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一行人才刚习惯首都层的冷冽空气,现在却又要往地面上行进,每个人都显露出沉闷忧郁的脸色。他们搭乘着高速电梯,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抵达地面。想当初,他们进入亚特拉斯时是抱持着必死的决心,但离开时却是如此轻易,与当时的紧绷气氛完全不同。接近地面时,感觉肺部吸入了湿度很高的空气,那是沉重而湿黏的密林气味。
「地面上又有暴风雨啊。」
国子低声呢喃,桃子也随之附和。突破笼罩在第三层的云雾,可以闻得到雨的味道。
「因为下了雨,光化学烟雾消失了。」
当桃子想取下氧气面罩时,国子却开始穿起防护衣。一起搭乘高速电梯的伙伴们,也猜不透国子在对什么事情慌张。「大家都换上防护衣吧。光化学烟雾倒是比较无害,可是氮氧化物和水结合的话,就会变成硝酸,地面上正在刮着强酸性暴风雨。」
「是酸雨吗?会让头髮变成绿色的那个?」
「那种雨在旧时代会破坏森林,或许可以把地面上的森林一扫而空?」
某个游击队男子听到酸雨,感觉浮现了一丝希望,可是,他的这个想像也因为国子这席话而破灭了。
「如果酸雨让森林枯萎,那么代达罗斯只会繁殖得更多,那种植物对酸性物质一定有抗体,如果没有抗体,那就不会产生氦氧化物了。」
「我们这次的敌人是森林啊,森林可不会像军方还会撤退……」
「我们现在如果不彻底根除代达罗斯这种植物,不用多久代达罗斯就会长满日本全国,如此一来会有多达一亿名难民无家可归,适个世界势必会哀嚎遍野。」
国子说的话让大家不寒而慄。她说,日本人民将会因为自己的国家被森林夺走,凄惨地流浪到世界各地,而且受到其他国家排挤、拒绝、蔑视,背负着日本人的自卑身分活在世上。代达罗斯释放出的氮氧化物,将会污染全世界的大气,人类文明因此倒退一百年以上。世界经济因为碳指数飘升而陷入大恐慌,世人一定都会怒吼,要引发灾难的日本负起责任,然后对日本人讪笑怒骂,日本将走向亡国之路。
「让政府去负责吧,焚烧森林实在太鲁莽了。」
「我们已经不能说这是政府的错了,这是所有日本人的责任。」
电梯到达地面上了,门后下着一阵滂沱酸雨,雨水会污染土壤和水质,大地变成无法住人的惨绿地狱。在国子他们侵入首都层的时候,地面上仍是人类可以住的地方,才不到三天的时间已经化为炼狱。没人想像过未来会变成这样,虽然战胜了政府,但随后而来的绝望,却比起战败更加难以承受。
「防护衣的耐酸度有多高?」
「防护衣只能隔绝气体,完全没有其他功能,当初没想到防护衣需要耐酸。」
「那就等待暴风雨停止吧。通知圣堂先放下桥樑,不能让酸雨蓄积在广场里。管线是用铜製的,如果和硝酸产生激烈反应,将会产生有毒气体,所以让他们疏散到地下避难所去。」
从首都层俯瞰的森林,大小看起来像是可以轻易抱起,不过下到地面上之后,其面积之庞大让人哑然。政府进行的森林化政策,把位于生态金字塔顶端的人类踢了下来,森林成为所有生物的顶端,具有压倒性的生存优势。国子他们一直与这种恐惧比邻而居,清楚明白要和森林战斗有多么无力,然而南极的冰层又确实是一点一滴在融化。国子盯视着强酸性暴风雨,思索着如何征服这片浩瀚森林。
「圣堂还剩多少火药?」
「攻入首都层时,我们几乎把所有火药都用完了。」
国子低声呢喃:「这样啊。」桃子扶住了国子的肩膀。
「一定没问题,我们有能力和森林战斗。我们可是从政府手上夺取了首都层啊,以前有出现过这样的首领吗?大家都同意吧!」
「没错,国子大人是有强大武运的人,我们会一直追随您的。」
暴风雨彷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巨型支柱下燃起的小小战斗之焰,鄙视地露出笑容。
※
返回圣堂的国子他们,对来势汹汹的酸雨束手无策。铜製管线因为和稀释硝酸交互作用遭到腐蚀。看到自己生活居住的城市被无情地溶化,这种心灵上的侵蚀是缠上绷带也难以治癒的。圣堂的居民似乎也很清楚这场暴风雨非比寻常,人们对回到圣堂的国子投以不安的神色。在桥樑放下那一刻,他们本来打算拉纸炮大肆庆祝,可是用来装饰广场的万国旗,因为淋到酸雨而褪色,原本要开的庆功宴落空,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众人脸色苍白的时候,有人轻轻拍起了手。
