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我叫莉莉亚休尔兹。莉莉亚是家人给我取的名字,休尔兹是我的姓。
平时大家都叫我莉莉亚,不过我有个长到烦死人的正式名字,叫做莉莉安埃卡西亚寇拉松威汀顿休尔兹。
也因为它这么的长,所以我大概半年左右才会用到或写到一次吧。在洛克榭也就是洛克榭昂努联邦,有中名的人并不多。要是我走到哪儿都用全名,一定会被人家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来,我就得费一番口舌解释说这是遵循西侧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的风俗,在自己的名字里放进双亲及祖父母的姓,让问的人理解或佩服一番,或者看那人一脸惊愕。
我在洛克榭的首都特别区(或者直接说首都)出生,也在那儿长大。
打从出生开始,我都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同一间屋子里,地点在首都的住宅区。诚如字面,这一带满满都是这种往上增建的五层楼公寓。我家则在其中一栋的顶楼。
听说直到不久前历史建筑保护法修正,让老旧公寓也能装设电梯为止,公寓顶楼的房租都是最便宜的,所以当时没钱的年轻人都爱租。
对,所以我才来租呀!后来又懒得搬家,就没换了。
我的母亲大人如此解释。简称妈妈的这位女士应该还在睡觉。刚才那个匡哨声就是我家那尽忠职守的闹钟,被她扔到墙上时发出的。
没办法,每天都是这样,只好南我去叫醒她了。
我关掉烤麵包机的电源,把刚做好的早餐移到盘子上,走出厨房,穿过老旧斑驳的磁砖走廊,开门走进卧室。我并没有得到房间主人的允许,因为她还没醒来。
这个房间朝东,加上又刻意挂上薄的窗帘,所以早上总是格外明亮。不过这对妈妈并没有影响,她现在仍然穿着睡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金髮披散在脸上。她又把被子踢下床了。枕头还搁在她的脚上。要不是双人床,我保证她一定会摔到地上。她的右手现在就已经垂在床外了。
我先拾起落在门边的可怜小闹钟,放回壁架上。这是号称最耐摔、电池跟指针都不易脱落的最新式闹钟,价钱也相对高了些,但在这房间历年来的众多闹钟中,它的长寿已令人惊异。了不起!
看了看墙上的钟。
天亮了!该上班了。起床啦
反正先随便叫一叫。要是妈妈就这么一骨碌爬起来,今天铁定要出事,最好待在家里别出门。
但她一如往常毫无反应。于是我走到床边,绕到她的肩膀附近。她今天朝左侧睡。
我在床边蹲下,伸出白虎爪抓住她乱髮下的双肩大喊:
起床啦!
当然要边吼地摇。我打算把她摇到肩关节脱臼。我一股脑儿地摇、使劲地摇、死命地狂摇。
大床也发出难听的嘎嘎声。
天!亮!啦!还不快醒醒!我叫你起床!给我起来!
我不断地又摇又叫。不停地摇。
大约猛摇了十九秒左右
唔?
有反应了。看来我妈妈今早是活着的,于是我就不摇了。
唔
妈妈呻吟着,一面慢慢地抬起头,披着一头乱髮,看着抓她肩膀的我好一会儿。她的蓝眼珠好清澈,虽然上半部都被眼皮遮着。
你是谁?
妈妈问道。她还是一样怪。
而我都有问有答。今天则是这样回答:
我是来逮捕你的联邦宪兵。你涉嫌公器私用,擅自使用联邦空军的飞机作为女儿的驾驶训练,并且未经许可浪费约两百公升的汽油,还捏造进行引擎地面测试的借口。你有什么话要说?
那么一点点有什么关係啊!我要培育下一代的名飞行员呀!
妈妈睡眼惺忪地说完,接着又说:
没人发现就好了嘛!对不对?
她居然还半闭着眼微笑问我对不对?。如果我真的是宪兵,这么讲应该是行不通的。况且要不是被人发现,宪兵也不会来了。
拜拜。
她都已经说了拜拜,所以我便放手了。接着,妈妈一头栽回床铺,继续用刚才的姿势打起呼来。她的身体已经往外挪了几寸,所以现在等于是趴在床沿,快掉下来了。
这样就够了。开关已经按下去了。
我站起来,等引擎在妈妈的脑袋里暖机。这几十秒的空档没事可做,我只好环顾房内。
昨天才打扫过,地上没灰尘、盆栽也没掉叶子。房里有个大衣柜,她前几天就说要搬到北面的墙边去,但还没搬。衣柜旁的架子上吊着一套洛克榭昂努联邦空军怎么看都只有朴素二字可以形容的赭红色制服,是前一晚整理好拿出来挂的。制服的下身有裙子和西裤两种款式,但今天挂的是裙子。
制服上衣的领口有一枚三线的上尉阶级章在发亮。左朐有一块上面有很多颜色的四方形刺绣,右胸缝了一块綉有姓氏的布片。当然,上头绣的是休尔兹。
一张橡木做的桌子,桌上摆着一盏小檯灯,还有一对同样是橡木製的书架。书架之间竖着好几本深奥的航空理论专业书籍,还有一本很厚,但没见她读过的西侧的童话故事集。
还有一个相框。
精巧的纯银制相框里,放了一张彩色照片。照片有些褪色,看得出年代久远。
照片里有两个人,镜头只拍到他们的膝部以上,但取角有些奇怪,像是从上面往下照似的。
身穿浅黄色连身裙的少女,模样像个千金小姐,对着镜头大方地笑得好灿烂。她的一头金髮又长又直,眼睛是蓝色的。那是年轻时的妈妈。
在她身旁的是一名少年,穿着学生式的大衣与制服,顶着一头浅栗色的短髮。不过他的脸有些模糊,可能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剎那晃动了,以致于几乎看不出他的表情,甚至也看不出是否紧张。拍摄地点在某个月台上。两人身后只看得到一片灰濛濛的天空、隐隐约约的绿色森林,还有只露出一个写着洛克榭字的站名看板。看起来应该是个卡字,不过我完全猜不出那是哪里。
少年就是年轻时的爸爸维尔赫姆休尔兹,
这是他们两人的合照,而且也是爸爸唯一的一张照片。
唔?嗯
听到呻吟声,我才把视线从照片拉回床上。
咦?
