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有自我感觉的一半聪明,也就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状态了。
不明白这点的,全世界只有你自己。
人们不会对失败者的悲哀与死亡给与任何名分。
一次也不会。
——西格蒙德·巴连哈伊特《杀人者言行录》皇曆四八一年
◇ ◇ ◇
绿色的山峦之间有个奇妙的小镇。
四周被高耸的墙壁包围,彷彿与外界隔绝一般的小镇。寻求安全的人们,在十几年前为了不与外界有超出必要之上的关联而建立起来的。
响亮的钟声从镇子中央的教会钟楼上传向蓝天和周围的群山。礼拜堂旁边十几人的乐队演奏着不输给钟声的婚礼乐曲。身穿礼服的乐队吹响喇叭、弹奏六弦琴、敲击键盘发出音律,打击乐器也有节奏地发出音色。
教会的地界内也同镇子一样被树木所包围。地界内,穿礼服打领带的孩子们跑来跑去。连狗们也因周围高涨的气氛而兴奋起来,在孩子们之间跑动着。遮阳伞下的贵妇人们,一边看着嬉闹的景象一边品着红茶与葡萄酒。
结婚典礼的出席者有三百二十三名。对于同外部隔绝的小镇来说,是个足足集合了三分之一人口的结婚典礼。
会场的中心,能看到一位异常幸福的女性身影。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婚礼礼服。点缀金色稻穗般长发的是,纯洁的百合型头饰。
垂在额头前的白色纱幕下,是精心编好的红色头髮。口红涂抹过的嘴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笔直的鼻樑上方的蓝眼睛里洋溢着幸福。这是今天的主角之一,新娘。
光彩照人的新娘左右,站着怀抱花束的亲戚家的女童和少女。女孩们在两边抬头看着新娘。简直是一个连孩子们都能看得如痴如醉的完美幸福象徵。
新娘充满幸福的蓝眼睛,向右边移动。视线越过笑着送上祝贺之词的人群。彷彿带着渴望,眼睛在寻找唯一的某人。发现目标,眼睛停住。
人群的中心,站在给她来带幸福的新郎。
比新娘还要闪耀的奢华黄金头髮,深蓝的眼睛。虽然冰冷,却是贵族般的容貌。
炫目的白色礼服是绅士的标誌。腰部左边,挂着白色剑鞘上镶嵌宝石的仪式用的魔杖短剑。咒式士和咒式师举行婚礼时所用的怀古礼装,更衬托出了新郎的飒爽英姿。
位于会场中心的新郎,被朋友和上司,以及同僚还有部下围住。更有镇民源源不断地过去送上祝福。
「谢谢。」
对于每一个送上的祝福,新郎都举起酒杯答谢。男人优雅的谈吐举止和圆滑的处事应对,比宴会上的酒更加醉人。
包围新郎的人群中,也有小小的人影。身穿与平时不同的被死板的领带束缚住领口的礼服的少年们,用崇拜的目光仰望自己镇子的英雄。看着自己也想变得跟他一样的英雄的庆祝身姿,脸上泛起了红潮。
少年们想上去同英雄说话,却抓不住机会。
「这可真是可喜可……」大人们的致辞还在继续。
「可喜可贺。失陪一下。」打断同大人们之间的对话,新郎前进几步,伸出手。「我要跟小绅士们打个招呼。」
英雄白皙的手,抚摸先头的少年栗色的头髮。少年动弹不得。嘴唇虽然有动作却说不出话来。接着另一个想同英雄说话的少年走上前来。
「今次,能够有幸参加庆祝的典礼。」
可能是因为紧张吧,脚在草地上绊了一下。歪倒的少年的动作很快就停止了。新郎伸手抓住少年的肩膀,撑住了他。单手支撑少年的体重,把他扶起来。
「没必要紧张。就是个普通男人的婚礼而已。」
新郎的脸上,露出春天的午后般的微笑。
「非非非非常感谢。」少年过于激动,快要哭出来了。「总之恭嘿你,啊。恭喜!是恭喜!」
因为紧张而生出的口误,让围绕新郎的人群笑了起来。
「谢谢,小绅士。」
新郎用手摸摸少年的脑袋。手掌下的少年,露出既害羞又荣耀的笑容。
在环绕教会的树木跟前,来宾席上难伺候的老者们也向新郎点点头。
