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的早晨。在海舟家里的书房,泉山虎之介与主人相对而坐。只见料准一大清早不会有访客而前来的他,片刻不离手地翻若记事本,神情认真地说明着,生怕弄错先后顺序。
「关于此案,得从去年岁末突发的奇怪事件说起。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去年十二月十六日,有位叫做幸三的年轻人被发现陈尸于茗荷谷的切支丹坡,惨遭啃断喉咙、剖腹掏脏,死状甚惨,而且肝脏不翼而飞,因为民间流传吃生肝能治绝症的迷信,推测可能是患有绝症之人下的毒手。两个月后,也就是今年二月中旬,又发生同样案件。位于音羽山林草丛中,佐分利夜须、雅子母女俩遭啃断喉咙、开肠剖腹夺去肝脏,曝尸荒野。母亲三十五岁,女儿才十八岁,都是美女,调查后发现两人均为久世山天王会——俗称急进教的邪教信徒,因为先前的幸三也是急进教信徒,因此搜查方针至此丕变。
「三人都是此教信徒兼干部,而且均足深夜从教会回家途中惨遗杀害。幸三是从久世山回大冢途中遇害,佐分利母女则是于返回杂司谷途中。护国寺一带是忠有绝症之人的聚集之所,此点自然列为侦查要项,但急进教实在不好对付,于是有人建议派使密探。不过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天王会有一个后援会,会长为藤卷公爵,副会长是町田大将,一千会员也全是天下名士。没有确切证据就胡乱拘提侦讯,恐会引起天大麻烦,所以才会有人建议派使密探潜入其中。担任此项任务者当年三十岁,是曾师事在下所开设道场的第一高徒。」
「这种做法太不明智了!密探一旦察觉自己到了极限,很容易会暴发出来。得选个能沉得住气的人。急进教真是那么恐怖的组织吗?」
虎之介突然瞅了海舟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两三个月后,雷象变个人,向长官报告时,不但能将急进教的礼讚、宣传和教喻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曾于在下开设的道场,手舞足蹈地唱诵奇怪经文、说教等,着实变了个人,真叫人伤脑筋。不久他辞去刑警一职,在急进教里负责烧锅炉。」
海舟笑了笑:「阿虎也会烧锅炉,所以还是别接近急进教。西方不是有一句俗语『适得其反』,对阿虎是个很好的训诫,劝你最好谨记于心,毕竟有些工作就是不适合豪杰之士蛮干。从前因为武官执政,导致国家大乱,侦探一职也是如此,有颗善于推理的脑子与死脑筋的豪杰之士可说天差地别,若要阿虎担任捕头还说得过去。」
「就像武术需要磨鍊,侦探也是一种习惯的养成,在下认为习惯是古人首要训诫。」虎之介低头喃喃自语,忽然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才又开始说:
「后来又派了一位叫做牧田的密探,为了怕被雷象识破,才会忽然选派个毫无经验的门外汉,是个文弱年轻书生,才潜入半年,还没见到成果,又发生了第三起奇怪事件。月田银行的经理月田全作的夫人真知子从急进教教会返家途中,同样遭啃断喉咙、开膛剖腹夺去肝脏。经过整整四天搜查,愈是调查就愈觉得急进教十分诡异,不但有所谓魔人魔兽,还有很多人力绝对不可能办到的诡异行为。推测可能是所谓魔人驱使魔兽,袭杀返家途中的真知子,啃断其喉咙、剖腹取肝。听说魔人具有超人的飞天钻地怪力,因此有可能是躯使魔兽犯罪。」
