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理由?即使忍气吞声地勤勉工作,金钱和女人仍然遥不可及,那不如把讨厌的家伙全杀光,让自己神清气爽还更合算。
我的同类们为什么还在忍耐呢?明明就算再怎么忍,也仍然一无所获。
——自称讚哈德的指尖、杀害了六人的易贝拉·哈尔·贝拉尔的声明。皇曆四九四年
◇ ◇ ◇
久违地踏进了我的副业工作场所——预备校的校舍,午后的授课差不多快开始了,几个学生快步向前走去,我则悠閑地在走廊内漫步。
我走进教师休息室,并排着的办公桌后有几个教师以外的事务人员在,经营者梅内科亚坐在里头。老人一如往常地用慵懒的业务用笑容迎接我,我重複了一遍之前打电话过来传达过的事情。
「非常抱歉,我想暂时休业或者退职一段时间。」
「是因为嘉由斯先生的本职工作那边更难处理吗?」
梅内科亚叹了口气,老经营者的目光示意了下準备室墙壁上配备的立体光学影像,上面正在播放新闻。
「现在的埃里德那动蕩不安,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摆出一副含糊两可的表情,梅内科亚知道我是攻击性咒式士,但除此以外的事情他至今为止都从未过问。即使如此,身为经营者的他对我本职工作方面的传闻应该也有所耳闻。
我明白,除了教师以外,他还打算危急时刻把我当免费的警备员用,所谓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帮助嘛。
「其实你没必要辞职。」
梅内科亚再次用目光示意了下画面。
「为了防範赞哈德的使徒们,埃里德那一部分的学校停课,我们学校也处于开校停课状态。」
我看了眼新闻,公立学校因为市长模稜两可的判断而暂时放着不管,但私立学校已经开始让师生们在自家待机。
「本校也一样,今天缩短授课时间,从明天开始,到事件平息为止都停课。」
为了师生安全,或者说为了不承担责任,停课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不知道这届学生和落榜生会不会拼上性命进行考试準备,但对梅内科亚来说,学校捲入事件之中只会令人为难。
虽然新闻没有报导,但不久之前,在这所预备校上学的两个学生确实加入了忧国骑士团这种极右团体并导致一人死亡,梅内科亚自然会选择避开不详之事、安全第一的方针。
影像内继续播放着事件的新闻,是我之前听过的案件。逃跑的强盗再次回到案发现场,用刀刃刺入被害者的眼球,切下舌头,切断两手。现在播放的是这个案件的后续报道,看来犯人似乎在刚刚被市里的攻击性咒式士逮捕了。很好,我也会杀了安海瑞欧,杀了使徒,这样一切就解决了。
最后,我和梅内科亚对视,互相摆出了含糊的社交辞令的笑容。
「等恢複授课的时候就麻烦你了。」梅内科亚轻轻低了低头。
「那个时候,我才是要再麻烦您了。」我反射性地低下头,一和梅内科亚交谈,就会有自己是普通人的自觉又或是错觉。我抬起头,和梅内科亚告别。本来我还想和同僚打个辞别的招呼,但再回来的时候大概会觉得很羞耻,所以还是算了。
我走出教师休息室的门扉,一阵声音的波涛袭来,学生们在走廊内来来往往、吵吵嚷嚷。
「今天要去哪?」「缩短授课时间最棒!」「之前的新闻你看了吗?超让人兴奋的。」「车站前那家巴兹屋,记忆素子值又上升了。」「皇都的事件怎样了啊?」「我打不赢四面裴流,要用那个光珠吗?」「肚子饿了。」「鲁鲁·流的新曲挺一般啊。」「去吃柯雷特堂的派吧。」「好睏啊好睏啊。」「听说北方战线紧绷,是真的吗?要爆发战争了?」「可恶,身子好倦啊。」
学生们活蹦乱跳是好事,我迈开步伐,走向出口,混入全是学生的人群里。
「啊,老师,好久不见。」「嘉由亲你还好吗?上课呢?」我教过的学生向我打了个招呼,于是我举起一只手,开玩笑地回答道。「我已经死啦,出色而又完美地死了,所以想学习下关于人际关係的课程,主要是女性身体的方面。」
学生回应「无聊,去死。」「这个色情眼镜。」之类的话,一如往常。不过,在精神方面我确实是死了。
在来往的学生人群之间,我看见了哈利切成熟的侧脸。我们视线相对,但哈利切又立刻看回前面。因为以前的事件,大概早就对我没兴趣了吧,这也是正常的。戴眼镜的索卡亚就在哈利切旁边,两人有说有笑地前行。还真是出人意料的组合,不过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我被捲入周围的学生们发出的声音旋涡之中。