「他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吗。」
一位老人说到,旁边白髮的老人接着说。
「最开始对来自外部的他是拒绝的,但仅仅三年时间,这个封闭的镇子就变成以那个男人为中心了。」
「不惜违背拒绝进行最低限度的贸易以外的活动这一镇子的方针,让他进来是正确。他那金刚石一般精神只能用出色来形容了。」
就连创立了镇子的老人们,也对男人青睐有加。
从四周被树木隔绝开来的豪华会场里,充满了玫瑰色的幸福。
形成一个圈围住新郎的朋友们,统一在腰间佩带仪式用的魔杖剑。与新郎一样,都是咒式士的同僚还有部下。高个子咒式士作为代表高举庆祝的酒杯,泡沫飞洒到空中。全员将酒送入口中。
「你太厉害了。」
蓝天下,响起新郎朋友的声音。
「不仅仅是作为朋友,身为咒式士也是一流的。」
「不如让我来说。」
毛胡脸大汉从白与黑的礼服群中走出。新郎最好的朋友加尔巴特洛斯,将手伸到新郎肩上。粗野地表示友情的方式,让新郎笑了起来。加尔巴特洛斯似乎对身为新郎好友的这件事感到特别骄傲,有些兴奋。
「这家伙可厉害了。」
抓住新郎的手,加尔巴特洛斯说道。
「刚才也提到了,不仅是优秀的咒式士,还是好朋友。」
周围的咒式士们举起酒杯,像是对加尔巴特洛斯表示同意。「能在封闭的小镇里建立起强大到几乎不可能的咒式士事务所的,好朋友,好上司。」
对于友人的讚赏之词,新郎只能谦虚地静静笑笑。
「这个封闭镇子里的医院和孤儿院,镇子里少年们所参加的踹球和棍球赛会,也都是因为你的援助才得以运营的。」
「听说每月一次你来指导的时候,镇上的少年们能有一半都聚集而来呢。」
友人之一的贝尔西亚笑了。新郎也低头笑起来。
「家里的传统啦。我们一族代代如此。」
声音略带阴郁。
「原来好像是为了赎罪,不过现在已故的父母也是这样做的,所以今后我也会继续这样吧。」
「啊啊,虽说是旁系,但毕竟是出自名门呢。」
不再是讚美,变为了无奈的声音。
「而嫁给你的新娘是镇上富豪的女儿,全镇第一美女而且性格还好。」耶格尔顿用手肘戳戳新郎的胳膊。「好事都让你给佔尽了。」
眼睛看向新郎。
「这个镇子上因你而得救的人不在少数。」接着说。「不,应该说是九百八十四人全体吧。一想到同恶龙轰·隆的一战,没有人敢跟你比。」
周围喧闹的人们安静了下来。加尔巴特洛斯开口道。
「没有人会忘记你初来这个镇子,对于要不要接受你而进行审查的那个时期。只是回想起那个东方的<长命龙>轰·隆的残暴来,就令人不寒而慄。」
仅仅提到轰·隆的名字,现场的气氛就为之一变。少年们攥紧了拳头,小孩子们害怕地抓住母亲的衣角。回忆复甦的人们的脸上,当时恐怖的表情再现了出来。
加尔巴特洛斯一言,令所有人沉默了。
「迎击从遥远东方袭来的轰·隆的守备队,十几秒便被杀,要塞遭到瓦解。从倖存的一人那里得知龙的接近,全镇的人们都瑟瑟发抖。」
不光是新郎周围,会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无论是盛装的老人还是年轻人,恐怖的记忆向他们袭来。
当时的人们用望远镜和视觉强化咒式确认到的是,燃烧的森林,遍布尸体的荒野。熔毁的战车与边境守备队的要塞。火龙前进的路线上,只剩下自己的镇子了。
被恐惧所包围的镇子,对于是逃走还是进行无意义的抵抗引发了大混乱。
「如果叫不来大都市里到达者级的咒式士所率领的部队,镇子必亡。然而,这座小镇所贯彻的祖先的信念是基本上拒绝外部的,特别是武力,所以叫不到援军。」
对于地方和边境最大的威胁,还轮不到犯罪者,而是<异样者们>。
「在距离轰·隆到达的几十分钟时间里,近千镇民没有可能逃到安全区。多半是死。」
加尔巴特洛斯的话,描绘出了当时的内心活动。
「但是,为了这座封闭的小镇,身为外人的你站了出来。」
少年们的视线,一齐投向了新郎,投向了英雄。
全员脑内浮现出的是,那一天所见到的崇高的勇士的身姿。
