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色的梦有多大的电压呢,从棺材内看到的星空有多重呢。
猫的呵欠是什么颜色的呢,用几根蜡烛可以重新涂换一个人呢。
到达宙界、测量生命倾斜度的眼瞳又在何处。
——赞哈德·达诺·伊艾嘉的日记 皇曆四五四年四月三日
◇ ◇ ◇
厢式车在埃里德那的街道上宾士着。
「真搞不懂为什么重伤初愈的我还得当司机。」
我握着方向盘说笑着。
「我不擅长驾驶四轮的物体,和马相差太多了搞不明白。」吉吉那坐在副驾驶席上笑道。「而且,要是让我驾驶,你就会退院后经历交通事故再入院,这个玩笑可不怎么有趣。」
那吉吉那就给我因有趣的理由而去死吧,我加速行驶,目光环顾着街道。
在安海瑞欧的新闻报导之后,埃里德那市内就变得相当安静。光是各种遭遇战并不足以让人们心中的不安沸腾涌起,但即使如此,街角上为赏金而来的攻击性咒式士的姿态仍然很引人注目,就连黑社会中中小组织的战斗人员和武装车辆也在增加。儘管格特雷克的例子较为极端,但连日来因使徒事件导致的治安恶化已经开始逐渐表面化。
「埃里德那的治安短时间内不会回覆,要是人们开始这么想的话就危险了。」
我说出自己的意见。
「如果人们认为安海瑞欧和使徒的杀人导致搜查机关的治安维持能力减弱,犯罪就会随之增加,警察就必须将倾斜警力以惩治犯罪,安海瑞欧和使徒就会杀掉更多人。」
副驾驶席上的吉吉那以眼神肯定我,他开口说道。
「如果人们开始觉得警察和市当局无能,那么被委任的独立贸易都市埃里德那就不得不接受龙皇国和七都市同盟动真格的干涉,接受两国委任、虽含糊不清但仍保有独立的埃里德那的历史将就此结束。」
「虽然我对埃里德那没什么特别的感情。」我思考着。「但也不希望现在的埃里德那就这么消失啊。」
城市倒是怎样都无所谓,但是让我的熟人和并不讨厌的人受苦,这份罪可得让敌人偿还回来。平常总觉得无法完全认同的攻击性咒式士的工作,此刻也让人产生了有意义的错觉。
我开到了一如往常的阿什利·博夫&索雷尔咒式士事务所,两人下车前进。
平常总是倾倒的牌子正好好地摆着,大概是德尔顿那些人的好心吧,青年的顾虑真可爱。我推开玄关门,走进待客室。
梅肯克劳德、莲德、提塞恩和德尔顿提前等在这里,其余还有两事务所内护卫和调查都不当班的瓦欧鲁姆、莫雷迪娜、利多里和利普金兄弟也在。
椅子不太够,所以德尔顿和其他年轻人站起了身,但吉吉那伸出阻止了他们。他走到屋内,返回,手上拿着一把靠背被切断一半、看上去不太吉利也不眼熟的椅子。
「这个是霍因尔彭……或者也可以叫做禾盖因痴呆王的宝座。」
吉吉那骄傲地说着,放下椅子,坐了上去。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他肯定是又拿事务所的钱去买了新的椅子,虽然很想责备他,但现在还是先忍着吧。
德尔顿拿出了厨房里的摺叠椅,我道谢后坐下。
我和吉吉那因昨日的艾乌尼皮艾迪和贝尔塔泽战而满身疮痍,就算说自己没事,也没人会听。不管我们的状态怎样,对安海瑞欧、对使徒的战线仍然会持续,离纽尔钮姆的诅咒期限仅剩八天。
提塞恩从椅子上探过身来。
「那么,说回嘉由斯来之前的那个话题,听说昨晚的暗杀中,艾乌尼皮艾迪袭击不成反被杀害、贝尔塔泽也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跟到了现场,但那里只有警察在,而且状况相当混乱什么也搞不清楚。」
「我这边收到了哈莱尔的联络,实在是相当複杂的事态啊。」
梅肯克劳德将手机端末放到桌上,显示情报。画面上映照出巨汉贝尔塔泽的尸体,接着是封锁现场的警察和打倒贝尔塔泽的两个攻击性咒式士。
「是贾贝拉和伊吉干掉的吗?」
