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会重複出现。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喜剧。若出现第三次,则是死亡。
——西格蒙德·巴连哈伊特《喜剧史》皇曆四八三年
◇ ◇ ◇
这里是迦纳斯州迦纳斯市的一条寂静的住宅街。虽说是秋天,但夏天的暑气尚未消散,路边的行道树依旧绿得苍郁。
一名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 的男子走在路上。他胸前抱着一个纸袋。纸袋上露出一截刚出炉的麵包和芹菜的茎叶。
前方不远处,一位正提着软管给庭院洒水的主妇注意到了这名男子,她微笑着朝男子鞠了一躬
「您好。」
这在现代非常少见,乔纳斯也鞠了一躬。和邻居打招呼的乔纳斯其实在一周前才刚搬到迦纳斯市而已。主妇也微笑着打了招呼。
住在附近的人从他搬家后的拜访中了解到他的名字是乔纳斯·桑德·艾梅库洛斯,二十八岁,是一名在各地流转的技师。挂在他腰间的魔杖短剑也暗示了他的职业。邻居们都觉得他看起来挺老实耿直的,他也就默认了这个设定。
洒水的主妇义务性地问道,
「您是要回家吗?」
「是的。」乔纳斯朝她露出了微笑,「因为个体营业比较随意,接下来是留给兴趣爱好的时间呢。」
主妇不走心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最近迦纳斯市发生了连续杀人案,很不安稳,乔纳斯你也小心些啊。」
「还有这种事啊?」
乔纳斯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主妇肯定地继续说道,
「听说是无差别杀人,还把针啊钉子什么的插在人身上。光是想想他们死得多痛苦就令人害怕啊。」
「那确实是很恐怖呢。」乔纳斯抱着纸袋耸了耸肩膀「那我快点回去吧。」
主妇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也朝家里走去。乔纳斯抱着纸袋再次走了起来。
乔纳斯果断的步伐停在一栋普通的二层住宅前。他打开新房的邮箱,取出了晚报和几份账单。
乔纳斯朝玄关走去。打开大门、关上大门。隔音性能优越的大门和墙壁完全隔断了来自外界的声音。他换上室内拖鞋,哼着歌穿过木製的走廊,进入里面的房间。
他穿过厨房,把晚报和信件放在餐桌上,接着打开面前的冰箱,用左手取出右手抱着的纸袋中的牛奶、麵包、芹菜、番茄等塞进冰箱。蔬菜是放在最下边一层。
冷冻食品放在中间的冷冻室。黄油和今天要烧的肉则放在最上面一层。乔纳斯打开瓶装牛奶的盖子,边喝牛奶边把剩下的东西塞到冰箱里。
乔纳斯看了看那一捆账单,接着望向冰箱。
「这么说来,已经没有能贴的地方了呢。」
冰箱门上贴着备忘录。工作的时间和地点、生病的祖母的联繫方式、电费、煤气费和水费的账单。备忘录太多导致已经没有地方能贴了。
「要是有埃米雷欧之书在的话就轻鬆多了呢。这次赢了的话说不定能拿到一本。」
乔纳斯把左手伸向冰箱上方,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起一根针,缩回手把针穿过账单,钉在了冰箱旁。
惨叫。
乔纳斯笑了。钉着信的地方并不是软木板。
而是坐在冰箱边的青年的右眼。
青年的双手交叠在背后,被层层锁链缚住。脚也被摺叠起来,大腿和胫骨被数圈锁链捆住。赤裸的上半身上也缠绕着锁链。锁链末端则绑在他背后墙壁上一根粗壮的桩子上。