「是谁这么认为的?」
「正是在下。」
「原来如此,我看这想法只有阿虎才想得出来吧!魔兽又是什么东西?」
「是种身形如同小牛、兇猛程度连熊和狼也望尘莫及、一种非常奇怪的大狗,叫做大丹狗。」
「大丹狗在西方是很普通的狗啊!不过这种狗居然出现在日本的急进教,可真是有意思,看来内幕重重,所谓神通力,暗中必藏着巧妙诡计。水艺※可是种相当于西方魔术的戏法呢!像阿虎这般只着眼于魔力,不去了解背后有啥诡计,全是因为过于主观,请试着以我的眼光来看事实,像相机般如实地陈述出来。」(※用水表演的杂技、戏法。)
海舟伸手打开烟盘抽屉,取出刀子与磨刀石。
※ ※ ※
天王会是祭祀广大天尊与赤裂地尊的天地二神。话说这两位神祗开天闢地,为日本神祇的祖亲。神祇化身降于世间,就是称为别天王的稀世美女,集信徒崇敬于一身的教祖。
别天王俗名安田久美,当年三十五岁,已婚生子。出生于贫苦木工之家的她,十四岁那年嫁给一个叫安田仓吉的笨木匠,翌年产子。之后厌倦夫妻关係,周遭都认为这是天地二神来迎的先兆。后来儿子改名为千列万郎,成为教会的第二代继承人。
别天王的首位信徒就是其夫仓吉。将自家后院改为教会,募集信徒,不久笨木工仓吉搬进自己一手创建的教会,那时还只是个少数信徒才晓得的教会。天王会之名之所以变得天下皆知,始于数年前一位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世良田摩喜太郎,是他信仰上别天王的缘故。
世良田于明泊初年曆任两处府县官员,之后又担任地方行政、税法、选举制度等研究要职,留学十一年后才回国。明明是众人眼中的国家栋樑,却撒开本职,成为别天王的左右手。当然谣传他是被别天王美色所迷,受其笼络,却也大开天王会知名度,该教顿时成为天下关注掉点。当然归功于他将留学西方多年所学的政治手腕,有效运用于天王会的布道事务。
另一位是年近四十的和尚大野妙心,担任参谋。从禅学到天台、真言等三宗,深入探究奥秘的他却也对佛教彻底绝望。谣传他自文觉以来便持续艰苦修行,十几岁时走火入魔发疯,从此成为天下知名怪僧。他精通世界各国宗教奥理,加上舌粲莲花,声音琅琅三日绕粱不去,听说他讲道时,空气中还会散发奇特的清香。自从皈依别天王以来,天王会的女信徒明显增多,总之他对妇女有着谜样的特殊魅力。
没想到安团久美的丈夫仓吉却落个凄惨下场,他被由奥殿不断下放至最低层,贬为一殷信徒,沦为在教会打杂的僕役,阶级等同烧洗澡水的牛沼雷象,被视为教会里的米虫。
世良田摩喜太郎以其政治手腕,说服藤卷公爵担任会长,町田大将为副会长,号召天下名士组织后援会,不过这些人并非信徒,纯粹挂名而已。
话说有位叫做山贺侯爵的清贫名士,年方三十五岁,脑筋一流的他备受期持,效忠别天王已达痴迷程度。本来侯爵夫人和子就是个狂热信徒,自从她拉侯爵入教后,夫妇感情更加融洽。
山贺侯爵偷偷将位于久世山的毫宅捐献给天王会当本殿,自己则搬进坐落于邸内一角的朴素洋馆,也是其弟达也的居所,靠着手边仅剩股票过着清贫生活。弟弟达也当年二十五岁,是位一表人才的青年绅士,不但住所被哥哥鸠佔鹊巢。所分得的财产还被哥哥花甩殆尽,不得已只好寄居兄长篱下,过着愤愤不得志的日子,后来成了天王会本殿境内唯一异端分子,也是天王会的眼中钉。
还有,月田银行负责人月田全作的妻子真知子(当年二十七岁)为山贺侯爵夫人和子的妹妹。姊妹两人为深堀伯爵家千金,传说深堀家代代观天象曆日,卜卦阴阳吉凶,因而触怒天神,遭受诅咒,代代生出白痴男丁,女孩则为标緻美女,因此传言娶深堀家的女儿会带来凶灾,两姊妹也确如传言所闻均为绝世美女,结果姊姊夫家破产,妹妹惨遭杀害。