我发出惊讶的声音,被我委託了护卫前女友的任务、实力强劲的这两人,为什么会跑去打倒使徒?在我再入院后一直昏迷到早上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向吉吉那。
「你这家伙昨晚应该追到现场去了吧,为什么一直没跟我说明贝尔塔泽死亡的来龙去脉啊。」
「我才懒得抢解说眼镜的角色,这是配角的工作。」
吉吉那坐着他那张据说是痴呆王的被诅咒的宝座上,以暴君般的言语回应。「给我竭尽全力去死吧。」我回以吉吉那咒骂的话语,目光回到梅肯克劳德身上。
「按贾贝拉和伊吉的证言来看,一开始是希尔蒂突袭了失去『射手史那鲁格』的贝尔塔泽。」
「潘纳洛特姐妹中倖存的三女来了啊。」
不知事情原委的咒式士们在喉底低声念叨着,虽然知道她迟早会来,但没想到她居然会在母子使徒暗杀的途中从旁实施暗杀。
「之后,刚刚提到的贾贝拉和伊吉突袭了贝尔塔泽和打算杀害同类的希尔蒂。」
「等等。」我用手指抵着额头思考着。「伊吉完全不懂得这种预判,贾贝拉虽然是那种性格,但出于礼貌和慎重也不会抛下我的护卫委託随意行动,这不可能。」
「但是,按那两位攻击性咒式士的证言来看,事情就是这样。」
梅肯克劳德说道。
「事实就是事实吧,不过我也只知道贾贝拉和伊吉是很能干的咒式士。」莲德说道,所有人都一副无法释然的表情,我思考着,得出了结论。看着坐在新椅子上的吉吉那一脸苦涩的样子,我更加确定,就是这么回事。
我没有张口,这些事我只想藏在自己的心中,但现在还是应该共有情报。
「他们没有说谎,只是隐瞒了一些事情而已,让那两人行动起来的是他们的护卫对象、我的前女友。」好难开口,太难开口了,但我还是只能说出那个名字。「季薇妮娅。」
「什么?」
我和吉吉那以外的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不不你……季薇妮娅只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啊。」提塞恩支起身子,怒极反笑。「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预判和奇袭吧。」
吉吉那陷入沉默,我也一言不发。对提塞恩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但我们却无法同意。
「诶?你认真的吗?」
提塞恩反而变得不知所措。
「很遗憾,嘉由斯的猜测大概是正确的。」吉吉那抱着胳膊开口说道。「那个女人确实有可能做到。」
理由我不能说,只能强行让他们认同这一点了。只有实际见过的人才会了解,我的前女友,平常看上去温柔而又充满正义感,但一旦身处窘境,她也拥有着看穿人心并将其破坏的残酷。她的这份複杂我从心底……
我切换心情,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前女友居然看穿了各个使徒的心理、从狙击地点逼近贝尔塔泽并让希尔蒂败退,但现在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既然你们两位都这样说了,那就当做大致确定情报处理吧。」
梅肯克劳德和莲德冷静地接受了我的说法,其他人也只能同意,大家开始和旁边的人小声议论,我从椅子上站起。
「你们先继续谈,我去拿点喝的。」
我起身走向厨房,一边煮水,一边背对着房间内的所有人。
季薇妮娅参战使徒的血之祝祭的理由,我一清二楚。
她是为了救我而来的,如果不在那里干掉狙击手贝尔塔泽,我下次还会再被盯上。
我只是希望她幸福而平凡地活下去而已,我已经竭力不让她和这次事件扯上关係了,但为了保护她不被安海瑞欧追杀而让人护卫她这一决定反而起了反效果。
「之后要把贾贝拉杀掉两次,伊吉也杀两次。」