「啊,那个眼镜老师,他来了啊。」「安海瑞欧和使徒都是白痴吧。」「太朴素所以我都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但是安海瑞欧长得帅还有钱,不是超强的吗。」「那个衣服的花纹,简直接受不了——」「兰空涂的口红感觉真糟。」「杀了你哦。」「这么快就受到影响了啊。」「你知道吗?听说杀人最多的人能成为神呢。」「我要成为使徒把父母和老师全都杀掉。」「是是是,报警逮捕你哦。」「龙皇还活着吗?」「瓦量斯夫还在努力吗?」「可恶,身子好倦啊。」大部分的学生谈论安海瑞欧和使徒们的话题,都当做是脑子坏掉的杀人犯的戏言放着不管,有几人好像饶有兴趣。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死和杀人之类的抱有兴趣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无害的妄想而已。
不过,我还是祈祷这份妄想不会成为人际关係的障碍从而导致他们被孤立,儘管我除了祈祷之外什么也做不到。虽然也会有对将来的不安或是金钱方面的忧虑,但只要有能互相打趣的朋友和合乎身份的恋人,青春期大部分的问题就都能解决,这一点只能凭藉各人的努力了。
我在学生人群中看见了诺艾斯,离得挺近的,所以我走到他旁边,无视了诺艾斯面无表情的脸。刚刚的想法掠过脑海,我想到了一个想不起脸但有所联繫的名字。
「格特雷克怎么了?上次只听到他有外出。」
「我可不是那家伙的监护人,连他的周刊情报都要知道。」诺艾斯冷笑道。「基本上任何人,包括我,都对那家伙没什么兴趣。」
我终于发现了,诺艾斯映照在窗玻璃上的左脸上有颗青痣,嘴边似乎受伤了,贴着个创可贴。虽然我对男人的负伤没兴趣,不过学生的事情还是得关心一下。
「怎么了少年,进入叛逆期了?」
我跟在他旁边前进,对诺艾斯搭话,但毫无回应。一开始他明明能从容地回应我的,我找不到原因。稍微想了想,我回想起了诺艾斯的状况。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之前听到的你弟弟和母亲的事情?」
「不是啦。」
诺艾斯故意装出无忧无虑的样子迈开脚步,但走到一半他就鼓起了脸颊。
「是吗。」
我也不打算深究,他否定的速度那么快,恐怕是被我说中了。
「如果有什么心事,就找市警的贝里克警部补。」话音刚落,我就想起贝里克是专门负责杀人强盗案件的,于是又想到了保护阿娜皮亚的那个女警官。「找少年科被称呼为伊扎蕾娜巡查的女警官商谈下试试。就说是我的熟人,可能一开始会被迁怒,但一定会认真地替你着想。」
「心领了。」
诺艾斯回答道,这种老成的回答真让人难受。想早点成为大人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是由于不幸或是成长环境有问题,导致他们成为大人的脚步必须走得比别人快。
「诺艾斯,别老想着变成大人,借用大人的能力解决问题绝不是会令你蒙羞的事。」
携带式咒信机响了,我看了眼,是梅肯克劳德打来的。我看着被人群冲散的诺艾斯的背影,连忙接通。
「怎么了?」
「那个。」梅肯克劳德欲言又止。「通话里说不清楚,我把杀人犯被逮捕时的影像记录发给你。」
我用手机接收情报,诺艾斯已经走到前面,混在了人群里。虽然想追过去,但梅肯克劳德用着急的声音催促着我,应该是紧急事件,我犹豫了一下。
诺艾斯家里可能发生了大事也说不定,但客观上看,梅肯克劳德那边与杀人犯相关的情报更重要,我一时下不了决心。
「快点看,我们需要嘉由斯你做出判断。」
「知道了。」
我一边回应梅肯克劳德,一边从学生的人群中离开,站到角落里启动影像。是一个拍摄于埃里德那街角的影像,能看到一栋两层高的砖瓦房的后门,应该是一家破产旧商店的后门吧。
梅肯克劳德拿着魔杖剑、提塞恩拿着魔杖长刀,两人分别站在生鏽的铁门左右两侧备战,兰多库族的利多里和利普金兄弟宽大的背影跟在梅肯克劳德身后。这应该是他们将目标完全追逼到废屋内,然后设下包围网的光景,大概是跟在最后边的第五人用知觉眼镜拍摄的吧。