十一月十一日为祭祀赤裂地神的天王会祭日,真知子当日往返本殿。月田家车夫竹藏将车子停在本殿门旁等候。不知不觉本殿那里喧闹方歇,夜己深沉,杳无人迹,还是不见真知子蹤影。竹藏忍不住询问警卫,对放说真知子早已离去,竹藏以为人来人往,没注意到女主人,赶忙惊慌地奔回家。问了女佣,没想到真知子到凌晨两点都还没回来。
翌晨,在月田家庭院门外路上,发现被啃断喉咙、衣服凌乱、惨遭剖腹夺走肝脏的真知子尸体,而且现场并未留下大量血迹,可见该处并非第一现场。沿着血迹,在月田家广大庭院一处被密林包围的凉亭里,发现一大片血海,还散乱着真知子的木屐和内脏,没想到那儿就是杀人现场。真知子并非死于天王会本殿,而是惨死自家庭院。
就在那时,出现一个醒来后还来不及盥洗、一头乱髮、穿着睡表、神色仓皇的男子,原来他是真知子的丈夫月田全作。毕业于牛津大学的新知识分子,继承双亲遗产,十分活跃的青年企业家,金融界的优秀人才。
只见他不顾一切地冲撞欲阻挡他的人,粗暴地沖向警方:「谁是负责此案的警官?」
全作傲慢地瞅着每个人,流露出诡异恐怖的眼神。命案发生后不久,有位叫做土屋的警官赶来现场指挥。土屋趋前一步:「还没看到警局派人过来,这里暂时由我担任指挥,敝姓土屋。」
「我内人的尸体呢?」
「直到鑒视完毕为止都得留在现场,就在庭院门外路上,我带您过去。」
土屋感觉五脏六腑快冻僵似的,因为直盯着夫人凄惨尸体的全作,感觉不太像个人,那恐怖眼神彷彿要吞噬妻子尸体似的,丝毫不带情感。就这样足足凝视了一分多钟,才转过身用下巴向土屋示意,原本欲走向庭院又折回。
「我知道是谁杀害内人,就是那些急进教的恶徒,因为妻子数天前曾告诉我。她应该是被急进教的隐神给啃断喉咙、剖腹夺肝而死。因为那邪教命令内人向我募款却遭拒,他们就是这样巧立名目要人捐献,就算她被逼得走投无路要杀我,也休想我会捐出家产。现在她被杀了,代表月田家从此平安无事,不过我先声明,人可不是我杀的。哈哈哈!」
全作活像棵被风吹动的大树,发出诡谲深沉的笑声。
「把急进教的人都抓起来,摧毁那个邪教不就得了,反正不过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他们未免太小看我了,居然胆敢在我家动手,可见他们多么狡猾。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剩下来是你们的工作,总之我句句属实,麻烦儘早将尸体运走,搁在那里实在很碍眼。」
全作斜睨了土屋一眼便迅速离去。
※ ※ ※
新十郎一行人随后赶至,展开搜查却处处碰壁,毫无进展。因为天王会信徒们口风甚紧,没人肯回答。好不容易才从牧田口中问出几项珍贵事实,但只要一讲到重点,只是一般信徒的牧田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根本掌握不到证据。
于是将牧田召回搜查本部,由新十郎进行侦讯。听着毕业于最高学府、曾受聘私大任教、身为密探的他所说的话语,的确令人对于邪教产生莫名兴趣,也因为接受这职务使得他性格有些改变。听说朋友们甚至轻蔑、嘲讽他,唯独一位叫做坪内逍遥的朋友始终护着他。牧田是位有识之士,希望能藉由他儘快解开这个疑点重重的案子,当然除了牧田的确切报告外,相信凭藉新十郎非凡的学识与心思,肯定能顺利破案。
