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能相信你自己。
比起真实,你的心会优先保护自我,所以你会冷静地撒谎。
美丽的回忆,往往是深层意识这个不诚实演出家的作品。
————杰米那·梅鲁库林《温柔的假面》同盟历二三年
◇ ◇ ◇
挠刮着大脑皮层一样的声音。
明明很厌恶,声音却没有停下来。
我因为疼痛恢複了意识,明白了这是车轮擦过地板的声音。
我发现自己被抬在担架上,即便是只剩下一只右眼也能明白。两个穿着工作服的人一头一尾地抬着担架向前前进。
走廊的右手边变成了倾斜的墙壁,印有箭头的灯不断朝后退去。本该被毒死的我,不知道为何还活着。我感到安心。
被放在担架上,应该是马上要开始治疗了。养父和养母没有丢弃我,让我感动的几乎落泪。
担架在走廊停下。倾斜的墙壁上有一扇黑色的门。不知道为何很可怕。
门的旁边有一个金属箱子。
「到达。检体确认号码零七二一·A,梅露媞娅。但是,这究竟是第几个人了?」
「人类和动物,『异貌者』和龙,甚至连拟人都被杀掉。究竟为了什么目的在做实验啊?」
作业员们发出獃滞的声音,我看见他们正在操作钥匙。伴随着尖锐的声响,黑色的门朝左右打开。
门那边的黑暗里充满恶臭。似乎是什么腐烂的臭味。眼睛都被酸味的蒸汽所熏染。我眯着眼睛看着洞穴中间,然后差点又昏迷了过去。
被从门外透进的光亮照亮的是肉色的山。表面上爬满了老鼠和虫子。山的中间伸出好几个苍白的手和脚。还有没有头髮的人头滚动着。
从尸体眼中落出眼球朝上看着我。
「快点整理一下废弃口吧。」
「因为是最严重废弃指定的尸体。真是麻烦。打开那边的封印箱。」
作业员们举起载着完全无法动弹的我的担架。
目的地是那个被涂黑的灵柩一样长长的箱子。被打开的箱子里有些什么。我的身体被抛向了空中。
我的背部落到了箱子里,额头被侧面砸到。很痛。
我抬起唯一能动的眼睛,看到箱子正在被关上,作业员们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光线变得越来越狭窄。伴随着沉重的声音,箱子被关上了。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放我出去,让我离开这里!我什么坏事都没做!)
我想要这么叫,但是因为舌头麻痹发不出声音。我弱弱地伸出手,在黑暗中寻找缝隙。想要插入手指打开箱子,但是完全使不上力。
「不要恨我们哦。」男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的视线倾斜,突然觉得身体浮了起来。
(被扔在了垃圾场!)
我拚死想要抠开灵柩。
暂且不提落在了洞穴底部的腐肉上,落下的疼痛也是非一般的。灵柩中我的身体被柔软而又坚硬的肉块围住,全身都被击打。
我因为全身的疼痛,发出了算不上声音的呻吟。痛。太痛了,世界变成了红色。我的右手贴在额头上,温热的水。是血!
我想要发出悲鸣,灵柩却愈发倾斜,滑了下去。我在灵柩中不断悲鸣,最后撞到了后脑勺。
撞到了被一起放进来的,既柔软又坚硬的什么东西,只好作罢。
对全身的疼痛发出呻吟,终于明白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我被丢弃埋了起来!)
意识清明后更害怕了。我伸出手推了推周围的东西。想要打开盖子却推不开。
可怕,太可怕了。我的指尖抠着顶部。但是坚固的表面剥落了我的指甲,十根手指的指尖都渗出了鲜血。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我发出了尖锐的尖叫声,继续抠挠着。
无论是剥落的直接还是被血涂满的顶部,我在黑暗中都看不见。失去了力气的手落在了灵柩的地上。
完全黑暗的世界。额头上的血和眼泪鼻涕一起在我的脸上胡乱地肆虐着。
冷静下来,发现箱子里有什么特别臭。连呼吸都有些苦难。莫非?!