他的头部因项圈和锁链而动弹不得,脸上被针和钉子钉上了许多张纸片。刚刚钉上去的纸片贯穿了青年的右眼。眼球中渗出的晶状体和玻璃体的粘液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纸片被针钉在青年的额头、脸颊、鼻子、下巴、喉咙、胸口以及肩膀上。青年因为上半身的剧痛而扭动身体,不停地惨叫着。然而惨叫声却没有传到房间外。他的口腔内部没有舌头。被切断的断面上被用心地止了血。这是为了不让他因失血过多或者窒息而死亡特地处理过的。失去舌头、成为纸片固定板的青年的惨叫只让空气产生了微弱的震动。
乔纳斯无视了被禁锢的青年的痛苦和绝望,望着第二封信。
「时间快到了啊。」
乔纳斯似乎是注意到了青年的痛苦,朝他看了一眼。
「这边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啊。」
乔纳斯拔出腰间的魔杖短剑,短小的刀身上闪烁着锐利的白色光芒。
「这三天,看到你这么痛苦,我真的很开心呢。那么,再见了。」
乔纳斯的短剑闪了一下。刀刃从右往左割开了青年的喉咙。沿着刀尖所指的方向,星星点点的血液溅射在雪白的墙壁上。鲜血喷涌,染红了房顶和地板。洒落的血液濡湿了已经断气的青年和地板、乔纳斯的胸膛和喉咙。
彷彿混杂了铁鏽和潮水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保持着被束缚的姿势死去的青年的面孔和上半身、以及被钉在他身上的纸片都被血浸透了。被锁链束缚的尸体连倒下都做不到。
乔纳斯笑了起来。他出神地看着淋了自己一身的鲜血,一脸恍惚地哄然大笑。他笑得停不下来,把手里的牛奶瓶放在了桌上。看到墙边的尸体痉挛抽搐却倒不下来,他笑得更加猖狂。
「啊,人死掉的时候真是有趣极了。这真是最好的优越感。」
像是要掩盖乔纳斯的笑声一般,电子音响了起来。是家里的固定电话响了。乔纳斯把牛奶瓶从嘴边移开,拿起了听筒。
「喂喂,我现在玩得正在兴头上呢,推销什么的就不需要了。」
乔纳斯一边接电话,一边望着冰箱边上男人的尸体。已经不动了。乔纳斯伸出脚踢了踢歪倒的男人的下巴。尸体的痉挛已经完全停止了。
「愉悦是持续不了多久的。」
乔纳斯一笑,听筒那边就传来这么一句话。
「以杀人为乐的愉悦杀人犯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乔纳斯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表情僵硬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乔纳斯反问道,环顾四周,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虑。「因为老夫一直看着你,当然知道。从你杀了人的瞬间开始就一直在看着了。要是能制止你就好了,但是老夫没赶上。」
「在哪,你在哪看的!?」
乔纳斯慌慌张张地确认着崭新的房间。冰箱、青年的尸体和鲜血。四脚椅子围着餐桌。墙壁。门外的走廊和客厅。但他在哪都找不到监视装置。
「你在哪!」
「在你后面。」
乔纳斯一回头,面前是一把刀尖。白刃的另一头,站着一名老人。
老人身材娇小,带着猎人的猎鹿帽,穿着一件土黄色的长外套。四四方方的脸,被煮乾的汤一般的肤色,皱纹多得像是一张被揉成一团又摊开的纸。
虽说乔纳斯现在是一名技师,但他曾经受过咒式和格斗的训练,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进攻性咒式士。普通的进攻性咒式士根本不可能取得他背后的主动权。然而面前的老人却让这不可能变成了现实。
老人沉默着站在房间内。他右手握着的旧版打猎用的魔杖剑的剑尖停在乔纳斯的鼻尖。
他的眼神顺着刀刃盯着乔纳斯。那是用理性抑制住激动情绪的针一般的眼神。一股强烈的恶寒贯穿了杀手的全身。
「什么、」