牧田向新十郎报告;「今天发生的案件并非我最初被赋予的任务,而是搜寻关于神山幸三、佐分利夜须、雅子等三名死者案情的疑点,没想到竟会发生今天这起命案,总之一听就大概了解了,为什么呢?这是教团内部秘密,就算是信徒也只能臆测,因为真相被隔绝于铁门另一端。十一月十一日为赤裂地尊的祭日,这个地神是个暴神,也称为赤裂血神,是个啃血魔神,为了平息魔神的愤怒,维护和平,会举行一种称为『黑暗祭典』的活人献祭仪式。信徒们只要一听到『黑暗祭典』这四个字,便会恐惧得浑身颤抖,总之是个十分恐怖的祭典,会将不够虔诚的信徒丢给狼啃噬,听说位于本殿最里面,随时都会对一些不够虔诚的信徒进行此仪式,每年十一月十一日则是向一般信徒公开仪式的日子,这天也是赤裂地神的祭日,一年就这么天。
「当天被一般信徒围住的十几名不够虔诚的男女,在黑暗中一个个遭狼啃杀,月田真知子也是其中一人。虽然听到一片血海中被啃杀的他们不断发出垂死的惨叫声,但奇怪的是亮灯一看,虽然每个人都昏死过去,身上却无任何伤口,连滴血也没流。过了一会儿便看见回覆意识的他们,垂头丧气地走回自己位子,月田真知子也不例外,醒过来的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
「听说有饲养大丹狗,这和狼有关吗?」
「应该无关。虽然也有信徒觉得有关,但那只是世良田摩喜太郎买来看门的,况且仪式进行中,一直都听到被啃咬的凄惨悲鸣、哭泣声,没有听到猛兽行动的声音。」
「『黑暗祭典』就这样顺利结束吗?」
「是的。虽然中间发生很多惨状,但最后绝对会顺利结束。如同先前所言,这当中应该有佐分利母女命案的相关线索。不过得先说明天王会的教义,教会的教祖为安田久美,一般信徒奉其为广大天尊、赤裂地尊化身,尊称别天王,但除此之外还有个称为快天王的隐神。
「『隐神』也是此教的特殊用语,顾名思义,没入知晓此神的庐山真面目。虽有一说它是赤裂地尊的暴神化身,但这也属臆测。因为快天王只在『黑暗祭典』时现身,因此一般信徒一年仅只一次得以拜见隐神,据说它有着能让信徒一夜白髮的魔力,也就是说主持那个恐怖仪式的就是快天王。他会回答世良田的问题,然后下达命令和指示,虽然听得清楚他说些什么,但搞不清楚声音从何处传来,又是谁发的声音。有时会发出野兽般的恐怖叫声,有时则是如可怜美女的哀叹声,有时又像慈母惜儿般哀伤,各种如泣如诉的可怕声音排山倒海而来,就算身为密探的我,也搞不清楚那声音从何而来、如何发出。连干部也不清楚,还深信是魔神的魔力,犹如教团的基石,不可动摇。也就是说,要是信徒遭人告发不信任而吃上罪名,便会惨遭狼兽袭击,一切听从快天王指挥,因此对信徒而言,恐惧黑暗祭典也就等同畏惧快天王。」
「会不会是故布疑阵而发出那种声音?」
「每个人都会这么怀疑吧!信徒也会怀疑是否真的有魔神存在。但快天王的声音有时仿如从地底下传来,有时又像在头顶,而且中央一定听得到。大伙聚集于大厅,围成一圈进行黑暗祭典,中央留方空地,而坐在中央的人只有世良田,乞求快天王出现,向它告发,声音近在眼前。总之快天王的声音一定会在额前萦绕,信徒都知道这点,不过我曾悄悄做过实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变换座位,但声音还是萦绕额前方,而且肯定是由中央上下不知哪方发出来的。」
「坐在中央的只有世良田一人吗?」
「是的。所谓告发就是将有罪信徒唤至中央空地,然后就会看见他们痛苦地在世良田四周翻滚,遭狼啃杀。」
果然连新十郎也听得一头雾水,眼看主将都这样了,花乃屋和虎之介自是瞠目结舌,摸不着头绪。
