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是蔷薇。百合是百合。
只是在那里静静绽放光彩,就会撩拨得我们眼花缭乱。那沁人心脾的芳香,
和糜烂的腐肉。
嘴边隐藏着花瓣,沉默不语。永远,永远。
对于那种一半的程度。
埃里故·菲尔格顿 《花与肉》 大光历二三九年
◇ ◇ ◇
「真是不客气的人呢。不过,我一开始也想到了你可能听说过这件事,会让对话转移到这个方向来。」库埃耶因为季薇尼娅的问题苦笑了起来,表情有些紧绷。
「你的问题里表明了两件事。第一,你会问我这个问题说明那个男人没有对你说任何关于我的事情。是该说很像他的风格呢,还是说他无论何时都很胆小呢……」库埃耶微笑着,「第二,是你的感情的方向。人在诉说某件事情时,会被便会被其所禁锢。虽然不知道那是爱还是憎恨,但你们必须要得出结论。」
库埃耶微笑着,这话不知道是和自己说,还是想说给谁听。
库埃耶站直身离开了靠着的门。浮在夜空中的笑容慢慢变化。
充满爱意的。充满哀伤的。
彷彿是拒绝分类的,複杂的笑容。
「那个人,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吗?告诉库埃耶了吗?」
事实穿透了季薇妮娅柔软的心。
「是啊。所以那个时候我是全身心地被他爱着、信赖着。」库埃耶的嘴角浮现出了残酷刻薄的微笑。「先说好了,现在的话是为了伤害你才说的哦?」
「……或许,是这样呢。」季薇妮娅开始注意到眼前的女人的变化。
原因是什么还不明白。但是自己的某些言行举动成为了催化剂,在库埃耶内心的某个地方引起了变化。她从眼前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电流一般激烈的感情。
「库埃耶,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有什么目的?」
「和你相遇是偶然。但是我是喜欢把偶然变成好机会的人。」
在夜色降临的埃里德那的街角,女咒式士正盯着季薇妮娅。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冰冷的眼神,黑色的眼眸像是充满重力的洞穴。
「你是个好女人,坏心眼又坦率,坚强又柔弱。我并不讨厌你这种人。距离我上一次对同性略有好感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真是稀罕事。」库埃耶的声音里带着悲伤,「但是,刚刚那段话我已经明白了你的真心,就因为这一点我们是不能成为朋友的。绝对。」
语言的雷击在两人之间炸开,然后离去。
奇妙的空白。只有安静。
库埃耶没有任何预兆地向前走去。季薇妮娅没能够阻止她。
库埃耶走到空地和大路的边界旁,停下了脚步。
彷彿那是自己的决心的边界线。
「我得出结论了。我只是在为一切拉下帷幕。像平时、作为『处刑人』时的那样。我已经对嘉由斯和吉吉那已经发出了通向终幕的邀请函。如果与他们在那里相会的话,我也不得不作出决定。」
「若是没有相会的话呢?」季薇妮娅怯生生的问题落在了库埃耶冷静的背上。
「那两个人是没有救的愚者。若是这次没有相会的话,便没有再次相会的价值。」
「你才是……」季薇妮娅的声音追着库埃耶的身影,「你才是被过去的情感所禁锢的那个人。」
「是的呢。」库埃耶头也不回地肯定道,「如果问我的感情是爱还是憎恨,我只能回答那既是爱也是恨。但是,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也会这么说的。」
库埃耶回过了头,不自然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全脸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眼睛却没有笑意,露出要咬破猎物颈动脉的捕食者的目光,「因为你是个有趣的人,所以我想要将一切告诉你。」
库埃耶投来了谜一般的话。
「我不想听。」季薇妮娅拒绝了。无法塞住耳朵,无法移开视线,但她的全身都在拒绝着,「你只是想利用我,伤害我,想对嘉由斯复仇。」
即便如此库埃耶也没有停下。
「正是如此。我不能原谅那个男人被爱或被救赎。所以我才要告诉你真相。我是『处刑人』,不是贤者也不是製造者。但正因为如此我比谁都知道真相。」
不断试探的库埃耶和不断挑衅的季薇妮娅相对而立。