「国子大人平安回来了,这应该是最让人开心的吧。」
「没错,我们还有国子大人为我们拿下的人工地层啊!」
人民试图打起精神,开始有人跟着鼓掌致意,接着引来更热烈的喝采,众人受到鼓舞进而重舍信心。国子心想,她可不能在这些相信她的人民面前意志消沉。国子披上铁甲,举起手上的铁镐。
「大家听好,我夺下首都层了,我们要移居到空中去了!」
居民们脚下用力踩踏出声响震撼着圣堂,彷彿演奏出欢愉的乐曲。游击队员们理解了国子的心情,于是也露出开朗的神情,发出胜利的欢呼。如此一来,大家终于拉开纸炮庆祝。国子暗忖,她现在无法戳破这场虚幻的喜悦。
「桃子阿姨的店很快就会在首都层开张,大家要来捧场喔。」
庆祝的游行告一段落,国子气势汹汹地走向凪子的房间。她并不是为了演这齣戏码才当上首领的,亚特拉斯计画最终日的何在,若不向凪子这位始作俑者逼问出个答案,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摆出一副难民救世主般的姿态,君临圣堂的凪子只不过是虚假的幌子。凪子和那个白人老头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凪子为什么会即使牺牲伙伴也在所不惜,就是执意要国子攻入亚特拉斯?国子打算从她那里问出个满意答案。
国子用脚踹开了门,不过,凪子却若无其事地端坐着。面对来势汹汹的国子,凪子叼着烟斗不为所动。
「你攻佔了首都层,做得很漂亮,这趟旅行很有收穫吧?」
「婆婆,别跟我开玩笑了,您把我送进亚特拉斯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才两天没见到面而已,凪子看上去似乎更年轻了。她原本就充满力量的眼神,彷彿回到少女时期,绽放出灿烂的光芒。
「这是为了让你知道自己的命运。当你解开宙斯密码的时候,你应该就会受到亚特拉斯的呼唤,所以你才会到那里去。」
「那换个问题,我想请问身为亚特拉斯公社第一任总裁的您,为什么要兴建亚特拉斯?」
「喔,你看到影像了啊。那么,你也见到塔尔夏了?」
「他以国际法庭仲裁人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婆婆您到底有什么企图?我不可能凡事都听您的。」
「这一点我很清楚,而且我也预料到你会回地面上来。」
「万一我战死了,婆婆又有什么打算?」
一股冷空气袭入国子和凪子之间。两天前国子还在她怀里撒娇,但现在却似乎有无法挽回的距离。
「万一你战死了,表示命该如此,我们只能把希望託付给后代子孙。」
凪子把烟斗的烟灰弹进火炉里。凪子听到凪子说出这番话之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国子心想,原来这就是凪子的真面目,就是这个人亲自传授她帝王学,一直保护着她。凪子虽然是很严厉的人,但国子清楚知道那是一种亲情的展现,因为反政府活动还是必须持续,如果凪子过世了,必须要有一名新的领袖,所以凪子将帝王学传授给国子。但是这一刻,让她明白孩提时期见到凪子憎恨政府的模样,原来都只是假象,皿子比现在的政府更加罪孽深重,要不是她推动亚特拉斯计画,也不至于发生森林化和难民问题。
「别把我当成老年生活的娱乐,我可不是您的玩具。婆婆您犯下的罪行,如今已经无法弥补,那些死去的伙伴都被你骗了。」
「牺牲在所难免,这一点我早就有了觉悟。要把你送进亚特拉斯,憎恨是最好的方法,憎恨可以让你看清局势。亚特拉斯有光明的一面,也有暗黑的一面,你是太阳之子,的确需要时间接受暗黑世界,所以我让你先见到暗黑的一面。」
「从婆婆的口吻听起来,您似乎也知道公社出手绑架这件事了吧?圣堂的小孩被抓去当成巨型支柱的活人祭品,婆婆为什么默不吭声?」
「光靠技术是不可能顺利完成亚特拉斯,任何牺牲都是必要的前提。国家、历史和人命,全都是建立在牺牲的基础之上。那些罪行全部由我来承担,与你无关。」
简直是恶魔才会吐露的话语,国子内心一股恐惧袭来。这段话要是传出去了,圣堂共同体一定会瓦解,届时凪子别说被弹劾并褫夺公权了,甚至如狩猎魔女般被活活烧死都有可能发生。