新十郎无力地抬起头:「谢谢你,牧田先生。这事实在太奇性了,真是前所未闻,本以为能从中得出线索,却追寻不着,也想不出该提问什么,总之谢谢你的宝贵意见,」
「了解。我也曾因此事太过怪诞而怀疑魔神的存在,只是将所见所闻忠实传达而已。」
后来牧田又说了一些,但因为太过冗长,仅撷取重点传达给读者。
※ ※ ※
天王会有个称为「急进」的仪式,对于还没参加过的人而言,是项十分重要的仪式,从入会到参加此仪式的这段期间称为「素人」,即尚未成为信徒者。
所谓「急进」并非指入会一事,而是精神方面进入神的怀抱之意,一旦了解此含义便表示己成为教徒。有首歌便是在描写此境界,会在素人成为信徒的庄严仪式中歌诵,歌词如下:
悲伤时,急进把!急进吧!忽然绽放天之花……
搭配月琴、横笛、太鼓、三味线、响板,以及竖琴和古钢琴(钢琴的前身)等乐器伴奏。这些乐器只会在仪式上出现,合奏问歇时常会出现天籁之音,有时像是潺潺流水声,有时犹如原野尽头的彩虹,或像是星辰满布的寂静夜晚般,哀怨耽美地流泻着,推测应该是放在隐蔽处的自鸣琴所发出的声音。
然后歌声配合着乐声,像一波波海浪摇摇晃晃,忘我地跳起舞来,这是只有应允成为信徒者才能领会的舞蹈,称为因果报应之舞。还有,像是「忽然绽放开的天之花」这句,正确歌词为「忽然绽放天之花」,前者多了「开的」这两字,意思就不一样,这也是素人常会搞错的地方,要是没弄清楚,就成不了信徒。此外还有种现象只有信徒才可知道,那就是所谓的「融入」。也就是被允许见习急进仪式的素人能够自然悟道之意,而且据说比起参加急进仪式的正式信徒,经由融入成为信徒者更容易悟道。
「忽然绽放」的「绽放」两字很重要。也就是什么东西忽然绽放,看见天之花之意,意指大腿忽然张开得到因果报,因此被好事者四处造谣,也就是如此才会被视为充满情色的邪教,但其实「急进」仪式并非如此猥亵。
据说仪式完成后,天边会出现一道彩虹,称为戏游妙花天因果报。这是因果报的第一课,完成仪式后便会豁然开朗,也就能悟解戏游妙花天得果报之意,但牧田深为所苦。深怕太过出神戏游妙花天,就会重蹈牛沼雷象的覆辙,但若不能完成仪式就无法成为信徒,所以得默默观察仪式,练习揣摩参加仪式信徒的神态和表情,成功克服难关。
旦成为信徒,参与教会仪式又唱又跳,沉浸戏游妙花天因果报便是人生最大愉悦,自然会倾家蕩产落得身无一物。据说身无一物能更接近神,而且依虔信深浅度分为几个阶级,循序完成每一阶段庄严严格的仪式往上进阶。牧田好不容易才进阶到第二层级,一直无法往上推进。
如先前所言,山贺侯爵将全部财产奉献给教会,从此过着清贫生活,惨遭毒手的神山幸三、佐分利母女等也是将全部财产奉献教会,幸三从死去双亲那儿承继遗产还不到一年,至于为了想成为初阶的教会教师,佐分利太太也将亡夫留下的财产全数奉献,女儿则担任神女一职。
这些人在教会内院过着特殊的宗教生活,一般信徒无法探知内情,因而谣传各种流言。
传言幸三是因为一心爱慕尊贵的神女,即使被召至内院施以「黑暗祭典」遗狼啃杀,还是无法改正其邪念,所以才会落得如此悲惨地步。
其实心存邪念的不只幸三,他和一个叫做海野光江的神女热恋,虽然光江并非地位极为「尊贵」的神女,但别天王的儿子,也就是千列万郎对她十分有好感。别天王还是三十五岁一枝花的年龄,十四岁与丈夫结婚,千列万郎也已二十一岁了。但他并未承袭母亲的美貌,千列万郎长相丑陋,又是个驼子,因此也有谣传千列万郎因为嫉妒幸三而诅咒他,而光江现在则成了他的妻子。
佐分利夜须与女儿雅子则是因为红颜薄命之说。夜须与别天王同龄,女儿雅子则和千列万郎的老婆一样,芳龄十八。母女俩都有着绝世美貌。