「对,其实我和你与嘉优斯分开的理由并不一致。我的理由必然造成这一结果,你的理由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意思……?」
「那个叫做阿娜皮亚的少女,失落的一族,还有那些令人不快的人的事情,我都告诉你吧。关于他们所渴望的力量的事情。」
「你知道什么?现在那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库埃耶的眼神直直地接下了季薇妮娅的疑问。
「那是我和嘉由斯的事情。也是将一切串联在一起的连接点。」
库埃耶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嘲弄的神情,只有喷薄欲出的激情的火焰。
「当然,正如你所说,接下来要说的全是充满我的恶意的话。听不听都是你的自由选择。」
漫长漫长的沉默。
季薇妮娅做出了选择。
「好,我接受你全部的恶意,然后笑给你看。」
库埃耶对着燃起斗志的季薇妮娅说出了真相。
欢喜的。
充满恶意的笑容。
幽暗的森林,连青白色的月光都透不进来,宛如深海的海底。
厢型车被彷彿带着重量的夜色笼罩,跳跃着进入了森林。
因为警戒着追击者所以没有使用前照灯。只依靠着车前面所展开的红外线画像和超高视力的吉吉那的指示在夜色中穿行。汽车使下斜坡,到达盆地。车身一个巨大的飞跃,然后落下。
轮胎撵过茂盛的草坪和青苔,车子在树木之间快速前行。枝叶擦过车身和玻璃窗。左右能够听见水流的声响。
我慎重而大胆地放开了方向盘,让车自己前进。森林的深处能听到野兽以及「异貌者」的悲鸣。
越靠近梅托雷亚,车内就越安静。一直活泼的阿娜皮亚也变得沉默。少女的胸前抱着埃尔文。
车子走出森林来到了被月光笼罩的平野。后轮撵过杂草,车突然急剎车。全员都用一副「为什么停在这里」的疑问的神情,然后催促着出去看看。
全员来到了彷彿被开垦过的草坪上。前方能够看到被月光照亮的梅托雷亚的全貌。
在草坪的前方,大厦与尖塔并排耸立,还能看得见高架路和人行天桥一样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流入的河水淹没了城市低地。
就好像在湖的中心浮起的城市一般的梦幻的景象。
尼尔金走到我和吉吉那之间,侧脸写满了决心。
「终于来到了这里。经历了和宇宙舰队还有四天王的决斗,战友与爱人的死。但是,最终我们达到了宇宙的根源之恶的核心,真正的超大魔王的居所……」
「谁也没有死,而且不要擅自设定宏大的世界观。」
我一拳打到了尼尔金的下巴上,他的下巴受到冲击,抬了起来。
「不,我只是对于我们误打误撞到达了这里的事实无法感到激动而已。比起无聊的事实,还是需要有趣的妄想的润色……」
「你不要把单纯的捏造正当化。」
「不是,这是无论哪个国家的人都在做的……」
不知道什么恢複原样的尼尔金的下巴,这次被吉吉那的左勾拳命中。那个轻浮的家伙捂着下巴的伤口跌倒在地。就连阿娜皮亚,也用那种看着路边的狗屎一般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那走吧。」
我回过头看到阿娜皮亚,她眼里充满决心,盯着前方。
恩,眼神很暗淡。
我伸出手拥住了阿娜皮亚细窄的肩膀。她藏不住不安的青色眼眸透过手臂抬头看着我。
我笑着说:「……阿娜皮亚,这几天胖了不少啊。」
少女的背后彷彿劈下一道惊雷,然后迅速扩散开不高兴的波纹。
「没有这回事!呀——!」
最后她想像狗一样咬住我的手,但我身轻如燕地避开了。
「就是这样阿娜皮亚!战斗吧!就像曾经伟大的拳斗士说过的那样,像毛虫一样爬,像苍蝇一样舔舐!」
「太慢了!然后好弱。嘉优斯真是坏心眼!」
「我的坏心眼可不仅仅是坏心眼哦。」我一脸严肃地朝着阿娜皮亚说出心中的真话,然后继续,「这是爱,是为了爱。」
阿娜皮亚脸依然是气鼓鼓的。
我和吉吉那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我们两个不适合这种严肃的表情。
最适合吉吉那的,就是他平时那种目中无人的笑容。而对我来说的话,就是那种没精打採的、不幸缠身的表情。
夜空中突然传来微弱的爆破声。
在梅托雷亚另一边遥远的山脉,似乎冒出了烟尘。雷击和爆裂的光芒一闪而熄,悬崖看起来似乎被炸毁了。
「好像追击者已经赶来了。怎么办?要折回吗?」我问道。
阿娜皮亚摇了摇头。
「我要去。我必须知道最初的真相。」
「那么出发吧。」
全员一起回到了车上。
终于朝着一切开始和结束的地方――梅托雷亚――前进了。
被水淹没的梅托雷亚彷彿是生长在湖里的城市。向四周蔓延的高架变成了桥。入口处是一座塔的废墟,模样惨不忍睹。旁边倒着的巨大的筒中可以看到已经生出红锈的咒式发生装置。