将逮捕当时的情况用影像记录下来,事后若发生争执就能拿来主张法律上的正当性,这是咒式士知识的基础。我经常忘了这件事,不过也有自己和吉吉那的违法行为太多、所以很难进行录像的原因。
影像中传出一阵爆炸声,那是别动队从正门玄关突进的声音。与此同时,梅肯克劳德发动「银岭冰冻息」,以液氮枪冻结了后门的门锁,用魔杖剑剑柄敲击将其破坏,提塞恩和部队跟在冲进屋内的所长身后穿过后门。
画面一阵摇晃,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都举起魔杖剑,梅肯克劳德一丝不乱地统率着其他人在昏暗的走廊下前进,搜索各个房间。
东西相互碰撞的声音,紧接着画面激烈右转。梅肯克劳德打开右边的门扉,发起突击。咒式士们激烈的动作,格斗的声音,金属音,物品掉落的声音,画面不断激烈地摇晃着。
画面移动到昏暗的仓库深处,地板上是倒落的搁物架。能看到崩落的纸箱,散落一地的机械零件,然后是被血染红的魔杖短剑。利普金大脚一踢,兇器离开了画面。
昏暗的房间窗檯下,梅肯克劳德将歹徒按倒在地,从背后制住他的双手。右臂被抓到身后的犯人在地板上扭动着,看上去是个小个子,体型微胖。影像中传出好几个人的粗重呼吸声,画面逐渐稳定。
「别耽误工夫,赞哈德的指尖。」
提塞恩左手抓起犯人的黑髮,把他的头拉起。
犯人的脸上充满着憎恶与被逮捕的恐惧,没见过的脸啊。
影像到此为止,紧接着画面上显示出犯人的名字,我终于知道梅肯克劳德询问我让我判断的理由了。
「稍等。」
我保留通话,从手机的号码簿里拨出呼叫依安古,电话立刻就接通了。
「什么事?我正在第三百五十三次观赏二十二年前达尔富尔兹获得优胜的荣光录像的途中,你有比这还重要的事吗?」顾问律师的打招呼方式也一如往常,录像内的轰动反而显出他的空虚,不过这个我可说不出口。
「打扰你反刍人类史上不会有第二次的荣光画面真是抱歉了,我有事想拜託你。」我用开玩笑让自己镇静下来,吐了口气,传送情报。
「这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能成为我熟人的担当律师,行动起来吧。」
接收到情报的依安古陷入沉默,我等了一会让他看完影像,然后问道。
「我的计画你大抵上都能明白吧?」
「你这家伙,为什么总是把这种超级麻烦的法律问题扔给我?」
电话的另一侧,依安古重重地叹了口气。
建筑物的屋顶前方耸立着埃里德那的城壁,城壁之外又是连绵的建筑物群。以与城壁外的卫星都市相连的大道为中心,埃里德那的市外街扩展开来。
与城壁同样连绵不断的大楼底部,一个穿着墨黑色衣服和裤裙的男人走来。他虽是东方人,但身材高大,身高接近两米尔。手长脚长,步幅也大,走路时身体的中心线丝毫不摇晃。
高大身材的脖颈之上,是一张如同岩石或螳螂般的脸,是卡基弗蒂。
卡基弗蒂左手抓着背包带,右手拿着埃里德那的地图,看上去就是一个从东方而来的背包客。但他拿着地图的那只手,手指甲上填满了演算咒式的宝珠,反射出阳光的光辉。
卡基弗蒂沿着埃里德那的城壁外沿前进,冷清的市外通道上空无一人。
他拐过最后一个弯,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略高的小山丘和围着用地的铁栅栏,卡基弗蒂走进墓地内的草坪。
郁郁葱葱的群木之间,众多的水泥物体埋在石头和木头内。墓碑上的十字架各有千秋,有背负着光轮的光轮十字教,有长着双翼的光翼十字教,还有只有单翼的清贫派和各种各样十字教徒的象徵。很久之前就分出不同流派的神圣伊杰斯教的十字墓碑也在其中,十字的斜面上挂满荆棘。
墓地尽头坐镇着一个有着草原民俗味道的朴素土墓,还有一个连宗派名都不为人知、像是人像或者陶器的墓。
这里是规模仅次于埃里德那中央墓地的埃里德那东墓地,而卡基弗蒂正站在此处。
「虽然问过大致方位了,但具体到底在哪呢。」
卡基弗蒂喃喃自语着,他再次迈开步伐。草屐踩过墓标间的小道,即便是在铺满小石子的小路上前进,草屐也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
卡基弗蒂爬上略高的墓地内的坡道,走进东方系死者沉眠的一角。他走过东方佛教诸派的墓石和木製的塔牌,一一确认上面的名字。
