已经把契约给我保管,现在我也有许可权了。」
只要利用魔术迴路,就算是像安全屋那样会阻隔电波讯号的地方,我们也可以互相联络。可是因为属于深度连接,要是某一方受到咒术污染的话,就有可能会传染给另一方。过去我也只有几次和工作上的伙伴在短期间之内互相连接过而已。
「还是说妳不愿意和我连接吗?」
「怎么会不愿意……这是我第一次,所以有点惊讶……可是我很高兴。」
为了这种小事就双颊绯红,小春这样的反应看起来真是单纯可爱,就连我都忍不住害臊了起来。可是卡琳立刻就用白眼瞪着我们。
「喂喂喂,怎么又你侬我侬起来了?妳们也差不多一点吧,都没人为我想一想,这么近距离就有一股雌性费洛蒙的气味冲过来……」
「卡琳妳好吵,我们在讲正经事。」
「哈哈,总之妳自己小心啦,绘里里。」
卡琳在我的肩上用力拍了几下。
小春把她发箍上的魔术礼装与我浏海上的礼装接触,把魔术迴路连接调整完毕之后,转向Voyager对他说道:
「我也要拜託Voyager。绘里世同学虽然厉害,但有些事情应该还是只有你才能办到,因为你是绘里世同学的从者啊。」
「嗯。」
Voyager一脸严肃地颔首应道。
可是小春──这其实也是妳对加拉哈德抱持的期待啊。
「对了,卡琳同学。」
「嗯?」
小春向卡琳问道。
「先前那时候,妳在海滩原本想问圣痕什么事呢?就是后来被来电打断,后来没有提到的那时候。」
「妳是说绘里里的奶奶吗?啊啊,那件事啊。她那时候虽然穿着泳装,但是我一直在想她平常穿的那套栗红色……酒红色的水手服是在哪里买的。我在《涩谷》从来没看过,所以想说要是下次还要来《新宿》的话,我也想穿穿看。」
「原、原来是这件事啊……既然是圣痕穿的衣服,想当然耳应该是一种礼装吧……」
「这种事只有卡琳会好奇。我记得那套水手服好像是找《新宿》的绅士服裁缝师特别定製的……」
*
我和两人分开之后,独自前往茶室丽人座会馆。
今天我想要见的人不是冰室‧卡莲──而是那位女夜巡者玛琪。
因为职业的关係,我还满会找人的。上次离开茶馆的时候,我偷偷看到员工轮值表上写有疑似是玛琪的名字。
(可是玛琪在茶室做什么……?像安妮‧奥克雷一样当保镳……?算了,实际去看看应该就知道了吧。)
可是有一件事令我很在意。我能够接受玛琪是冰室店里的相关人员,可是朽目为什么会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离冰室店铺那么近、轻易就会被逮到的地方。唯独这件事让我始终挂在心上……
我坐在路面电车上,一一回想起我们之前在船上的对话。
小春强力主张,认为既然我们要合作一起行动,就必须得清楚掌握彼此的战力。如果无法指望Voyager参加战斗的话,那我们就更要了解彼此。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小春的提案就是一个打过团体战的选手会有的想法。信奉秘密主义的魔术师压根儿不会有这种念头。而我自己也太过习惯一个人单打独斗了。
卡琳也在她能力所及的範围和我们一起讨论,毫不客气地展现她身为新人类的经验。如果是正式的契约主,某种程度上都会得到有关自己从者特性的知识。听说有时候《圣杯》还会提供定量数值化的战力评估。
我重新深刻体会到,从前我只是一心幻想着拥有从者是什么感觉,对从者其实根本一无所知。在小春与卡莲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对我而言都是第一次的经验,必须慢慢探索学习。我擅长的领域完全只是从者身为英灵的过往与弱点,要怎么战斗才能制敌机先的情报而已……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我又回到两天前刚来过的丽人馆会馆。
现在时近黄昏,店内客人也开始多了起来。一如所料,冰室人不在店里。
我们才踏进店门,那些女侍就好像等了很久似的,立刻把Voyager团团包围起来。他受欢迎的程度真是让我无言,我想当事者应该还不知所以然吧。
「妳们是情妇吗……还是少女呢?」
……Voyager竟然对那些女侍问出一个听了让人吓出心脏病的问题,让那些女侍更是喧闹起来,就彷彿是庭院里绽放的无数蔷薇花朵。
「妳们给我差不多一点,别再閑聊了!快回去做各自的事情!」
就在我脸色苍白,郑重婉拒女侍想要餵食Voyager的建议时,有个人出现在店内大声咆哮,那个人正是玛琪。她果然在这里。
女侍们缩起脖子,立刻鸟兽散了。离开的时候嘴巴还念念有词,说什么没办法违抗经理、经理是至高无上的神之类的。
人群散去之后只剩下我和Voyager,玛琪一看到我们便愣了一下。而我看到她出乎意料的打扮,也是一愣。和先前一袭男性西装的模样完全不同,玛琪身上正穿着围裙与头饰,完全就是一身女侍风格装扮。一头长髮束在后脑勺。
「经理……妳不是女侍,而是经理吗……?」
我忍不住冲口这么问道。玛琪好像觉得很尴尬,皱起眉头来。
「不,这个是……因为人手不足……迫于无奈才会……」
「妳穿起来很好看啊。这不是嘲讽,我是真的觉得很好看。」
「呜……混帐冰室……我才刚回来就叫人做这做那的……」
玛琪本人一直强调自己不是女侍,单纯只是外场工作人员而已。她向我说明,因为想要成为女侍的人大多都很有自己的个性,为了管理店内的秩序,所以店老闆冰室才会派她担任经理,应该说她是被半强迫的。
「──这些事就别提了。倒是你,Voyager。这里不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能来的地方。还有绘里世也是……妳应该不是来应徵打工的吧。好,我们换个场子说话吧,店里閑杂人等太多了。」
玛琪也没换衣服,穿着女侍服直接把我们带到不远处的一间叫做『Capy』的吃茶店。店内空间很大,用不着太顾虑隔壁座位的客人。可是我感觉得出来,玛琪还是没有放鬆戒心,随时在注意四周。