如先前所述,快天王的声音有时如百岁老翁,有时如野兽粗暴地怒吼,又如凛然美女啜泣声,或如母亲抚慰幼女般慈爱,时常变换各种声音,但是以美女声音居多。比方威严或是哀凄之时,就会出现两种美女声音,威严的美女声音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会让人以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隐神快天王和别天王一样,都是女神。因此有时佐分利母女现身,免不了就会谣传她们是隐神的化身。
其实教会里有更难解的纠纷,那就是谣传教团最高干部分成两派,彼此对立。
两派是指世良田与大野妙心对立一事,妙心在教团内的声望直逼世良田,但还是无法凌驾。不过他原本就是个宗教家,关于宗教方面的渊博学识更是世良田所不及,而且对于经营宗教的见解与手腕,有其独特见识。原本他就是个精通禅宗、真言和天台等佛教三宗、唯我独尊的男人,因此成为一代宗师是他毕生心愿。自立新教毕竟不易,因此信徒间纷纷谣传他企图谋取急进教地盘,夺取本家之位。佐分利夜须为隐神化身之说,也是妙心刻意造谣,也有谣传妙心与夜须之间有爱美情愫。
妙心对妇女有股特殊魅力,教团内的女信徒对其十分崇拜,因此谣传美女信徒十之八九都是他的情妇,只有别天王与世良田的关係比较特别,就连妙心也无法掳获别天王的心。别天王的性观念本就异于常人,她有着异常洁癖,生下千列万郎之后,便和丈夫分居,心性大变。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说法,就是性格乖僻的她只跟世良田契合,连有万人迷之称的妙心也无法使她动心。
在这起世良田与妙心对立的纷争中,幸三的存在尤其受到注目。谣传幸三是因为思慕千列万郎的心上人海野光江而遭毒手,佐分利母女则是因为有可能成为和别天王相抗衡的势力而惨遭杀害。因此兇手应该是拥护别天王与世良田一派的人士。牧田便是锁定此点,留意教团内任何风吹草动,但教团的内情全关在铁门另一头,无法一窥究竟。
也有关于月田真知子的流言,谣传美女信徒大多是妙心的情妇,因此她也是妙心派,和别天王一派对立。能够在内院自由出入的女信徒中,虽然真知子并非长得特别出色,但对于妙心的谋略而言,也许是颗重要棋子。真知子便是在「黑暗祭典」中触怒快天王,遭狼啃杀,也就证实了这个臆测。
问题是,快天王究竟是因何人灵动而产生怪现象呢?虽然要查明此事根本不太可能,只能姑且视为是凌驾教主别天王之上、别天王本人或是别天王流派是者所产生的一种心灵现象吧!
就算有此结论,于「黑暗祭典」遭狼啃杀的真知子在仪式过后还能生还,之后却惨死于自家庭院,而非教团内部,不是很诡异吗?找不出任何头绪解开此谜团。对牧田而言,谜团愈发难解,摸不清头绪,所以也只能就所知档况确实呈报。
「也就是说,快天王于『黑暗祭典』上裁定真知子有罪,譬如信仰不够虔诚,或是未履行上头所令筹措献金之类的,但告发理由绝非如此世俗说法。毕竟教会组织,无论要告发谁,都得表现得像是神灵附体似的指责对放,搞不好和告发理由根本毫不相关。只是告发时不需要说出真正理由,主要目的是要让对方遭狼哨噬,让其心生恐惧罢了,至少在我眼中看来是如此。