我的口中漏出诅咒的话语,一部分咒式士们看着我的背影,大概是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吧。
「还有其他问题。」
梅肯克劳德体谅我的心情,转换话题。
「按打倒的顺序排,希尔德、墨菲斯、珍·古恩、希尔达、克夫内尔、梅勒尼波斯、艾乌尼皮艾迪、贝尔塔泽,我们已经消灭了许多使徒,但对于强敌安海瑞欧和卡基弗蒂仍然束手无策。」
梅肯克劳德说出了他的担忧之处,我们到现在还没有能打倒这两大使徒的决胜招数,大概不会有第十三个使徒前来参战了吧。
「即便是我们觉得最好对付的希尔蒂,昨夜也巧妙地见机行事,夺走了艾乌尼皮艾迪所持有的埃米雷欧之书『毒针巴巴婆』,并增加了杀害数。」
「也就是说,她的精神和战力都已不同于往日了。」
莲德做出评判,我转头一看,攻击性咒式士们都露出忧虑该如何对付这些棘手敌人的表情。德尔顿青年双手交握在胸前,看上去相当不安。
「一般情况下,实力是不可能突然成长的。但希尔蒂原本已经拥有埃米雷欧之书『糖果店的摩可博可』,再加上姐姐希尔达的『咽气巨人恩格尔·鲁』。」莲德继续说道。「这次她又得到了艾乌尼皮艾迪的『毒针巴巴婆』。」
「巴巴婆的能力是让人心跳停止或让咒式更强有力地多重发动,虽然现在还难以想像,但如果希尔蒂熟练掌握了它的使用方法,将会成为我们的一大威胁。」
梅肯克劳德说出他的猜想。
为了平复心情,我沏好红茶和咖啡,搬过蒸锅,将杯子放到桌上,咒式士们各自将饮品倒入杯中饮用。
每个人都在思考着这场死斗,带着不安与胆怯,幻想倖存后的名誉和金钱,担心安海瑞欧所施下的蛙化诅咒。
「小丑祭司一人暂且不论,剩下的三个使徒全都是强敌,但我们只能前进。」
听到梅肯克劳德的话,提塞恩也表示同意。
「那么,接着搜索安海瑞欧、卡基弗蒂和希尔蒂的行蹤吧。」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站起身来。
「梅肯克劳德往西岸、莲德和我们往东岸。」
莲德和梅肯克劳德各自朝屋外走去,咒式士们也纷纷开始行动,只有德尔顿仍然留在原地,青年和我对视。
「那个、嘉由斯先生,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事?」
「这里不行,我想和你独处。」
「独处?」
响起的手机铃声盖过了我的句尾,走向屋外的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着我,德尔顿也陷入沉默。电话是哈莱尔打来的,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打开了免提。哈莱尔像个远古世代的男人一般,不启动立体光学影像只用音声通话。
「十万火急,把管事的人聚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哈莱尔就急忙说道。
「已经聚集在这里了。」我拿着手机绕了一圈室内,让对面看到。不过哈莱尔大概没有连接影像线路,所以这动作也没什么意义。「这么早就开始搜查会议吗。」
「正是如此。」特别搜查官欲言又止。「相当重要。」
我抬眼一看,梅肯克劳德把自己的手机放到耳边,开始指示切蕾西的护卫和情报网的再构筑。莲德也已经调整好装备,从椅子上站起。德尔顿回到了莲德的旁边,我将注意力放回手机上。「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总之又是什么不太好的新情报对吧。」
我也从椅子上站起,莲德看向我,我明白。我一边走一边保留通话,立刻另打给贝里克,呼出音响了两声,贝里克接了。
「怎么了嘉由斯?」
「紧急想问你一点事,哈莱尔在干嘛?」