大概以前就是利用这个塔发射大规模的光学咒式,然后将梅托雷亚的存在隐藏起来的吧。
随着车的不断前进,朦胧月光下的梅托雷亚不断展现出它的全貌。
鳞次栉比的大楼上留下了彷彿被火舌舔舐过后的焦黑,十分瞩目。几乎没有玻璃窗是完整的,里面数千数百的黑暗都显露在外。瀑布落在悬崖旁屋子的屋顶上,沿着道路分成几条支流。
大楼之间的黑暗地带,有绿色的光点在闪烁。是隐藏着的野狗和小型动物的眼睛。车一靠近,它们就四处逃窜开了。
沥青路上有很多被打穿的洞,杂草从里面生长出来。有些车只剩下了焦黑的骨骼,被丢弃在路上。驾驶座上,当时被烧焦的人还是一副苦闷的表情,眼眶一片虚无。路上有一具碳化的尸体,头盖骨被掀开。旁边有一个握着已经生鏽的魔杖剑的尸体。这两人似乎曾互相残杀。
侧沟变成了流速飞快的河,在下游形成了一个小型湖泊。高楼大厦的地基被浸在水中,低矮楼房则是在水中不断摇晃。不知道从哪流入的鱼群在水中游着。
车拐过浸泡着楼房的湖,朝右边驶去。
梅托雷亚被水声包围。车穿过墓碑林立的大路,发出寂寞的迴响。
根据贝内尔的调查,梅托雷亚是七十六年前被历史遗忘的城市。但是这里到处能够看见被修整过的遗迹,以及看起来是近几年才建造的大楼。
在废墟的伪装之下,一定有人隐藏在梅托雷亚。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感觉的设施。
「好像和拉兹耶尔岛有点像呢。」
旁边的吉吉那小声嘟囔着,乾净的墓地似乎也有在哪看过的感觉。
「但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看出来城市被水淹没了,但毁坏的程度过分严重了,而且尸体也很新。只能想到这里曾发生战争或是内乱了吧?」
阿娜皮亚因为我无心的一句话,脸色开始变得阴沉。这里是阿娜皮亚的养父母和好朋友阿帖最后的线索,但看看现在的样子,生存暂且不提,都无法想像有人可以在这里居住。
沿着路左转,看到一家无人的商店,店里的商品都被烧的焦黑,店前有一块已经毁坏的风俗店的广告牌。不像是七十年前的东西,而是几个月前刚刚摆放的。这里以前似乎是个繁华的商业街,也就是说曾经有人在这里居住过。
车穿过了狭窄的商店街。人行天桥上悬挂着防止交通事故的标语,溶于夜色中。车在夜幕下前进。前方慢慢地出现了被高度强化的混凝土墙壁所围绕的建筑物,十分气派。
「这里,我知道这里……」阿娜皮亚的叫喊声迎来了这座没有任何情感的立方体的建筑物。在围住周围的墙壁之间,铁格子的门敞开着。车直接穿过了门。
车停在了一片被杂草和树木覆盖的废弃空地上,阿娜皮亚立刻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
我走到阿娜皮亚身边,少女的眼瞳直直地凝视着前方灰色的建筑物。原来应该是白色的建筑物,因为被火灾熏染,涂料剥落,就变成了有些骯髒的灰色。
「是这里,我原来住在这里。我记得我在这里和阿帖一起玩!」我们追着不断向前奔跑的阿娜皮亚,朝建筑物而去。
合金制的大门歪斜得厉害,各种量子和咒式锁都变得毫无意义。吉吉那只用肌肉的力量就推开了大门,我们几个穿过缝隙走了进去。
没有一丝月光的黑暗。吉吉那发动了生物体变化系咒式第一阶位「萤光」,屠龙刀的刀尖因为虫荧光素的作用而闪烁着微弱的光亮。玄关门口冷淡的摆设像是研究所又像是医院。地板上散乱地摆放着道具和书籍,已经全都被烧焦了。空气中似乎还漂着火灾当时的焦臭味。
走廊里火灾后的痕迹还很明显,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墙的一侧有许多玻璃窗。除了还留着弹孔的窗户,其他都已经碎裂了,能够窥探到昏暗的室内。
黑暗中可以看到一张手术台,不过有很多拘束道具放在上面,也可能是个处刑台吧。
继续沿着走廊前进,能看到许多被严重毁坏的门,甚至还有被打穿的墙。走廊终点的门,四周都被禁闭,情况非常严重。
为什么我会有一种不能进去的预感呢?
「要进去吗?现在还能回去哦。」吉吉那温柔地问。
看起来没有什么自信的阿娜皮亚,眼神慢慢坚定。
「打开。」
「但是……」吉吉那很少见地犹豫了。
「不管里面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都不会输。不,是不想输.」
吉吉那如被阿娜皮亚的意志压倒了一般,旋转起屠龙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