「像真知子遭告发的说法,是因为她的身体成了条蛇,被蛇紧紧地缠绕,隐神不断用粗暴声音谩骂诸如此类的恐怖言语,然后不知从哪儿突然传来幼女悲伤啜泣声,『唉,不要啦!人家不要缠红头巾!眼睛遮住看不到啦!对不起!对不起!』如此泣诉着。『可是会被狼吃掉哦!』倏地又传来了粗暴声。快天王的告发就像这般,有时告发、有时又会向被告发者暗示其悲惨命运,还说什么将会坠落地狱之类的,或是让在场众人听听坠入地狱之人的悲痛告白,总之全场瀰漫一股妖气缥缈又哀伤的氛围。被告发者不单只是倾听,个个都失了心神,神情变得如死人般苍白茫然,只见遭到告发的真知子硬是被拖出去。不久便熄掉灯火,唤出狼群,开始进行凄惨的猎杀行动。在遭狼啃噬的这段期间,会场灯火从未亮过。」
牧田的冗长报告总算告一段落,听得入迷的新十郎冷不防地回过神来:「谢谢你的报告。听说赤裂地尊祭典上会聚集来自各国的信徒,素人和一般民众不能参拜是吗?」
「可以参拜,但是『黑暗祭典』只限信徒参与,连素人也不得参加。不过倒是有个并非信徒者参与了。」
「哦,是谁?」
「山贺侯爵的弟弟达也。因为他住在大殿旁,所以经常看到他,听说他对天王怀有敌意。因为那天从各地来的信徒众多,要混进会场并非难事,而且他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位年轻女伴。」
「那是谁?」
「我也是初次见到,看样子年约二十,未婚。虽然不是什么标緻美女,长得倒挺知性,身材又匀称。因为样子和脸蛋还蛮好认,看过就不会忘记,至少从未在教会看过那名女子。」
新十郎赶紧找来达也侦讯,他承认自己随着人群混入会场,却坚决否认有带女伴。
「我一直很痛恨急进教,很想瞧瞧他们倒底是以何种邪教诈术迷惑信众,那座大殿原本是我家,所以我才会想潜入瞧个究竟。至于什么同行伙伴,我可不想节外生枝,从头到尾就我一人而已。」
看来他打算否认到底,只好放他回去。
一旁的土屋警员有些犹豫地说;「今早直到来这儿和大家碰头之前,我都待在月田家守卫,月田全作的弟妹们几乎都分家了,只剩排行最小的宫子小姐,今年二十岁,未婚,和哥哥月田全作同住。我瞧见过她,身材不错,有着一张别具知性稍微四方的脸,会不会就是她?所以我说出来供各位参考。」
「你太客气了。这可是相当有趣的线索,得儘快麻烦牧田先生验明正身。」
于是牧田暗地埋伏两天才得以验明正身,果然,达也那天所带的女伴就是月田宫子。
※ ※ ※
搜查目标立即瞄準月田家,幸运的是,新十郎留学时曾在伦敦和月田全作打过照面,因此两人早已相识。
「印象中他是个顽固、难相处的家伙,不过应该不至于不愿见我吧!没办法带大家同行真的很可惜,总之这事就交给我吧!」
于是新十郎独自前往月田银行,全作也应允面会。
果然全作十分顽固,装聋作哑、满口推诿之词:
「兇手绝对是急进教的人,真知子将自己的金银财宝全奉献给他们,甚至未经我同意,领钱拿去奉献。后来被我察觉,于是我设法让他人无法动用我的存款和股票,结果真知子居然将宗达的屏风和雪舟的多幅面作全都奉献给教会。后来又被我察觉,搞得我得将保险箱和仓库的钥匙随身带着,或托银行保管,极力提防那家伙染指我的财产。她无法捐献,自然受到教会根大的压力,她将一切全怪罪于我,还企图谋杀我,毕竟是夫妻,这种事多少感觉得出来。对于宗教狂热分子而言,夫妻关係根本毫无意义,一心只有宗教。我不清楚原因,不过她最近曾透露自己会遭教会杀害,还预言会被狼啃噬、开肠剖肚。现在预言成真,他们竟企图嫁祸,在我家庭院杀害真知子,他们肯定从真知子口中得知我们夫妇感情不睦。那些狡诈的邪教徒真令人憎恶。」
全作一直坚持这般说法,对于其他问题一概不回应。月田全作看起来就是个精力旺盛、个性强悍之人,旁人很难动摇他的心恚,新十郎也只好放弃,