「哪里和我没关係?既然已经知道创造亚特拉斯的真相,我就有责任去保护那些孩子,我不会再让圣堂的小孩成为活人祭品的。婆婆,您趁早回头吧。我愿意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所以请您要求公社重新审视亚特拉斯计画,如果是婆婆的话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亚特拉斯计画当中的一个小小齿轮而已,系统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完成,这全是为了你。」
「我不是为了一个杀人的系统才来到这世上的!我也有选择的权力啊!」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十八年来你得到的权力,连蝼蚁都不如。跟着时势走吧,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是谁了。」凪子严正地撂下一句:「你必须以自己的意志,再次前往亚特拉斯!」
国子的身体彷彿被施下催眠术般全身僵硬。要她自顾前往亚特拉斯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使是命令或被陷害,讨厌的事情就是讨厌,她说什么都不想去做。国子心想,凪子到底想让她做什么呢?当初国子应凪子要求出征亚特拉斯,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实情。不过,现在国子认为自己必须坚决拒绝凪子的命令。至于去新迎宾馆跟政府和平交涉的工作,就让凪子去进行吧。要跟盟友塔尔夏联手取下第七层也无妨,反正所有的路都安排好了,实在不值得赌命去淌这趟浑水。
「婆婆,告诉我,您利用亚特拉斯计画的目的是什么?」
凪子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地咕哝着:「为了和平……」
「以鲜血洗去鲜血的人,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来。婆婆您所谓的和平,就是死尸堆积如山的世界吗?婆婆您可知道,亚特拉斯因为森林化而陷入危机?这也是您预料中的结果吗?」
凪子虽然并未回答,脸上却写着肯定的答案。凪子自信满满的神情让国子感到一阵晕眩。凪子是一名真正的疯狂信仰者,要改变这个老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东京是一个不断历经毁灭和重生之后残存下来的都市。第二次关东大地震时,东京因为亚特拉斯而复兴。在此之前发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让东京变成一片火海。东京每隔五十年就会脱壳蜕变,这些大灾难正是东京的活力来源。我的亚特拉斯计画已经执行了五十年,差不多快到蜕变的时刻了。」
把国家比喻为人类,实在太荒唐了,国子不禁嗤之以鼻。她讽刺凪子的比喻简直是老掉牙的无聊情趣,却反被凪子反驳为无知。凪子认为城市是有生命周期的,东京的情况就像是每经过五十年就添了一岁。
「这就叫时序,我创造的时代是冬天,杀死冬天之后,春天就会来临,所以只能先毁掉一切。」
「那不就是要我们被森林吞噬而丧命吗?您的亚特拉斯计画会毁灭整个国家的。婆婆希望把日本的没落与自己的衰老同调,但我们为什么要跟您一起命丧黄泉?明天我就是要把森林烧毁。」
「你是对的,就是因为如此,宙斯才会选上你。」
凪子的话让国子感到十分震怒,自己以及所有人的苦难都将背负在自己的手上了。国子眼中含着泪水叫道:「婆婆,您得为死去的伙伴们赎罪,我必须把您驱逐出境。这是首领的命令,您行李收拾一下就离开这里吧!」
凪子挺起身子站了起来,如遵守首领指示般地低头示意。
※
国子他们离开的首都层形同废墟,只留下和政府交涉的游击队队员,其他队员已经全部撤离。仅剩五名金属世纪成员的首都层,由三千名政府军方人员维持治安,给人一种也许全部抓起来还比较省事的感觉。负责协调的游击队队员,在陌生的疏离和恐惧之下,频繁地联繫地上的圣堂,却迟迟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在这个支配者瞬息万变的首都层里,轰然响起一阵气势凌人的重型机车声。骑着重型机车的凉子,无视交通规则,连续撞倒标示禁止进入的栅栏,随心所欲地疾速宾士。凡是挡住她去路的人事物,都被她压在哈雷重型机车的轮下。凉子身上过人的精力,相当于百万人份的人类能量,要将如此巨大的能量凝聚在一个人类的肉体内,可能性完全等于零,就像是用一座核能发电厂来让一颗电灯泡发亮似的。