乔纳斯往后一跳跳到房间中央準备逃走。他在半空中反手握住魔杖短剑,瞬间练出一个雷击咒式朝老人放去。但半空中放出的雷击只打碎的墙壁。
「居然想杀我,真是个异想天开的臭老头。」
乔纳斯站在青年的尸体前,计算着时机。
「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是很强的。不管怎么说,我可是被有』赞哈德的使徒』之称的安海瑞欧先生所认可、可以作为他杀人游戏的对手的人。」
乔纳斯举起魔杖短剑。
「我和这里那个藏起来到处跑的杀手可不是一个等级的。这可是现在最接近』赞哈德的使徒』的指尖。」乔纳斯笑了,「那么,这位马上就要被我杀掉的老爷子的名字是?」
老人的剑一闪。乔纳斯的脑袋飞了出去。断面上喷涌出鲜血,再次染红了房顶和地板。
他的头落在自己脚边的地板上滚动。断面上涌出的鲜血慢慢形成一片血海。
老人挥剑甩去粘在剑上的血肉,收剑回鞘。
笑声。
滚落在地板上的乔纳斯的脑袋发出沙哑的笑声。老人身体一僵,倒在地板上的乔纳斯的身体动了起来。那具身体深处左手,抓住落在身边的头部,重新安放在自己脖子的断面上。放上的一瞬间伤口开始癒合,皮肤迅速再生粘合。数秒后头部又好好地长在了脖子上。乔纳斯的嘴里传出呼吸声。
「哈哈哈,啊—啊—啊—,果然没有肺的话发不出声音呢。」
一度被切断又逆流而上的血液随着声音从嘴里溢了出来。乔纳斯用左手手背拭去了血迹。
「简单地说,我是不死之身呢。」
乔纳斯的额头右侧、左眼球、鼻子下方、喉咙、胸膛中央、左胸、心口等七处被枪刺穿。被刺中的杀手膝盖一软,往背后倒去。老人的化学钢成系第一阶位「矛枪射」发出的咒式攻击是一种贯穿人体要害的攻击方式。老人的「矛枪射」再一次发动。抽搐着倒在地上的乔纳斯的头部右侧、右脸颊、脖子右侧、右胸、肝脏所在的右下腹部、大腿动脉所在的左大腿、左胫再一次被能造成致命伤的枪打穿。
倒在地上的乔纳斯的脚不动了。手腕一甩,血沫横飞。投出的短剑在老人的左肩剜了一个洞。老人毫不在意伤口,趁着一瞬间的空隙后退。站在他面前的是全身十四处被枪贯穿的乔纳斯。
「好痛啊。要是是普通人的话都死了十四次了吧。」
他用左手拔出插在左眼的枪。枪被拔出时拖出一条血柱,落在地板上后又震起几滴血珠。
左眼眼窝已经变成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在洞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和蒸汽一起蠢蠢欲动。视神经和网膜血管不断伸长,网膜加上脉络膜、巩膜、角膜等形成了新的眼球。玻璃体填充、晶状体再生、瞳孔上下左右转动着最终停在正中央。
乔纳斯的左眼已经完全修复了。再生者的全身冒着热气。其余十三处伤口上的枪被拔出扔在地上,接连发出金属声。伤口上冒出朦胧的蒸汽。
老人眯成一条缝的眼里闪烁着分析的光芒。
「活体生成系第七阶位』原生粘体转活性法』的咒式吗。」
人类死亡的绝大多数原因都是大脑的损伤或者供给给大脑的氧气和营养不够导致的意识消失。失血过多或者心脏停止导致的死亡说到底也是因为大脑死亡。
让人能保持不死之身的「原生粘体转活性法」咒式的原理非常简单。治癒咒式只是让只行使了部分功能的未分化细胞和多功能干细胞在受伤时让全身的细胞再生。无法再生的脑则细分之后分散在全身。换句话说,就是一种把全身变成一个巨大的多功能干细胞组织的咒式。
「看起来这是把老夫师父的弟子巴默佐製作的咒式加以改变形成的呢。」
乔纳斯笑了。
「你说的那人是真的离不死之身只有两步之遥的怪物。但我可没打算走到脱离人类那一步。大致上是个不死之身就够用了。」
他全身的伤口基本都已经癒合,不断冒出蒸汽。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用普通的手段可是杀不死我的哦?」