「哈莱尔?他刚刚通过电话后,好像说有什么重要的会议,要把我也带过去。」
我切回通话,我还没有忘记乌布修修的变身能力。他很有可能像几天前那样,截取哈莱尔的线路模仿他的声音给我打电话。我效仿梅肯克劳德的伶俐和莲德的慎重,跟贝里克确认了一下,毕竟使徒和祭司也是会使用策略的人。
看到我疑心这么重,吉吉那露出苦笑,我和他一起走向事务所外,等着我们的莲德也走向大门。我跟在两人背后,走出事务所的玄关,朝电话另一头的哈莱尔问道。
「就在平常的搜查本部、埃里德那东警署行吗?」
「不必,我这边会派人去接你们。」
哈莱尔的声音从贝里克的电话中传过来。
莲德停在事务所前,我跟着停下脚步,身后的梅肯克劳德、提塞恩和德尔顿也愣在原地。
事务所前停着一辆庸俗的警察装甲护送车辆,漆黑而毫无光泽的头盔、甲胄和魔杖长枪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三个特别搜查官的武力部队「斗犬」队员。
我看着身旁的吉吉那,吉吉那也看着我。
「看来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个相当不妙的修罗场啊。」
「平常的修罗场也挺糟糕的,但这次似乎是特製的地狱呢。」
轮胎的震动传到身体,薄薄的座椅咯得屁股好痛,护送车坐着真不舒服。
我、吉吉那、梅肯克劳德、提塞恩、莲德和德尔顿,面对面地坐在护送车的后部坐席上。
灯光淡淡地照亮内部,车内充斥着沉重的沉默。我们上车已经有三十分钟了,车辆大概是在从埃里德那西岸开向某处吧。窗户被装甲板覆盖,看不见外面,说不定都开到埃里德那市外了。
德尔顿不安地看着莲德,一言不发。我閑过头了,于是就问前面的男人「吉吉那去死吧,去死吧吉吉那,你觉得哪个招呼更好?」吉吉那无聊地回以「嘉由斯去死才是正确答案。」除此以外,车内没有其他人开口。
后部坐席和驾驶席间的隔层前,并列坐着两个拿着叠起的魔杖枪、带着头盔全身甲胄的警察。虽然斗犬部队的两人都很严肃,但从头盔中露出的眼睛带着敬意,我很快就知道这股谜之敬意来源于何处了。
「原来如此,你们也是在沃尔考哥拉战中倖存下来的啊。」
右边的头盔点了点头。
「托各位的福,才得以在激战中倖存。」
虽说是武装搜查官,但他们也是攻击性咒式士。在关乎生死的攻击性咒式士的世界中,对救过自己性命的人致以最高级的敬意是理所当然的。我没怎么接受过别人的敬意,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要道谢就对你们的上级哈莱尔,还有那边的梅肯克劳德、莲德和德尔顿说吧。」我示意身旁的同伴。「莲德做好準备,德尔顿确保退路,梅肯克劳德做出撤退指示,他们都帮了大忙。」
听到我的话,武装搜查官们低头致意。梅肯克劳德点头回应,德尔顿害羞地在胸前胡乱挥舞着双手。吉吉那小小地笑了,大概是觉得把他人的讚赏推向别处的我很有趣吧,这有什么有趣的。
「道谢就不用了,我想请教你们几个问题。」莲德的手指着他身后覆盖着装甲板的窗户。「为什么要完全隔断我们的视野?为什么车子开进地下通道好几次、不停地右转左拐?」
莲德话音未落,斗犬部队的搜查官们就都噤口不言,头盔也变回冰冷的装甲板。
「以前和阿塞尔一起接受投资家达里奥奈特招待的时候,也经历过同样的运送方式。」我老实地背靠到座椅上。「是想把我们带到无论如何都不想被别人知道的地方吧。」
说完话的同时我打了个呵欠,全员都理解了我的意思,车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绷。
「喂,这是指……」
提塞恩的声音中混有不安,德尔顿也慌张地看着左右两侧,梅肯克劳德和莲德一脸苦涩。武装搜查官们仍然一言不发,他们也在紧张,看来我说对了。
吉吉那在对面的席位抱着胳膊睡着,只有时间飞逝而去。