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融化,凉子必须时常排出热气,所以牺牲他人就成了必然的结果。对凉子来说,掠夺他人追求的事物,只是她用来冷却身体的行为。
凉子的下半身突然颤抖起来,寄宿在中枢神经里的斗争本能开始渴求着猎物。
「啊啊,我还要更多,我要更大的猎物,子宫快融化了,呵呵呵呵呵……」
在凉子的认知系统里,狩猎是一种本能。先天的优势和压倒性的实力,让凉子天生就与世界同为一体。但光是如此,凉子并不能区别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别。假使凉子身上少了狩猎本能,充其量不过是个充满能量的躯体而已。自我意识能将自己区分为个体,而对凉子来说,人类的惨叫声可以刻画出自己的轮廓—人类的无能可以为世界带来方向,鲜血则是对自己的一种歌颂,只有自己才是至高无上的。然而即使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却仍免不了无法忍受孤独,孤独对凉子来说意味着死亡。就这一点来说,凉子确实最需要他人结伴。
凉子眺望着荒废的首都层。
「要是爷爷看到首都被游击队抢走了,一定很感慨吧。」
凉子的祖父鸣濑庆一郎也和凉子一样,是个天赋异稟的人才。庆一郎是在第二次关东大地震的混乱之中崛起,可说是一名风云人物。庆一郎为了再次重建灾情惨重、几近毁灭的东京,不但全力支援亚特拉斯计画,甚至创立了新时代的第一大党绿党,转眼间成为政坛顶端人物。凉子还记得儿时记忆里的祖父充满疯狂气息的背影,全身充满有如利刃般的气势,连亲感都敬而远之,唯有凉子还是很敬爱她的爷爷。对凉子来说,在爷爷背上听他诉说亚特拉斯计画,就像是在听童话故事一样。
当时,庆一郎常对凉子这么说:「兴建亚特拉斯这是为了迎接某位崇高的人物。」
为此,庆一郎甚至表示牺牲上百万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实际上,在他担任首相的那六年,的确製造出史上最多的难民。急速重生的空中东京,以及持续崩坏的地面,形成了强烈对比,然而这在凉子眼中却像是浪漫的电影情节。当时,庆一郎曾经拿出正在执行的亚特拉斯第五层都市计画蓝图给凉子看,一边描违他自己的梦想:「我会把首都必备的所有机能集中在第五层,我们一齐把这里变成世上最美丽的地方吧。」
「爷爷,把国会议事堂弄成大笨钟吧,我会一边听着时钟的声音,一边等爷爷回来。」
庆一郎履行了和凉子的约定,在首都层完全重现伦敦的街景。祖孙两人想要的东西都能轻易得手,虽然无法区分理想与现实,但祖孙两人就是如此在首都层里尽情刻画所有梦想。防卫过度的防空系统、利用巨型支柱建构的物流系统、大规模的模拟街道、採用拟态材料的战术和武器……凉子在脑海里所想的都成真了。然后,庆一郎又对凉子说道:「亚特拉斯绝对不会落入敌人手里,假如沦陷了,那就意味着我的死亡,亚特拉斯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爷爷您别担心,如果亚特拉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保住它的。」
「嗯,是你的话,一定办得到。」
在旁人看来,这也许只是一段祖孙之间的普通谈话,但这两个人的对话之间并没有任何假设。只靠梦想而活的两人并不知道现实为何物,梦想带来快乐;现实带来痛苦,追求梦想的庆一郎和凉子过着不知道痛苦的人生,如果一辈子都活在梦想里,靠脑袋活着就够了吧。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和肌肤等感觉器官,都只是给别人看的装饰品而已。庆一郎终其一生都在脑内获得满足,恐怕连死去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庆一郎的葬礼上,他的遗体看起来还活生生的,彷彿随时都会再爬起来。当其他人都在哭泣时,只有凉子不顾旁人,兀自对着祖父的遗体聊起前一天的话题。庆一郎遗体的手还很温暖,眼睛睁开充满了生气。无能的人类无力地死去,葬礼才像是一场道别的仪式。不过,全能的人类就算死了,身体也绝对不会腐朽。庆一郎的遗体,看上去比在场参礼的任何活人都更具生命力。凉子心想,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庆一郎的身体是神寄宿的躯壳,所以拥有同样遗传基因的她也是圣女,她深信自己也是梦想中的神之躯壳。