「那么,可以让我和令妹见上一面吗?」
「那得问她。」
「那再择日登门拜访好了,绝不会造成你的麻烦。」
「舍妹个性之强悍可是不下于我啊!哈哈哈!」
背对着高声大笑的全作,新十郎快步离去。
新十郎向上头报告此事,带着七八名主要调查人员一同前往位于竹早町的月田家。由久世山的教会到月田家,步行仅需十分钟。
首先向女佣说明来意,进入庭院,进行现场勘验。也召集了所有女佣,询问有谁在深夜听过可疑声响,因为僕役房位于庭院另一头,即使是深夜也听闻不到什么声音。从僕役房到凉亭可说是最大直线距离,没听到也是理所当然。
庭院最后头与道路相隔一段距离,佔地相当广阔,附近连一户人家也没有,所以不太可能听到什么声音。
新十郎在命案第一现场的凉亭伫立了一会儿,向四方眺望。四周茂林围绕,有种仿如深山幽谷的野趣,树木矗立四周,宛如被包围在浓密的森林中。他环视凉亭各处,这是座以稻草铺顶的凉亭。
新十郎从密林这头唤住正要走去光线明亮的池子那头的女佣:「有点事想请教宫子小姐,看她是要过来一趟,还是我们去她房间也行,麻烦代为通报。」
抵达月田家未直接要求与宫子碰面,先刻意装作一副不是特地要来见富子的样子,实为明智之策。不一会儿,女佣带着新十郎一行人前往客厅。宫子出来见客。
「找我有什么事吗?」
「丧期中还来叨扰,尚祈见谅。想必宫子小姐心里也不好受吧!」
「还好,没受什么影响。我们并未特别穿着丧服,尸体已全权交由寺方处理,家兄工作也一切如常。」
「原来如此,了解。不好意思,冒昧请问宫子小姐是天王会的信众吗?」
「不是,我们家代代信仰法华宗。」
「那可能是看错了吧!因为有人曾目睹宫子小姐参加天王会赤裂地尊的祭日,误以为体也是信徒。尤其小姐参加的那场是『黑暗祭典』,可是不许信徒以外人士列席的仪式,不知是否是因为真知子夫人透过关係特别通融呢?」
宫子神色还是一派镇静,只是噤声不语地瞧着新十郎,大概没料到会被人突然这么问吧!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回应:
「是吗?也许嫂子有帮忙说情吧!总之只能说出于好奇心。因为嫂子担心自己会在『黑暗祭典』中遭狼啃噬,我心想她那个人会被狼袭击还真是有趣,忍不住满腹好奇。正巧天王会的本殿就是原本山贺侯爵的宅邸,便拜託达也先生带我偷偷混进去。虽然山贺侯爵家是月田家的世仇,达也先生十分痛恨天王会,之前就见过他两三次,感觉不是很亲切,但还是勉为其难、厚着脸皮拜託他,没想到他竟爽快应允,原来是暗地摆人一道。」
新十郎笑道:「事情并非如宫子小姐所想。其实是那晚有人看到你出席那场祭典而通报的,山贺达也先生始终坚称当晚只有自己出席,未携带女伴。那么,看完祭典后的感想如何?」
「还蛮有趣的。本来很期待看到那些人遭狼啃,没想到却活得好好的,坦白说有点失望。不过看完后觉得天王会的隐神还真是出乎意料地正直。虽然在我们家庭院杀人这做法颇为狡猾,但能让那些人平安无事地返回,还算人道就是了。虽然天王会曾带给我们家不少困扰,但心中怨恨倒是因此舒解不少。」
「那晚几点回家呢?」
「祭典结束之后便立刻回家。达也先生送我到家门前,刚好过了午夜零时一点点。」
「有听到庭院传来什么怪声吗?」
「因为太过疲倦,一觉到天亮,什么也不记得。」
看来又是个如暴神般不太容易对付的人。该说她是少根筋呢,还是脾气刚烈?抑或是聪颖机灵?总之这对兄妹绝非泛泛之辈,着实令新十郎一行人颇感棘手,只好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