「──妳这个人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我都讲那么白了,要是一般人哪会再来啊。我也真是太大意了……如果妳是要问圣骸布的话,我可不会给妳喔。」
「我对圣骸布已经没有期待了。不说那个──我有很多事要向妳请教,妳是我的前辈不是吗?」
「…………唉……」
我这次来的时间点正好,看样子应该不需要另外找借口来拖住她了。
玛琪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感觉她好像下一秒就会从口袋里掏烟出来抽,可是实际上她拿的是葡萄柚果汁。我们一进店里,她就随便帮我和Voyager点了东西。结果来的是一种好像介于冷担担麵与空心义大利面的奇怪料理。
「──首先是朽目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我很想告诉妳那件事机密事项,直接去问冰室……不过从结论来说,很遗憾朽目这个人没有问题。真是白忙一场。」
「从他身上什么都查不出来吗……?」
虽然理性上明明知道他绝对有问题,但我还是发现听到这件事,自己竟然觉得很高兴。
「嗯,我本来怀疑他是不是提供我们假情报,实际上在协助「劫掠令咒」……可是很多地方都留有画面纪录,可以当做他的不在场证明。他说自己的举动看起来那么奇怪,是在查看街头演奏的适当地点……我当然不相信这种鬼话,但也没办法再把他拘留下去,所以才会无罪释放。再说原本我们之间的情报往来也只是我个人和他私下交涉而已……到头来只是我把钱平白无故送给一个赚小钱的小贼而已。这就是最后的结论,可是我还是会继续盯着他。」
「……这么说来,竞技场发生攻击事件的时候,他也有不在场证明吗?」
「嗯?那件事我也确认过了。他留有纪录,当天人正在《新宿》……绘里世,为什么妳会认为当时他人在竞技场所在的《秋叶原》?妳从别的路径有得到什么情报吗?」
我不是自己亲眼看到他,只是卡琳说觉得他好像有在那里而已,所以没办法证明什么。
「不是,对不起,也算不上是什么情报。这样啊……对了,那个人、朽目先生的从者呢?」
「那家伙没有从者,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直都没有。」
「咦……没有从者?可是他身上应该确实有契约主才有的令咒啊。」
「是因为「召唤障碍」,绘里世。如果妳干过夜巡者的话,应该也知道才对。那种对人生没有任何希望、对活着没什么动机的市民,有时候会没办法召唤从者。或者就算召唤了,从者也没有显现。」
「……这我知道。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有一定比例的人会有召唤障碍。可是……也有可能是他把自己的从者藏起来──」
「不,他真的没有。我已经确认过了。那家伙是个「失离御主」。」
玛琪语气很坚定地这么断定。这种事以魔术层面来说应该很难判断,可是她的语气中却充满自信。「失离御主」这句黑话我是第一次听到,应该是类似她开的一句玩笑话吧。
综合朽目的所有情报,实在很难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街头艺人,完全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不过原本我还开始怀疑他会不会和阿努比斯等人有牵连,这样的疑心现在已经迅速消逝了。
(就算他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我不用告诉卡琳坏消息了……)
就在我鬆了一口气的时候,坐在隔壁的Voyager把店里打量了一遍之后开口说道:
「妳拷问过他了吗,玛琪?」
Voyager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和玛琪都傻了一下。上次他也很关心玛琪有没有折磨朽目,看起来他好像还满喜欢身为音乐家的朽目,和我的看法相左。玛琪皱起表情回答道:
「没、没有。我没有拷问他,只是审问而已。不过……这个……我是有稍微用点手段啦……有注意避免留下伤痕啊……嗯?」
玛琪有些语无伦次。然后她忽然凝视着少年,伸手触碰他握着叉子的小手,反覆确认他手的触感。
「玛琪小姐……妳在做什么?我、我的从者……他怎么样──」
「Voyager,你……没有办法变成灵体吗?」
听到玛琪的指摘,少年很老实地点点头。
「嗯。」
「Voyager,你怎么……」
这件事是我们的弱点,如果玛琪是敌人的话,万万不能让她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玛琪竟然还能一眼识破Voyager没办法变成灵体,我应该要多留心的。可是这时候我感到自己身为御主的颜面受到羞辱,脸上热了起来。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我是第一次体会,很不习惯。
「……妳说得没错,Voyager他什么都不会。他不懂得怎么变成灵体,甚至也不会心电感应对话。对一般从者而言应该是常识的事情他一样都不懂。」
「妳好过分喔,绘里世。哪有妳说的那样。」
Voyager鼓起脸颊,大声抗议。虽然他先前的确让恩桑比打了退堂鼓,可是就连这件事到现在也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绘里世,妳不要怪他。」
玛琪对周围更加小心注意,压低声音说道:
「他不能变成灵体,我想原因应该是出在妳这个御主身上。妳下意识间让邪灵化成实体的灵障,对Voyager也造成影响。」
「是我……是我的问题吗?因为我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