然而,难以攻陷的坚固要塞,昨天却遭到游击队攻陷。凉子直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亚特拉斯怎么可能遭到人数仅千人的游击队奇袭攻陷呢?凉子突然内心一阵刺痛,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凉子以为是玻璃碎片刺到她的胸口,可是摸了摸皮肤表面,她完美的肉体没有任何外伤。不过,她胸口却有一股心脏彷彿快被撕裂的感觉,凉子尚未察觉这是现实带来的作用,梦想破碎后将转变为痛苦的现实。
「我怎么了?胸口感觉好闷。」
这也是凉子初次有这种感觉。即使人人对凉子恨之入骨,她仍是个不知怨恨为何物的人。凉子认为,所谓是非善恶这种道德规範,只适用在那些无能的人类身上,全能的凉子则是超越了善恶观念行动。但在今天,自己的心却夺走了自由,凉子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居然如此沉重。
「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呢?我好想像爷爷那样活在世上……」
大笨钟的钟声响起,宣告已届中午时刻。听到那钟声时,凉子觉得那是一首镇魂曲,音色彷彿奏出一段悲伤的安灵曲。凉子眼角有一股热意,然后泪珠扑簌滴落,原来这就是眼泪啊。今天,祖父过世已经过了二十五年,凉子终于接受了庆一郎死亡的事实。
在无法压抑胸口疼痛的状态下,哈雷机车一路奔向新谷中的墓地。庆一郎在遗嘱中表示自己的肉体将永垂不朽,所以拒绝火葬,希望死后能葬于土中。据说基督教的圣者肉体不会腐化,那么身为神之躯壳的祖父遗体应该还维持着良好的状态才对。凉子毫不犹豫地挖开了坟墓,她坚信祖父会笑容满面地出现在布满灰尘的棺材中。
「不——!爷爷!」
棺材里的庆一郎已经化为不堪入目的白骨,发出霉臭味的棺木因为腐朽而完全变色。拥有不朽肉体的人物,区区二十五年就变成如此模样,凉子感到黑暗从背后袭来。祖父的身体会腐朽,全都是因为梦想破碎而造成的,神厌恶再也无法怀抱梦想的祖父,所以将他变成了一堆骨头,这就是将固若金汤的要塞让给游击队的惩罚。现实是如此痛苦而黑暗,令人心寒而沉重,最恐怖的是居然如此骯髒不堪!在名为现实的恶魔跟前,凉子只是全身不断颤抖。肉体认清现实后便意味着死亡,凉子突然觉得死亡的脚步正渐渐走向永垂不朽的自己。因为梦想破碎,祖父受到惩罚了。凉子握住了祖父化为白骨的手。
「神啊,请您再次赐予我们永生不灭的肉体吧,求求禰……」
凉子啊,完成亚特拉斯吧,庆一郎的灵魂在凉子心中如此说道。如果这就是免于死罪的唯一手段,如果这就是能活在梦中并永垂不朽的方法,那就不需要再犹豫了。凉子幼时曾见过一名貌似庆一郎的人物,他也许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我不会放过亵渎爷爷灵魂的人!」
地面上的圣堂做好了焚烧森林的準备,所有能搜集到的火焰喷射器和炸药都集中在广场了,但光凭这一点炸药,却仍不足以烧光地面上所有的森林。
「我们得搜集更多的炸药才行,可是资金不足。」
国子攻打亚特拉斯的期间,圣堂的资金早已见底。事后一问才知道有一位姓张的新加坡人,曾与凪子共同合作,卖光了圣堂储存的所有石墨,这些资金全部流入了重庆市。后来,那个姓张的人和被驱逐出境的凪子一同消失了。
「国子大人,最新的数据出炉了。代达罗斯的氮氧化物排出量预测在一年后将达到现在的六倍。若排出如此大量的氮氧化物,所有的生物会立刻死亡,应该会比所谓的大气一污染更加严重。」
「就算现在开始烧光地面上的森林,至少也要花上三年时间。我们快点想出一年之内就能解决的方法吧。」