「因为你的勇气,全员决定了抵抗。边境上仅有七八阶梯的镇咒式士们三十三人和抱着没用的猎枪的镇民五十二人,挡在了飞舞于空中的巨龙轰·隆的面前。」
少年们咒式士们镇民们,聆听着龙与英雄的绝非传说的事实。
「历时两天的殊死搏斗,烧毁了森林,削平了山头,蒸发了河流。战线支撑不住,退守到了环绕镇子的城墙前。而二十三名咒式士以及三十五名志士也战死。」
听众里,有擦拭眼角的老妇和女人。她们曾有亲人和友人,为了崇高的决意而捨身赴死。
「但第二天夜里,最终是你打倒了来自东方的恶龙,并将其封印。」
虽然是早已知道的结果,然而周围的全员还是发出欢呼声。少年们也挥舞着拳头。孩子们就是喜欢英雄。脑袋里出现的是轰·隆最后的吼叫,以及一位站立着的英雄的身姿。
而那位英雄,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打倒了龙的英雄,身穿礼服,今天正在举行幸福的结婚典礼,迎来故事的大团圆结局。
在围绕新郎的所有人祝福的圆圈里,加尔巴特洛斯一脸複杂的表情。
「能说一句严肃的话题吗?」
对于加尔巴特洛斯的提问,新郎端正的侧脸点头肯定。
「你不是这个封闭的小镇能够容纳得下的大才。虽然这话不该对刚刚结婚的新郎说,但我认为现在正是你走到外面,进入广阔世界的好时期。」
虽然陶醉于兴奋之中,却是替对方着想的话语。
「有能的咒式士应该以世界为目标。而你正好具有这种资格。」
「这个。」
新郎接受了好友的忠告,却没有立刻回答。跟在加尔巴特洛斯之后,贝尔西亚也说道。
「北方的皮埃佐联邦共和国里的年轻勇者沃鲁洛特,皇都里的西泽里奥斯和乌芙克丝都已经大名鼎鼎了。」大陆上赫赫有名的咒式士们的名字被列举了出来。「位于东方交界处的埃里德那的米鲁梅翁以鬼才闻名,而且还有仍是少年的雷梅迪乌斯这个天才儿童在。年轻的他们早晚要打入世界。」
耀眼的年轻咒式士们的大名,令人心驰神往。
「你的话能够成为与他们一争高下的次世代咒式士。能够成为同邪恶与不合理抗争的咒式士的表率。不,你一定可以的。」
加尔巴特洛斯强有力地断言。
欢呼声平静了下来,在周围围成圈的新郎的友人和咒式士们各自点头,表示肯定。
同时所有人脸上又都浮现出了複杂的表情。这是自己所敬爱的我们镇子的英雄,有可能要出去外面广阔的世界而感到寂寞的脸。
「就,是。」
一个男人说到。中间顿了一下,彷彿做出决意的声音。
「就是。」中年绅士对刚才那番表露自己内心的话语表示同意。
「就应该这样。」
「就是。你不应该局限在这个封闭的小镇里,而应该成为乌阔大陆全体,以及全世界的咒式士。」
违背镇子方针的同意的语言在扩散。虽然内心感到痛苦,但大人们还是一致赞同。
在大人判断的语言之潮里,一个少女沉默了。小小的嘴唇颤抖般动了起来。
「可是。」少女胆怯地低声说到。「暂时留在这个镇子里不行吗?」
少女的手在身体前方握在一起。榛色的眼睛里带着不安。
「那个,毕竟还有新娘子在。」
少女祷告般的恳求,令人们露出了同意的表情。
就算大人们的判断可以理解是为了他本人,但也没办法喜迎同所有人都敬爱的镇子的英雄的分别。
会场上超过三百双眼睛盯着新郎。就算知道早晚会分别,但也只能祈求了。
新郎蓝冰一样的眼睛,越过人们的圈,投向教会前。看到的是被女性们包围着走来的新娘纯白的裙姿。人圈打开,让新娘通过。
闪耀的新娘前进。在新郎身边,脚步和白鞋停下。
并排的两人,显得如此庄严。女人,是美丽贞淑的新娘典範。
「你怎么看?」
新郎问成为自己妻子的女性。
「一切由你来决定。」
莫名沉重的语言。蓝眼睛里,是认真的神色。
丈夫,以及自己的将来都在新娘的一念之间。周围的人沿着唾沫重回寂静。妻子对丈夫所下的判断,关係到了一切。
新娘拚命思考。自己的意见决定了镇子和自己还有丈夫的未来,这一重责令自己无法轻易回答。
新娘的脑袋刚要往左边歪的时候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