我想起了我耳朵上有用头髮遮盖着探险用的火柴。慌乱地取出火柴用颤抖的手擦亮火柴。微弱的火焰照亮了灵柩的内部。
灰色的肌肤,朝着反方向扭曲的关节,空虚的眼睛。和我一样的孩子的尸体,填满了整个灵柩。
一个尸体的脸上有着玻璃珠一般的眼睛。我发出了连声音都算不上的悲鸣。
虽然火柴快要熄灭,但我还是拚命忍耐着。
我的姐姐、好朋友阿帖也被一起埋葬了。即便是向您乞求生命的阿帖,也被杀掉丢弃了。阿帖的脸色像是灰色的黏土,空虚的眼睛看着我。
「对,对不起。啊,对不起阿帖。我,因为我软弱,啊,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才会让你……」我的声音嘶哑,眼里不断流出泪水。
火柴微弱的光燃尽。黑暗又遮盖住了所有的可见物,阿帖也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惩罚因为我做了坏事所以给了我最强的惩罚如果我能当个好孩子就能出去了因为我是个好孩子所以我能出去」
我等待着救援。
一个劲地等待着。
只能等待着。
黑暗。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都没有任何变化。我醒了。
昏暗、黑暗。完全的黑暗。
毫无声息。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耳朵中咕咚咕咚流动的鲜血。
我展开双臂,伸出手碰到了灵柩左右两壁。伸直了脚也碰不到边界。我拖着脚前进,脚尖终于碰到了墙壁。因为是很大的灵柩,所以即便被和其他尸体一起放入,空间对于我这个女孩子来说还是很有空余的。但是伸出手臂和手肘,就会碰到尸体。死者的肉的触感和温度就像是黏土一样。我的心快要被摧毁一般。
「可怕,可怕。救救我,救救我,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我的手、膝盖、脚尖疯狂地叩击着四方形灵柩的墙壁。但是坚硬的金属顶部无视了我的请求。叩击的手很痛。我停下了动作,朝旁边甩出了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我觉得灵柩比之前更大了。
我横躺着抱住了膝盖,忍耐着痛苦和恐怖。
在黑暗深渊,只有时间不断流失。
(对了,我已经死了。一个人在黑暗中。但没关係。活着也不是什么好事。大家都虐待我,也粗鲁地对待我。而且这世界上还有比这种死法更惨的人。在一个大概叫乌鲁木的沙漠王国里被杀死、饿死。在神圣伊杰斯教国只要说了神明的坏话,就会被生剥皮然后烧死。还有被「异貌者」吃掉的人类。我的死法虽然很惨,但还不是最惨的,马上就会结束了。和阿帖去一样的地方。在那里再向阿帖道歉吧。诚心地道歉。这样的话也会和真正的父亲相遇吧。我想和他见面,真的很想。)
我突然注意到。指甲剥落的指尖即便碰到墙壁和顶部,也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甩出去的时候也不痛。
在黑暗的世界中,虽然很害怕,但还是试着握住了双手。感受到了坚硬的指甲。
然后我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透过衣服也知道自己的腹部是闭合的。颤抖的手摸上自己的脸。光滑的肌肤,无论是鼻子还是眼睑都和以前一样,在老地方。手慌忙下移,重要的胸部也好好地挺立在左右两边。而且,被挖出的左眼也变得看得见了。
这么说来,我的亲生父亲,即便没有魔杖剑,也能够改变物体构成。
莫非,我的身体也自动做了同样的事情。伤痕和手术的痕迹被全部治癒真是太好了,我感到安心,但是下一秒,恐惧又席捲了全身。
自己应该已经因为受伤、饥饿、缺氧死了好几天了。但是为什么一直没有感觉自己处在濒死状态。
如果,指甲被自动痊癒的事情也发生在我的全身呢?
我想起了被泥石流埋起来的父亲,一个月后被挖出来还活着的事情。说是他改变了周围的土地和空气的构造才活了下来。
这么说来,虽然父亲不能像龙还有祸式一样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好几年,但是对于我们一族而言,坚持几个月还是没问题的。
周围的尸体在变小,灵柩的内部空间在变大,这些都不是错觉。
我的身体在黑暗中吸收着周围的尸体,然后以令人恐惧的力量在为自己续命。
「停下!我的身体,不要让我活下来!」我喊叫着,只能喊叫!「我不要一个人!没有父亲,没有阿帖,没有任何朋友,我不要这样!没有一个人能说话,不能在河里游泳。我讨厌这一切!一个人,我讨厌一个人!快点,快点让我死吧!」
我惨叫。叫了很久很久,喉咙和舌头只发出了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语。
出血的喉咙被完全治癒,我还是在叫。
因为过于害怕,我用手不断地挠着喉咙。
但是,伤口还是瞬间就被治癒了。
(这是梦,这是噩梦。)
我躺在黑暗中这么想着。
我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天、过了几周。只能闭着眼睛,凝视着自己的内心。
我梦到了未来,梦到了希望。
(这是试炼,神明的试炼。这是为了有谁到这里来救我的时候,能够让我讲个好故事。来救我的男人很帅,很高。因为同年纪的男孩子靠不住,所以肯定是个稍微年长一点的人。我已经不是纯洁的了,但是来救我的男人不会在意,会牵着得救的我的手对我微笑。我会躺在他的胸口笑着说「虽然很可怕,但现在已经没事了。」那就是现在!)