「其他的活动团体也认为事态相当严重,所以也赞成烧掉森林。他们应该能帮忙负责练马、中野和目黑这三个地方。」
「叫他们扩大援助範围,现在只能用人海战术了。」
「我们正在和几个NGO组织交涉,但他们很难同意这种偏激的做法。」
保守派就是这样,真令人讨厌。国子咬了一下拇指。现在连光化学烟雾都出现了,他们却还保持观望态度,简直就跟政府一样无能。
「责任我来承担,没有办法向其他组织筹措资金吗?我们可以用从政府手上夺过来的首都层,当成担保品和对方交涉。」
「听说有个统合整个秋叶原辛迪加①的新工会崛起,在资金调度方面拥有凌驾世界银行的实力。」
「我第一次听到有这种组织存在。」
「那个组织在国子大人出征亚特拉斯时成立,当时地上陷入一片混乱,秋叶原也因代达罗斯的攻击,导致辛迪加瘫痪而无法运作,最后新工会仅用两天时间就统整秋叶原。」
「我来跟他们交涉看看,打开金融中心的通路。」
国子套上了凪子曾穿过的长袍,坐上位子。这件长袍虽然是首领的服装,但国子总觉得相当排斥。凪子是万恶的根源,长久以来对她的敬意和感恩之情即将消失殆尽,国子愤怒得觉得身体快要烧起来了,但其实悲伤的成分远大于愤怒,所以怎么样也生气不起来。一想到这些事情,各种情绪错综複杂地交织在一起,让国子产生一种酒醉的晕眩。为了保持冷静,国子决定尘封对凪子的爱慕和憎恨。现在要是再不专注于烧毁森林这件事的话,地面上和空中都将会成为地狱。
「联络上新工会了,影像会显示在萤幕上。」
国子对新组织领袖的为人感到相当好奇。秋叶原的辛迪加平时虽然像一盘散沙,但面对敌人时却会变得十分团结。辛迪加要是这么容易被收买的话,早就被金属世纪给合併了,然而新工会却只用了两天便完成这么艰难的任务,他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我是金属世纪的首领北桑国子,我想见一见新工会的领袖。」
出现在萤幕上的人是一名少女,手上抱着一只破烂的泰迪熊。由于那名少女看起来很年轻,国子一度以为她是新工会的操作员。少女以充满自信的眼神望向国子:「首领您好。我是新工会的石田香凛,我早就想跟您好好聊一聊了。」
香凛来到地面上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拥有治外法权的秋叶原。宙斯的逮捕令在秋叶原毫无作用,对香凛来说是最佳的藏身地点。但躲起来这种行为并不符合香凛的个性,为了对抗宙斯,香凛需要一个全新的组织,所以她整合分散于四处活动的辛迪加,发起了新工会这个新组织。香凛对受到代达罗斯迫害的秋叶原,一口气砸下五千亿日圆作为复兴资金,抓住了秋叶原的弱点。治外法权虽然有利于商业交易,但在发生意外时,连联合国都无法援助这些无国籍地带。然后,香凛运用政府资产和梅杜莎的功能,让所有秋叶原的居民都获得加拿大国籍,条件是这些人必须加入新工会成为会员。如此一来,万一秋叶原出事了,便能逃到加拿大去避难。加拿大则因为辛迪加成为本国企业,得以合法购入高科技原料,对三方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成为新工会领袖的香凛极欲推翻政府,香凛长久以来就像工蚁般拚命工作,到头来却是徒劳无功,这股恨意若不加倍奉还,实在难消她心头之恨。但香凛不能像游击队那样以武力推翻政府,这么做会坏了碳主义者的名声,她的武器是智慧和梅杜莎。
国子望着香凛脸上的傲慢笑容,感到些许疑惑。明明是第一次见面,香凛却似乎对自己抱着敌意。
「其实我非常不愿意初次见面就跟您提出借贷的请求,不过希望您可以借二十兆日圆给我们。本国已经佔领了首都层,所以我以这里的人造地层来作担保。」
「拿首都层来当担保品,我想的确绰绰有余了。我愿意用年利率百分之〇·一借钱给您。如果您很急的话,关于武器的部分现在就可以谈,我会算您便宜一点。您觉得如何?」
国子对香凛的机灵反应感到诧异。
「那真是太感谢了。那么,我要十万支火焰喷射器和一千万颗烧夷弹。」
「我会叫人下周把东西送过去。」
说到这里,香凛突然停了下来,眼睛停在国子的勾玉项链上。
「还有,如果能把您身上的勾玉给我,我可以準备成套的五架B5隐形轰炸机和油气弹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