妈妈发出疑问声,同时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却一个不稳往旁边滑了下去。她的背撞到地板,发出好大的响声。
哇啊?怎么了?
跌在大床的另一侧,我看不到她,只听得到声音。
天亮了!快起床!迟到啦!
我没好气的说。
便见一张气鼓鼓的脸从大床对面跳起来,恨恨地瞪着我说:
你这孩子实在是你爸爸以前每天早上都是温柔地把我亲醒耶!而且他还会坐在我身边轻抚我的头髮,耐心等我起床呢。
一定是鬼扯。
你怎么知道?
我没说话啊!你快点洗脸梳头,过来吃早饭吧!上班要迟到哕。这次再迟到就会被减薪,不是吗?就算再被叫去司令部,若是为了这么丢脸的原因,我可不去了。
好啦
到底谁才是妈妈啊?儘管不太情愿,不过该提醒她的还是得说一声。
况且你今天不是要跟英雄先生吃午餐吗?
咦?有吗?
真是的。是谁昨晚回家时讲得那样高兴啊?
啊!对哦!我得準备一下。
妈妈好像突然清醒了,然后一脸开心地跳过大床说:
早安,莉莉亚。你今天还是这么漂亮。接着,在我脸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即趴跶趴跶地沖向浴室。
我回到厨房,倒好两人份的茶,自己就先开动了。今天早餐弄得不错。一会儿才见到妈妈出现。
久等了。
虽然她这么说,其实我根本没在等她。她已经穿好了全套军服,从头到脚完美无瑕,和刚才那张迷糊睡脸、蓬鬆乱髮和邋遢睡衣的模样,简直无法联想。妈妈已化身为艾莉森威汀顿休尔兹空军上尉,洛克榭昂努联邦一等一的测试驾驶兼女飞官。就这样骗倒了广大的纳税人。
妈妈说了一声开动了!,开始吃起她的早餐。我则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她。
她的眼睛蓝得好像冬季的晴空,清澈得彷彿透明,髮丝又像精巧的金匠打造出来的金缕线。
嗯?怎么啦?
妈妈叼着三明治的一角,察觉到我的视线。
嗯,只是又想到我以前好想要那样。
哪样?
眼睛跟头髮的颜色。
妈妈点头随口应道:哦,嗯嗯,一面拿起马克杯咕噜咕噜地喝乾了茶。然后说:
不过,莉莉亚的也很好呀!那是维尔的颜色,证明你身上二流着的是维尔的血。
她每次都这样回答我,不过也没有更好的答案了。我拿起茶壶问她:
还要吗?
要。
那么,门窗就麻烦你关啰!上学别迟到了。
妈妈丢下这几句话,便兴沖沖地走出玄关。
不飞的日子实在非常无趣。坦白说。我真想随便找个理由翘班。一个敢对基地司令如此放言、引来长官苦笑的人,也有如此欢欣的出勤光景。
甚至连唉怎么不来个车祸或大塞车呢?那我就有好借口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的人,今天却神采奕奕地发动了爱车的引擎。她大概会借塞车的首都暖车,待会儿就杀上无限速高速道路的左线道去吧。
说来说去,全都是拜她的午餐约会那位英雄先生所赐。
英雄先生。
他是妈妈现在的男友。英雄先生当然不是他的本名,但妈妈不肯告诉我这个绰号的南来,所以我也不知那是怎么来的。
不久前,洛克榭和斯贝伊尔曾经为了哪一方在历史上是老大而争得你死我活。对出生在战后的我而言,这个理由真是愚蠢透顶。妈妈的男朋友就是斯贝伊尔人,在位于洛克榭首都的大使馆工作,身份好像是驻地武官,所以他也是个军人。他的年纪和妈妈差不多,不过阶级比她高一阶,是个少校。据妈妈的说法,他是个非常非常杰出的精英人士。
小时候常见他到家里来。依稀记得他最后一次来访时,妈妈坐在椅子上喝茶,一面支使着他在屋里搬柜子,就像流氓老大在使唤小弟一样。
我当时还当着他本人面前问妈妈说:
那个人是不是没出息啊?
哎呀!莉莉亚,你从哪里学来那句话的?
妈妈当时惊叹道。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是失礼。不过我倒记得很清楚,那人听了只是苦笑,而妈妈则是这么回答我的:
这个人为妈妈神魂颠倒,而且又欠妈妈很多人情。所以妈妈随时随地都可以使唤他哦!找到这么一个方便好用的人,妈妈打算一辈子叫他替我跑腿。
回想起来,这话也很劲爆。要是爸爸还活着,不知会说什么?
是的,我的父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就在我出生前不久,他就死了。
听说是到西侧去办事时意外身亡的。他失足从他所搭乘的豪华列车上跌了出去,摔死在山谷里。
好像也没找到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