蒸汽是急速再生需要排热的产物。
面对不死之身的乔纳斯,老人并没有动摇。
他摆好架势把刀往前刺出,一瞬间劈开了乔纳斯的胸膛。
垂在他腰间的魔杖短剑上弹出了咒弹。被劈开的衣服下面,被切断的肋骨癒合、肌肉接合、皮肤粘合。
彷彿是时间倒流般的再生。
「我说,你多少也动动脑子。离完美只有三步之遥的不死之身是用刀就能杀死的吗?」
漂着血腥味的房间里,乔纳斯苦笑道。老人眯成细缝的眼里透露出严峻的神色。
「只要你的身体还是用咒式构成以及咒弹还够,你就能无限再生。杀手自己家里一定会存有超过一百枚的高位咒弹。就算老夫想攻击到你把咒弹全部用完为止,体力能不能支撑那么久还是个问题。」
听到老人的分析,乔纳斯停顿了一下。老人的刀刃丝毫没有动摇。
「另外,如果老夫想一口气破坏你分散在全身的脑细胞而释放炎或者热线咒式的话,在这种狭小的房间内,自己也会被卷进火焰而死亡。」
「清楚到这个份上,那你这个老糊涂打算怎么办?」
乔纳斯手上转着的刀被直线刺出。刀刃切开了老人已经受伤的右手手背。老人忍住悲鸣退向后方。不死之身的杀手漫不经心地挥舞着刀不断前进。在暴风雨般的刀锋下老人继续说道。
「你把绝大部分咒力都用在了保持不死之身上,所以用不出强大的攻击性咒式。但是只要你保持着不死之身不断舞剑,就一定能杀死对手,你是这么想的吧。」
刀锋交错的火花背后,老人吃力地喃喃自语。
「你就是这样杀了这么多人吧。」
「就算多多少少被人反击,你也不会死。所以只剩下对方被杀死这一可能了。」
乔纳斯带着一脸血污笑了。刀刃舞动得更加猛烈。老人用魔杖剑对付着。剑锋割开杀手的手腕内侧,抽回时割开了脖子上的颈动脉。接着又从肩头刺向心脏。乔纳斯一直平静地反击着。
老人被不死之人猛烈的攻击逼到了门口。
从门口窜进来两条黑影。一只黑犬和一只白犬在老人左右立定。两条狗都是大型猎犬,除了毛色别的地方都一模一样。健壮的四肢、尖尖的耳朵,通体的肌肉,粗壮的尾巴。老人的左肩有一只火红的小型犬,正用宠物犬那种招人怜爱的眼神打量着乔纳斯的室内。
「你是打算和小狗们玩游戏吗?」
乔纳斯举起了右手。
违和感。乔纳斯看着自己右手腕的断面握着魔杖短剑的右手和血一起飞到了餐桌上。伴随着一阵剧痛,乔纳斯一跃跳到了房间的中央。
在右手落到桌上之前,从长年的杀人经验中磨练出来的肉食动物的直觉告诉乔纳斯,现在这个场面上的捕食者不是自己,而是面前的老人。
比起反击还是逃走的好,乔纳斯弯曲了膝盖。他正要行动,姿势却崩坏了。右膝和左胫上描绘出一道红线,他看见乾净利落的断面后因为体重而失衡倒下。
乔纳斯用剩下的左手撑在地板上,避免了狼狈的摔倒。刚才被切断的右手终于落在了餐桌上,又弹到了地板上。牛奶瓶也被打翻了,牛奶洒了一地。他用左手撑起上半身后,老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黑犬站在老人身边,嘴里还叼着乔纳斯鲜血淋漓的右手。
「干得不错,唐米纳斯。」
老人用满是皱纹的左手摸了摸黑色魔犬的头。黑犬看起来十分高兴,眯起眼睛叫了两声。老人接着又摸了摸待在肩头的红色小型犬的喉咙。小型犬的嘴里叼着乔纳斯的右脚。他脚边的白犬则用爪子刺探着乔纳斯的左脚。
「乖了乖了,纳法尔也是个乖孩子,别闹彆扭啦。」
老人低下头看着倒在地板上的乔纳斯。
「它们是艾穆莱巴洛克森林里的魔犬。」
老人的左手不断爱抚着黑白红三条魔犬。「它们是猎杀杀手的可爱的猎犬呢。」
乔纳斯刚一动左手想要反击,红色猎犬的身影就消失了。等他注意到鲜血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经断成两截。在杀手的身后,娇小的红色猎犬叼着他的左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