男人拐过树木和墓标组成的一个弯,走向墓地内的山丘,一个人影出现在墓石间的沙子通道上。
银髮银眸、目光如剑的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和卡基弗蒂视线相交。
「我在沃尔考哥拉的地下见过你,太过有男子气概,让人印象深刻。」卡基弗蒂毫不动摇,他像是在确认般问道。「我记得你好像是叫吉吉那?」
「从早上开始我已经在这呆了六个小时,你这家伙倒是很守礼仪,帮大忙了。」
吉吉那站起身,左手抓住椅背。
「希尔勒加就退到那边去吧。」
吉吉那用手指迴转椅子,将其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到墓地内的空地上。
「有把椅子等人的时候很方便的,推荐你带一把在身上。」
吉吉那走回小道上,银眸注视着卡基弗蒂,对方将地图放回背上的背包内。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我试着更加详细地调查了卡基弗蒂的情报,真的,情报屋贝内尔和纳特罗可是拼尽了全力,才终于调查到出现在乌阔大陆之前、曾待在祖国席娜吉的卡基弗蒂的相关情报。」
吉吉那继续说道。
「卡基弗蒂,全名京乔乌·卡基弗蒂,是埋葬在这里的萨卡米·天善的庶出子。从你性格上严守礼仪这个情报,我推测你应该会来上坟,所以在这里等你。」
吉吉那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他身边那个东方样式的石墓和周围的木製塔牌,墓石上刻着法号和萨卡米·天善这个名字。
「我的过去连特别搜查官都没调查出来,居然被你查到了,埃里德那的情报屋能力也太强了点。」
卡基弗蒂笑着说道。
「稍微谈谈也行吧,萨卡米一刀流是杀了前代才能继承的杀人术。因此天善没让亲生的长男和次男接触剑术,不过两人最后都因与战斗无关的重病和事故而英年早逝了,真是讽刺。」
卡基弗蒂的目光看着旁边天善的墓石。
「我为庶出,所以他将我交给了其他的咒式剑术流派。遗憾的是,我也没有什么剑术方面的才能。硬要说的话,我更适合学习本是剑术附属品的扭打招式,也就是咒式格斗术。」
他的声音在墓地内迴响。
「稍微、不,应该说是非常适合。在拳打脚踢和咒式方面,我很有天赋,仅用十年就出师了。当时在祖国,民间已经没有拳士能与我一战。就连二十四拳圣,也会避开绝对没有胜机的与我的对决。」
卡基弗蒂朝着墓碑开口,彷彿在讲述给他的父亲听一般。
「我被两个拳圣联手追杀,为了找寻强敌而走出了祖国。从大陆东边来到西边,从同盟来到皇国。」
面对卡基弗蒂半生的报告,墓石自然毫无回应。「同盟的现七英雄和皇国的翼将那些人,我都很想和他们打上一架。但和在祖国时一样,就算想对决我也见不到他们。被称为人类之敌的那三十人,我以与所有人对战为目标,但一样找不到他们。而且,就在我流浪的期间,这个名单还减少到了二十八人。想打倒的强敌在一个个减少,这让我很着急。」
卡基弗蒂继续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使徒出现了。看上去还挺强的,所以我没听对方说话直接打倒了他们。然后埃米雷欧之书就跟在我身边绕,使徒什么的赞哈德什么的我都无视掉了。」
卡基弗蒂彷彿要全吐出来似的滔滔不绝。
「之后,为了寻找即使在悬赏对象里也算是最高级人物的尤拉维卡,我从皇国的北部向西前进,疏忽了埃米雷欧之书和血之祝祭之类的事。」
卡基弗蒂腰间的埃米雷欧之书开始发光,正要打开,但被拳士的大手阻止了。
「你好像真的只把埃米雷欧之书当做通信用道具。」
吉吉那的银眸看着卡基弗蒂。
「你大概是觉得安海瑞欧之徒足以与自己匹敌,所以遵从他的号召前往埃里德那,到达后自然就知道了父亲天善已死之事。」吉吉那的声音在墓地内迴响。「那么,作为在同一条道路上前进的父子,给他上个坟你还是会来的,和我预测的一样。」
「本以为你只是个四肢发达的家伙,没想到心理预测也还挺行的啊。」
卡基弗蒂静静地说道,他从墓标的方向转过脸来,盯着吉吉那。
「决斗之前,能先让我上坟吗?」
「天善也是我的老师。」吉吉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