我拚命祈求着,睁开了眼睛。
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有昏暗冰凉的寂静。
沉重的黑暗将我包围。
幼稚的梦想摔的粉碎,我绝望地喊叫着。
在完全没有光的黑暗底处,我绝望地喊叫着,儘管谁也听不到。
我留着泪,发出悲痛的哭泣声,
但是没有任何人来救我。
我凝视着黑暗。
不再喊叫,不再叩击灵柩。
恐惧、寂寞、疲劳、睏倦,噩梦还在继续。在完全黑暗的宇宙空间里,永远只有一个人漂浮着的噩梦。
即便因为恐惧而跳起来,噩梦和现实也没有分界线。它们是接壤的。
我的心充满焦躁和恐惧。
(救救我,救救我,谁,谁来看看我。谁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和我相互微笑,胡闹,吵架,一起吃饭!)
流出的眼泪瞬间被我的肌肤吸收,我知道它们变成了养分。我会因为这个能力无法死亡,即便是死也无法得到。
我的心产生了裂缝。
(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把我当成必要的,谁来爱我。谁来握着我的手,我就会爱那个人。从心底爱他。为了那个人,我什么都会做。)
但是,寂静的黑暗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人回答我。
我心中中重要的部分破碎了。能够唤起警戒的视床被变更,现实感觉消失了。从警戒中产生解放指令,进行空间认识的顶叶被改写。两者获得平衡,中脑上丘不断变化。将意义和关係性分开保存,颞叶被改变。被保存在顶叶井然有序的记忆、内在世界的镜像开始崩坏。能够捕捉到的思考被停止,所有都均等地排列,空间的连续性小诗。前额叶和颞叶产生的语言开始逆流。我的整体像被多次元摺叠,之后被永远埋葬、无限缩小直到消失。
我感受到了自己意识的变化和不断扩大的过程。从我身体中溢出的意识穿过灵柩,漏到了外面。
那是能够触摸到灵柩棺盖之外一样的奇妙感觉。
感觉在宇宙中浮游,好像触碰到了什么。
(饥饿黑暗反之血温度饥土金属饥饿皮毛反之违和感牙齿恐怖境界黑暗警戒黑暗)
没有任何翻译的奇怪思考浮现在我脑中。
(刚才的,是什么?)
我的疑惑被上面发出的声音取代。好像有什么坚硬小刀在撬动棺盖。大概是有老鼠在外面。
(会有什么奇蹟替我打开棺盖吗?)
我祈愿着,然后感受到了老鼠爬过棺盖的震动感,然后听到了锁着盖子的锁被解除的声音。我能感知到其他的锁也正在被打开。
奇蹟一般的偶然!我无比狂喜,着急地用手推开棺盖。我听到了金属棺盖落在地上的沉重声音,还有老鼠们四处逃窜的声音。
我一口气吸入了周围黑暗的空气,肺像是被冰针刺了一样。同时吸进的甜味的粘液质的腐臭聚集在胸中,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虽然周围都是黑暗,但是这里应该是我被放下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尸体和废弃物的附近。我忍耐着想要吶喊的冲动。
我注意到自己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我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吸入的空气中的氮气、二氧化碳还有氧气,甚至连小至原子核和电子都能感受地到。
我赤脚走出了灵柩。脚底踩到了土和尸体,那种充满腐烂汁液的触感让我被恐惧席捲。我拚死忍受着恶寒站了起来。
因为躺了很久,所以膝盖在不停地打颤。我双手双脚撑在地上,努力维持这个姿势。然后手撑在了周围的斜面上,想要站起来。
指尖和手掌下死者的腐肉和废弃物被挤碎,我知道腐坏的汁液溅到了脸上。但是我不在意这种骯髒的东西。
我想要见到无论是谁。
想要让谁注意到我。
我登上了腐肉的山,到达了废弃口。手摸索着们,找到了坚硬的表面,我无比狂喜。我尝试着叩击们却没有打开。
我想要求救,但是嘴里只能发出沙哑的气息。
如我所渴求的,我感知到自己的感觉触手伸出了门外在走动。渴望对话和接触的我,任由狂喜的感觉不断延伸。
虽然电气信号和脑内物质的罗列让人有些头晕,但是大脑中的另一个自己在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